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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6章 番外九


明霜觉得自己这次也算是命大,  听起来这么吓人的经历,从高崖上摔下,  又掉进了河里,  被冲出去后困在野外。竟然只是受了一些皮肉伤。

        不知道现在离着她坠崖过去几天了,室内光线太黯,窗外夕阳西下,  明霜转眼看向一旁男人。

        江槐像是一尊雕塑一般,一直坐在黑暗里,不说话,不开灯,不动弹,  甚至没有伸手去擦拭一下自己唇边的血渍。

        他原本生得美,此刻更如宛如一尊在神龛之上的雕像,身上那种疏离清冷的出世之感在这一瞬间达到了顶峰,  配着唇角未干的血渍和咬痕,  又显得无比诡异的艳冶。

        她身上干干净净,  显然已经被细心清洁过了,有人给她清洁了,  刷牙洗脸,  右手伤口也已经被妥善处理好了,明霜在心里叹了口气,活动了一下右手臂,想靠着床坐起,  可能因为躺着太久了,  一时间竟然没有起得来。

        雕塑动了,江槐扶住了她,冰凉的手指给她塞了个软垫,  靠在她的背后。

        居然没有自己过来抱住她。

        “把灯打开。”明霜说,“江槐,这里太暗了。”

        她说话有些慢,虽然刚喝了水润了喉咙,但嗓音里还带着一点软绵绵的沙哑。明霜从小胆子大,这次其实说受惊,倒是也没受多少惊,就是后半程有些记挂他。现在她全胳膊全腿回来了,江槐又是这个样子,明霜心里有点不高兴。

        都回来了,还要怎么样,江槐莫非还需要她哄?

        江槐坐在黑暗里,安静凝视着她,不挪眼。

        黑暗能给他安全感,从很小的时候开始就是这样,他习惯于黑暗,窄小,阴暗的地方。

        上高中时,江槐刚开始独居,他经常失眠,睡不着时,能独自在黑暗里坐一个晚上。明霜不一样,明霜喜欢开灯,明霜没有灯光会睡不着,即使是和他一起睡,也喜欢点一盏小夜灯。

        他的霜霜,喜欢亮一些的地方,他恍然初醒一般。江槐把灯打开,又坐回了原位。

        他安安静静坐着,一言不发,那双乌黑美丽的眼睛,视线一瞬不瞬,落在她身上,唇还在流着血,那个咬痕极深,极为扎眼。明霜被这种视线看得有些难受,她清了清嗓子,刚想和他说什么,有人敲门。

        江槐起身打开了门,推门而进的是一个端着托盘的护士。

        “到了换药时间了。”护士有些疑惑,看了看室内,打开了灯,“病人刚在休息吗?”

        江槐没说话,推门进了盥洗室,很快响起哗啦啦的水声。

        他倒是也知道,他这幅样子没法见人。

        明霜这才看清楚室内陈设,是一间安静宽敞的单人病房,入目皆是雪白,护士说的英语,应该还在国外。具体不知道是哪里,不过总归江槐还是没把她打包直接塞回国。

        以前明霜觉得自己性格够神经病了,但是她发现,江槐比她更加神经病,所谓咬人的狗不叫,她很多时候只是嘴巴毒了些,雷声大雨点小,很少真的做出点什么。而江槐看似安静寡言,闷声不响,经常能不知不觉就搞出个大事情来。

        明霜找护士问了问现状。

        “你昏迷了两天。”护士说,“高烧,右手轻微骨折,上肢擦伤,这几天最好静养。”

        “谢谢。”明霜才知道自己右手居然也骨折了,原本以为只是一些擦伤划伤,没想到那一下砸得那么厉害,她当时刚从小溪爬出来,还带着个人,早没力气了,往后一摔时,她只来得及把赵西檬护在怀里,当时只觉得右臂一阵火辣辣的疼。

        而现在,她的右手已经打好了绷带,但是没打石膏,看得出骨折确实不严重。

        “西檬怎么样了?”明霜问。

        护士有些疑惑,“西檬?”

