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逃兵?
和口内不同,喀县的六点半只能算凌晨,仍旧还是半夜。
刚跨入千禧年,冷风萧瑟,寒意沁人。
营楼内的哨兵裹得像只粽子,护鼻蒙在脸上,防寒帽下露着两只疲惫的眼睛,嘴里吐出来的热流吐在手心里,不一会儿就变成了冰冷冷的潮湿。
翻毛皮鞋跺了几脚,哨兵转身面对黑漆漆的楼外,看那光秃秃的白杨树在黑漆漆的夜晚,对着即将黎明的天空,张牙舞爪。
真特么冷。
哨兵缩着手,踢了踢快要麻木的双腿,转身回到哨位上,却听见楼上传来了急促的脚步声。
那脚步迅捷,似是从四楼而下,不几步,便到了一楼。
“老张……看见我班上的那个赵泽了吗?”
楼道转角处,十四班班长郭从军只穿了身绒衣,脚上鞋带都没系,火急火燎,三两步窜了下来。
“赵泽,就那二百五的刺头兵……”见哨兵防寒帽外露着的眼里流露着疑惑,郭从军急迫道:“到的第一天就跟你班上那洋芋蛋子干架的,昨天还站在我班门口背保密守则的那个!”
“哦!”哨兵恍然大悟,随即眼神便紧张了起来,“怎么了?不见了?”
郭从军一拍大腿,“一早起来,人没了!从你哨位过了没?”
“看你这话说的,要是从我这跑的,我还不得被老马拖回去毒打?”哨兵使劲摇头,“我这正常,你赶紧找老马,晚了就来不及了!我拉警报。”
“别啊,你一拉警报,全营都知道了!”
“你还做梦呢吧!这是跑了个兵,不是你家炕头上少了个娘们!你担得起,我可担不起!”
“这球娃娃!”郭从军顾不上掰扯,只好点头。脸上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转身又上楼。
哨兵则进了值班室,摁响了刺耳尖利的警铃……
“全连,不打背包,紧急集合!”
连队值班员吹响了哨子,新兵二连四个排,一百二十多口被从上下铺拉起,像一群茫然的羊娃子,被各自班长推搡着,叫骂着,如流一般,从楼门涌向了集合场。
“三班,快点!放羊了吗?一帮耍球的玩意儿,住在一楼还抢不到第一名,你说你们能干些啥?!”
“李昭,每次紧急集合都是你最后,脸都不要了!”
……
全连紧急集合,清空宿舍楼,整队清点人数。指导员带着几个班长,进楼搜索。而当班的楼内哨哨兵十三班班长张喜发、疑似逃跑的赵泽所在十四班的班长郭从军、排长马小驹被连长喊到一旁,挨个骂得狗血淋头。
“让你们悠着点,悠着点,你们不听!现在人跑了,你们让我怎么跟老连长交代?现在什么节骨眼上你们心里没数?去年演习,师指被B师侦察兵渗透得跟个筛子似的,人家都说我们侦察连的不要脸。说就我们这群货,还特么打什么仗?也就只能带个新兵。现在可好,如愿以偿了,带个新兵还把人给带没了!你们脑子呢?被狗吃了!?”
几人情绪低落,感受着新兵二连连长、侦察连副连长马德明如潮一般的唾沫喷涌而来,不敢吭声。
马德明骂了半天,终于累了,他叉着腰,看见指导员从楼内走了出来,眼神里带着一丝侥幸。
“老廖?”
指导员显然没什么收获,摇了摇头,看了一眼楼外黑压压的一片鸦雀无声的新兵蛋子,低声道:“没找着,上报吧!”
“这大冷天的,他还真能跑出营区?”
“跑不跑得出去,也得走程序。我是指导员,如果真跑了,这事我责任最大,我来汇报。你抓紧跟你们侦察连说一下,让你们连长也有个心理准备。”指导员一脸见了鬼的表情,看着面前被骂得不敢吭声的几个班排长,一脸的晦气。
新兵二连跑了个没授衔的新兵,这无疑是新训工作的一颗炸雷。全军年年都跑兵,有受不了苦的,有心里反差大的,但谁都不会想到,自己带的兵,他也能开小差。
逃兵无疑是可耻的,但作为带兵的班排连长,也会受到极大牵连。尤其像A师侦察连去年被B师侦察兵打得满地找牙的这种,更甚。师司令部酝酿着一波改组,连里也酝酿着一波骨干调整。去年年底已经复员了一批老兵,等年后司令部结果下来,侦察连大概率要被剁得稀碎。
可就这关键时刻,侦察连的新兵又跑了一个……
那些新二连带新兵的侦察连骨干,都是老连长塞进去避难的,巴望着能躲过这次整顿,顺手捞几个好兵苗子,年底也能有点底气。尤其是排长马小驹,副连长马德明,这两匹马年轻有干劲,是侦察连的未来,可谁能想到,就这几个宝贝疙瘩,还被个衔都没有的新兵蛋子,一锅端走了。
老连长眼看三十岁了,参军也十几年了,从新兵到连长,基层上啥事没见过?
可愣是被这事给干沉默了。
袄子都没穿,老连长一个人坐在床沿上,默默地点了根烟,深深地叹了口气。
这个叫赵泽的,要是找不到,不光带新兵的那些骨干要倒血霉,等到年底,自己这肩膀上的一毛三,也怕是要保不住了。
侦察连的平房屋顶,袅袅地升起了炉火的烟气。隔着一条营区公路,对面的新二连正在鸡飞狗跳……
一个身影自营区公路的尽头跑了过来。
路灯下影影绰绰,那身影头顶戴着防寒帽,身上穿着敞开的绒衣,一双防寒鞋“嗒嗒嗒”地拍击着柏油路面。
每跑三步,一口浓雾便自那防寒帽下喷涌而出。那人影似乎在有意识地控制着呼吸,憋得鼻息紊乱,继而只能张开嘴,大口地汲着冰冷的空气。
白杨树上落下了一片躲过了秋天的枯叶,袅袅娜娜地飘落在那人影的肩头。
一辆吉普车从身后投来了灯光,那人影回头看了一眼,有些犹豫,却终于停下了脚步。
于是那防寒帽下的白雾愈加茂盛,他立在公路边,张嘴喘匀了几口粗气,朝着那灯光射来的方向,抬手敬了个不算标准的军礼。
吉普车下意识地减了速,路过那人影的时候,灯光映在那人影年轻的脸上,却见一脸潮红,满头冒烟。
吉普车“嗤”一声停了下来,随后从车后座上下来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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