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吴广论秦
聂鹏没有再提反对意见，立刻安排人去找懂胡语的人。
沈平安和聂鹏商量了一阵，决定由沈平安率领的两千士卒和民兵暂时负责城墙守卫。聂鹏要趁着沈永兴大军纠缠胡人的这段时间尽快完成士卒的筛选和整编。
沈平安手下的士卒全部交给高顺统领，管亥做副手。城中组织起的民兵则全部交给谢斌指挥。
城中的民兵，大半是沈家各个产业中的匠人和伙计。沈平安直接把沈家这些产业的管事、掌柜分派给吴广、黄祖他们五个。
这样上有谢斌节制，下有吴广等人直接指挥，这些民兵只是巡守城墙不会出大问题。
聂鹏的动作也非常迅速，入夜前就完成了士卒的筛选，家在附近屯堡的士卒多达五千余人。
这些士卒被筛选出来后，部队原本的建制完全被打乱。聂鹏连夜为各营重新安排基层军官重整建制。
被筛选出来的五千多人，明显人心浮动。沈平安专门到了他们营中安抚。
“众将士，此次草原大举入侵，百姓失陷与胡人之手，我沈家有责任，此次大战过后，我沈家对各位必定会有一个交代。我已经安排使者去和胡人谈判，尽最大可能去挽救我们的家人。”
“此次入侵我三山郡的胡人足有四十万！但在过去的二十多天里，安远侯和鹰击中郎将已经先后击溃了二十五万胡人军队，斩杀的胡人超过十万。城外这些胡人也没有几天好日子了！”
“而各位，我的同袍兄弟们，你们要做的是化悲愤为力量，守好我们脚下这座城。把刀枪磨锋利，等待复仇的时刻！我向各位保证，那一天并不遥远。我们要血债血偿！”
营中一部分士卒的情绪已经被调动起来，跟着沈平安怒吼“血债血偿！”
等营中重新安静下来，沈平安继续高声说。
“我们与草原民族的征战和仇恨无需多言，今日发生的事，历史上发生过很多次了。我们身为军人却不能保卫我们的父母妻儿，是莫大的耻辱。”
“我们要知耻而后勇！尽快适应新的长官，新的同伴，在最短的时间里完全恢复战斗力。在复仇之日到来的那一天，用我们手中的战刀，杀光所有侵犯我北疆的胡人！我们要让所有的胡人胆寒，此战之后绝不敢再踏入我三山郡半步！”
完成对这些士卒的鼓舞和安抚，沈平安又和这些士卒一起吃了一顿晚饭。以沈平安的观察，这一次的演说效果不算太好，但也不算差，只能算勉强安定了军心。他就这点水平，剩下的就要看聂鹏的手段了。
晚饭后沈平安先返回安远侯府询问了魏丕制造三弓床弩的进度，接着就登上了城墙巡视值守的军队。
今夜负责值守的是管亥、吴广和杜伏威。沈平安先后和管亥、杜伏威打了个招呼，最后找到吴广的时候发现吴广正趴在城墙上发呆。
冬夜的寒风吹的大旗猎猎作响，而在大旗下的吴广目光直愣愣地看着远方。
“吴大哥，有心事？”
沈平安走到吴广身后有些好奇地问。
被沈平安打断沉思的吴广恢复了眼神的焦距，看着沈平安轻笑了一声。
“沈公子见笑了，不过是想到了一些过去的事情罢了。”
沈平安对这位前世历史上第一次农民起义的发起者还是很感兴趣的。
“可以和我聊聊吗。”
“也没什么，只是有些感叹世事的神奇。我前世起义前便是被强行征发去北疆防御北方游牧民族的。这一世刚复苏便站在了这抵御北方游牧民族的前线。上辈子欠的帐，这辈子一复苏就要开始还了。”
沈平安听到这里，回忆了一下前世课本里那篇陈涉世家，里面好像是有一句发闾左適戍渔阳。而且陈涉世家里说陈胜吴广是遇到大雨，耽误了日期。按照秦朝律法失期当斩，既然左右是死，陈胜、吴广干脆揭竿起义了。
但前世沈平安穿越前看到一条网络信息，说的是根据出土的秦简记载，秦朝律法中并没有失期当斩这一条，只是罚钱。而且因为遭遇恶劣天气而失期，是免于处罚的。这出土的秦简记录是真的呢，还是司马迁的史记是真的呢？
如今沈平安召唤出了吴广的英魂，正好问问这位当事人。
“吴大哥，你们当时是因为秦法严苛，失期当斩才起义的吗？”
吴广苦笑一声，摇了摇头。
“我们揭竿而起之后，天下群起响应啊。我们是失期，那天下响应的百姓呢？”
“按照秦朝律法，失期不过是罚钱罢了。遇大雨失期按照律法更是没有责罚。可这律法也是要由人来执行的啊！若是秦人失期，自然是按照律法处置。可我们尽是旧日楚国之人，边军之中的中高级军官可都是秦人，我们便是不被斩首，最终也是生不如死。”