        “和我一起被救上来的那个小女孩。”明霜说,“大概十一岁左右。”

        “对不起,我们不知道。”护士说,“要开始换药了。”

        江槐从盥洗室推门出来了,薄唇上水色未干,洗净了血渍,但是依旧能看到下唇那个深深的咬痕。他面色苍白,整个人看着高挑修长,竟然和她一样,也清减了不少,就在这短短几天。他站在明霜床边,看着护士给她换药。

        护士拿着无菌钳,把明霜右手臂上绷带拆掉,动作很娴熟,又观察了一下她的伤口,“准备给你消毒了。”

        明霜一瞧瓶子,用的居然是双氧水,小脸瞬间垮了。她这几天消瘦了些,一张莹润的瓜子脸显得更加下巴尖尖,平日里骄纵的大小姐,此刻少见的惹人怜爱。

        护士当然不吃这套,她迟疑着,看向一侧江槐。

        江槐抿了抿唇,握住明霜垂落在床边的手。随后,护士把双氧水敷在了她伤处,明霜惨叫了一声,她指甲很长,养得很好,此刻掐他没省半点力气,江槐没做声,神情甚至都没有变化,由着她对他发泄。

        他手也生得漂亮,皮肤不用说,手指也指节分明,劲瘦如竹节,食指上还残余着她十八岁那年留下的咬痕,如今又多了一个痕迹。没见血,明霜见他苍白的脸,下意识留了点力气。

        护士给她换好药后,进来的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医生,和江槐低低交谈,大抵是在谈论她的身体状况,夹杂着不少于医学术语,明霜刚复原,懒得去理解这些,只躺在床上闭目养神。

        江槐的英语水平比她以为的高很多。明霜才想起,以前一个同学说过,江槐大学去英国交换过一年,大抵是追着她去的,但是那一年里,江槐从没联系过她。明霜恍然想起,即使是婚后,江槐似乎也没对她说起过他那些年的经历。

        医生离去之后,江槐坐回她的床边。

        “见我这么疼,你是不是高兴了?”明霜靠着床头,她眸子里还含着泪,因为消毒太疼疼出来的生理性眼泪,扭头看着他,“江槐,我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在这发什么疯。”

        按照她的预想,她历经了这次磨难,好不容易回来了,江槐应该给她提供无微不至的服务,给她暖床,给她陪|睡,至少多笑几个才对,而不是现在这样。

        “我下次要是死了你怎么办?”

        “和你一起去死。”他抬眼,淡淡说,毫不犹豫。灯光打开后,他脸色极为苍白,几乎没有半分血色,神情也是淡淡的,整个人身上似乎只有唇那一抹艳色。

        这是她醒来之后,江槐对她说的第一句话。

        明霜,“……”

        “江槐,你是不是有病?”明霜没好气,“成天死来死去的,活着不好吗,你不能正常一点?”

        他知不知道,她这次失踪,路上一直想着他,甚至还想过把遗产留给他?江槐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记挂的人了。当然,这件事都过去了,明霜也不想提这些,她是骄傲的,嘴上不饶人,即使如今,也没对江槐说过几个爱字。

        她在恼江槐,明明看着清冷安静一个人,为什么会有这种极端,偏执又暴烈的感情?

        护士给她换完药,有人送饭来了,用的一个小餐车推来的,随后立马走了。

        是江槐给她叫的餐,江槐知道她不喜欢西式餐点。菜肴清淡,但是看着很可口,都是些有营养好消化的菜色,并四五样粥点,不知道江槐哪里找来的中餐厨师。

        “西檬呢?”明霜没动勺子,“江槐,你现在把我弄到哪里来了?”

        “还有张婉他们,你没为难他们吧。”明霜说,“这事儿和他们没关系。

        江槐没听到一般,伸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勺粥喂明霜喝,明霜不喝,说太烫,他轻轻吹了吹,耐心等温了,又给她。明霜一偏头,还是不喝,他沉默了一瞬,依旧自己先喝下,然后来喂她,明霜咬他,他也不动弹。

        江槐不想和她分开一瞬,想把她完全收在自己眼里,亲眼看到她的一举一动,感受到她给予他的痛苦和快乐,才能安心,才能缓解心里生出的空洞。

        他不能没有她。

        浓重的妒火和痛苦在他心中焚烧。

        明霜差点离他而去,他在她心里,莫非比不得随便来的几个路人?明霜的世界那么广大,身边总是簇拥着那么多人,她有她的目标,有她的选择,不会因为他改变一分一毫,意识到这个事实,让他痛苦,嫉妒,差点失去她的恐惧,这些情绪在内心不断发酵,几乎让他疯狂。

        从听到那个消息开始,一直到后来开始找明霜,只有江槐自己知道,他已经疯了,在知道她可能永远离开他时。

        可是,为什么,即使找到了她,看着她回到他面前,他也没有好转?像是碎掉了的瓷器,怎么拼凑也拼凑不回来。

        是不是又是一场长梦?其实他们少年时分别之后,明霜根本没有回头,明霜根本不爱他,他们结婚,甜甜蜜蜜的婚后,蜜月,都是他的臆想?

        明霜咬他时,他觉得很幸福,疼痛提醒着他这不是梦,明霜确实回来了,让他情绪好转了一些,心里稍微安稳。

        这些情绪在江槐面上却都是看不到的,都被他压抑在了那具清冷寡淡的皮囊之下。

        “江槐,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当时我能怎么办?”明霜问他,“假设是你,你难道不会这么做?”

        江槐沉默不语。

        “你是不是觉得你死了没关系,反正我还能活。”明霜说,“但是我死了不行是不是?”

        “你不会死。”他轻声说。

        合着一大堆话,只听到了最后一句,明霜简直被他气死。

        和随意洒脱的她不同,江槐看似安静,性格偏激,执拗,怎么也做不到放手,如若不是这样,他也不会苦苦等她那么多年,

        明霜今天吃得不错,胃口似乎还可以。

        他睫羽轻扇,喂完最后一口,准备抽身时,明霜却回吻住了他,他手指一松,没捏住那个勺子,瓷勺子摔在地上,碎成了碎片,江槐已经管不了这些了,原本正是他们的蜜月期,他又敏感,一挑即燃。

        “还这样吗?”明霜面颊绯红,转眼问江槐。

        江槐唇上还沾着水色,色泽极艳,他垂着长睫,安安静静,旁若无人般,伸出一根修长干净的手指,轻轻擦干唇角水痕,当着她的面。

        ……简直叫人看不下去。

        “霜霜,我们回去好不好?”他凝着她,喃喃道,“回家,只有我和你。”

        神情平静又痴迷,似乎完全没听到明霜的话。

        他下颌清瘦,线条分明,俯身倾向她时,领口微敞,微微露出半截锁骨,线条似乎也更加清晰了,明霜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江槐,看似平静,却让她觉得,在那具漂亮的皮囊之下,真实的他,似乎已经完全破碎掉了。

        明霜凝着他半晌,别开了视线,没说不好。

        三天之后,她伤口基本好了,包扎好,便回了国,回了她和江槐的家,一路无比畅通。

        他们的蜜月假还没结束,江槐哪里也不去了,几乎二十四小时和她待在一起。

        明霜她朋友众多,原本知道她回国了,都会蜂拥而至上门,明霜经常在家里招待朋友。而现在,他封锁了这个消息,大家都以为他们还在国外蜜月,谁也不会过来打扰他们。

        明霜在养伤,也没有出门。

        她所有的事情,都由他一手承办。

        江槐乐意做这些事情,喜欢和她亲密无间地待在一起。这件事情之后,他对她的恋慕,似乎已经到了一个不正常的地步。

        他知道明霜不高兴这样,她天生爱自由,即使是在养伤,也并不愿陪着他过这样的日子。

        偶尔,他会亲她,但是不会再继续下一步,宁愿忍着。

        他在惩罚自己,江槐似乎一直有点自虐的倾向,从少年时代就是如此。明霜记得他手腕上那些伤痕。

        明霜联系上了安茉,在江槐不在的时候,明霜说晚饭想吃他亲手做的,食材也要他亲自挑选,江槐智商很高,但似乎对她,从十八岁到现在,明霜骗了他无数次,他依旧心甘情愿入套。

        江槐出门,给她去亲手采买食物。

        她问了问西檬境况,安茉说他们也已经都回国了,西檬回去念书了,人也很好,没有受伤。

        虽然早知道赵西檬没事,但是亲耳听到,到底还是有些不一样,算是知道自己没白救。明霜一直觉得自己不是什么光风霁月的好心人,可是,那一刻,她毫不犹豫拉住了赵西檬,可能是因为,她和她童年时那点似曾相识的影子?