沈平安一愣，这意思是秦简和史记记载都是真的，但都记载的都不全面。
“我所学的书上说秦朝亡于暴政苛律，但都没有详细讲过。吴大哥可否给我讲讲。”
吴广看着沈平安抬手指着县城内开口道。
“若说政策严苛，律法严苛，秦朝其实还不如你沈家的政策、律法严苛。可你们沈家治下的军民有过造反之心吗？”
沈平安听了吴广的话大惊，他完全没想过吴广会得出他沈家的政策律法比秦朝还要严苛这种结论。
吴广看了一眼沈平安就知道他想要反驳，于是继续解释道。
“你沈家领地内有兵十五万，有民六十余万。你告诉我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比例？四民就要养一兵啊！这四民中还有老人、女人、孩童。你说你沈家之政策严苛到了何等地步？你看这云湖县城中有民七万，如今胡人围城，你沈家一声令下，便有一万五千男丁组成了民兵。你且仔细想想，这一万五千男丁对这云湖县城意味着什么。”
吴广稍稍停顿，让沈平安思考了一会儿后继续说。
“这恐怕是整座城中所有青壮男丁了，你沈家一句话，他们就都义无反顾的加入了民兵队。你说你沈家政令是不是严苛！”
“但没有人想过造反啊！可见政令严苛根本不是百姓造反的原因。”
“而前世我们造反的真正原因就是我们喊出的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沈平安听到这里完全无法理解吴广的意思，一脸疑惑的看着吴广。
吴广叹口气继续说：“这秦国横扫六国统一天下，用了一百多年。这一百多年中，秦赵、秦魏、秦楚之间大战小战不断。这几国先后战死之人怕不是有数百万之多！仅仅长平之战一战，赵国死了四十五万人！秦国死了二十万人！整个赵国才有多少人？秦国又有多少人口？仅此一战，赵国上下，家家户户都有男丁战死，赵国举国臣民同秦国都有家仇，也有国恨！反之亦然，秦国举国臣民也于赵国有家仇，有国恨！秦魏之间，秦楚之间都是这个道理。”
“而秦国横扫了六国之后，你认为秦人会如何对待我们这些曾经的仇人？而这些仇人骑在我们这些亡国之人的头上作威作福，我们心中会埋藏压抑多少仇恨？”
“秦始皇统一天下，后要书同文，又废除了其他六国的钱币。这一条书同文就把曾经的六国贵族都变成了大字不识的愚人。废除六国钱币统一使用秦币，秦国人收缴了我们的钱币后返还的秦币价值连原本钱币的三成都不到啊！而秦国奖励耕战，我们六国的土地都被秦始皇分封给了他的有功士卒。我们这些人就成了这些秦人军功地主的农奴。”
“军队的中高级军官都是秦人，郡县之中的官员都是秦人，甚至县中吏员张口讲的都是秦腔！我们这些六国旧民就一直是他们的农奴啊！秦人想收多少税就收多少税，想定我们个什么罪，就定我们什么罪，秦朝的律法只适用于秦人，我们在秦人眼中根本不是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这可不是简简单单的一句口号，这是我们内心最真实的渴求。他秦始皇要传至万世而为君，秦人岂不是要万世都为将相官吏，我们六国旧民万世都是被他们踩进泥土里的农奴！这绝不可以！”
“若我们的子子孙孙都要被我们的仇人奴役，那我们活着又有何益？我们造反是因为累世的仇恨，是因为不公，是因为永远都看不到希望！”
沈平安听的目瞪口呆，他从没想过秦朝的矛盾居然会如此尖锐，如此激烈。秦始皇是奋六世之余烈,可也是累六世之仇怨。
而刚刚吴广说沈家的政令比秦朝还要严苛，更是让沈平安忧心忡忡。他以前从没算过沈家的军民比例，现在一想，居然达到了恐怖的四民养一兵。虽然有一部分兵是屯兵，也要从事生产，可这个军民比例也绝对非常可怕！
若是没有云州的支持和周家的支持，沈家恐怕会在很短时间内就分崩离析。
而如今乱世将至，必须尽快想办法取得一块足够大的土地，获得足够多的人口。否则到时沈家要么仰人鼻息，要么就是砧板上的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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