        “你丈夫……”半晌,安茉小声说,“没关系吧?”

        提起江槐,安茉抿了抿唇,那个安静英俊的男人,和她曾以为的性格完全不同。

        “他很爱你。”安茉说,“那几天,他没合眼,一直在疯狂找你,我们都觉得很对不起你们。”

        救援结束后,江槐便把明霜带走了,他们根本没法再和她说一句话,更不敢去找江槐问情况。

        安茉又说,“西檬和你说对不起,说之后她会好好学习,快些长大独立,那个微信号她不用了,等之后考上大学了再联系你。”

        和安茉聊完后,明霜放下手机,听到门廊处的响动。

        江槐回来了,在厨房放下食材,便去卧室找明霜,明霜靠在床头,正在玩手机,屏幕光照明了她一张素白的小脸,唇微微翘起,在和她的朋友打电话。

        在和许端端打电话,许端端知道明霜这桩意外。第一天,江槐便通知了国内。

        “没事就好。”许端端说。

        “不过,江槐怎么照顾你的啊。”许端端说,“还弄出这种意外来了。”

        摔下山崖,听起来多可怕。

        “是我……”明霜觉得还是别把这种黑锅给江槐背的好。江槐暂时离开,到后来她救人,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和江槐着实没关系。

        “是我的错。”不料,江槐出声打断了她。

        他站在床边,微抿着唇,明霜抬眸看他。

        江槐声音很好分辩,从少年时代开始,他音色好听,清清冷冷。那股子如冰似雪,不含情绪的语气也很好辨别,许端端愣了,“江总?”

        她飞快挂了电话,给明霜发微信,【卧槽,你打电话开免提?】

        明霜回复:【没事,就江槐在。】

        许端端心里一万头草尼玛划过。明霜是很注意隐私的,别人窥探她的信息她便会大发雷霆。婚后,她和江槐感情好到这种地步了??打电话都愿意为他开免提。

        而且就江槐在才可怕好不好,她以为江槐是什么?纯情小白兔吗,是不是搞笑。许端端知道她平安,也不回复了,干脆装死去了。

        “是你的错,那你现在还这样?”明霜靠回床头,懒洋洋说,“不是错上加错吗江总?”

        江槐摁灭了她的手机屏幕,在她身旁坐下,抿唇看向她,“我以后会做得更好。”

        “做的更好是什么意思?”明霜说,语气很娇,“把我关起来?还是绑在你身上?”

        她一双猫儿眼闪闪发光,很狡黠,又很骄傲,像小狐狸,又像一只难驯,难以捕捉的高傲的娇贵猫咪。

        明霜在宠着他,在纵容他,无声无息的。江槐也明白,心里痛苦又甜蜜。

        直到明霜有次去二楼偷酒喝,拎着酒瓶子,回来路过浴池,在她伤口愈合前,江槐管着她喝酒的量。见水雾袅袅,忍不住偷看了一眼。水沉到胸口,他眼尾发红,正一声声,低低叫着她的名字,水面荡开一圈圈波澜,画面说不出的糜艳,瞧得人眼热。

        明霜没出声,看了会儿,把酒放回去,又回了卧室。半小时后,他换好了衣服,黑发白肤,看着清清冷冷,有一双狭长清凌凌的眼。

        居家的柔软棉麻衬衫,扣子扣好,遮得严实,干净整洁到没有一丝皱褶与尘埃,坐在床边给她换药,动作温文细致,似乎完全不染欲望。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种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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