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开
海底巨门外, 巨柳苍天,碧色神链交织,像一张密不透风的巨网, 要将天与地都兜起来, 绿色的花开在柳枝和主干上,妖异得不像话。
穆祀重瞳显现, 凡与他对视者, 皆眼角淌泪,顺服垂首。
而那流星一样撞过来的巨兽,形似狮,体型却大了许多,脚踩金云,身披金甲,威猛高大,尾若长鞭,在海水中搅动起浪潮。
诚然,它身上的血脉气息, 毫不遮掩,浓郁到无法忽视的地步。
它注定不凡, 可无人见过它。
“这是……狻猊?”黎兴收起目光中的兴味,他扯了下嘴角,竟不知以什么样的神情才能表现出内心的震撼与吃惊, 他低喃:“……竟是真的。”
那则伴生传言,当年闹得四海皆知,但星界始终沉默应对,渐渐的,大家便也忘了, 不提了。
哪怕是穆祀,他清楚知道有这样一头神兽存在,也未曾亲眼见过。
大家都是见过世面的大族出身,不过几息,便已在心中确定了狻猊的身份。
接踵而至的,便是羡慕的叹息。
清漾听着身边之人兴奋又羡慕的“是狻猊”“真是狻猊”,心中的惊愕与震怒,像是海水涨潮般涌上,她凭借着过人的定力,才没有当众表现出异样的神色出来。
狻猊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它不是在星主出手尘封的洞穴里待着吗?
它出来了,她怎么办?
一番布置,全部,付诸东流。
清漾死死地咬着嘴里的软肉,她青葱一样养着的直接陷入肉里,受不住她弯指的力道,从中折断了一根,现出隐隐约约白色的印痕。
狻猊才不管别人怎么想,怎么看,它现在气得要命。
老鼠就是老鼠。
再高级的老鼠,也还是会偷人东西!
是它大意了,轻敌了。
现在那小崽子,不仅偷了他的画,还要跟他抢右右。
而且右右好像还很心动。
说话那么温柔,还对那只小老鼠笑。
它看着那扇深海巨门,暴躁得要命。
“——我数三声,你再不开门,我就把你这破门砸碎,让你满洞的宝贝被人瓜分!”
狻猊狂躁地甩了甩尾巴,铺天盖地的海水席卷成一个巨大的漩涡,且有渐渐增强的趋势。
纯色黄金瞳蓦地竖起,它恶声恶气地清了清嗓子,伸着爪子,慢腾腾地比划了一个“一”的手势。
一片寂静。
无人应答。
“二。”
“三!”这一声短促而带着某种危险意味的音调落下,狻猊四蹄蓦地腾空,金黄色纯正的瞳孔里像是随时要流淌出黄金溶液出来似的,它以纯肉身强悍的力道与巨门相撞。
天雷般的炸响在耳际震鸣不止。
除了最前面站着的两个,所有人都被这股相撞的力道震得后退了几步。
等海水平息,大家睁眼,发现巨门经这么一撞,已经彻底显现出实形来,而巨大的异兽甩着尾巴尖,在门前站了一会,也不知道在想什么。
此刻,南柚的神府中,巴掌大的狻猊听着小荼鼠一字一句,缓慢地安抚南柚:“没,没事,父亲说,兽君年幼,撞不开。”
南柚嘴角动了动,下意识去安抚神府里气得嗷嗷叫的小狮子。
但小狮子很快就消失了。
撞门声在下一刻传了过来。
南柚让小荼鼠站到自己的掌心中,她用柔软的指腹揉了揉小东西的头,问:“你叫什么?”
小荼鼠歪着头,想了半天,才用爪子在她的掌心里写了两个字。
——球、球。
南柚分辨出来之后,弯着眼睛笑了一下,她问:“那球球,我们可以出去吗?我的朋友们会很担心我。”
小荼鼠顿时跳到她的肩上,它有点怯怯地藏到了她垂在肩头的发丝里。
“出去,打不过。”小荼鼠表现得有点排斥,“狻猊,兽君,很厉害。”
南柚有点哭笑不得地顺了顺它的毛发,道:“没事,别怕。”
矗立海底的巨门之外,狻猊撞了两下,发现是真撞不开之后,眼珠子一转,硕大的脑袋一转,面向穆祀,道:“你上来,一起撞。”
“还有你。”它又看向孚祗,声音里的底气弱了几分。
很奇怪,它像是对这个人有记忆,可仔细回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导致每次看到他。
它的脑海中,便只剩下四个警醒的大字:他很厉害。
但面对面站着,此人除了长得好看些,气质出众些,实力并没有强到能够令它刮目相看甚至心生畏惧的程度。
真令人不解。
“姑娘可有危险?”孚祗眼睫垂下,他对所有人都是一副不温不淡的疏离模样,但又并不会给人怠慢之感。
狻猊敷衍地甩了甩头,算是回答了,紧接着道:“我们三个一起上,把那只荼鼠给我揪出来,我今日非得剥了它的皮挂在万仞城第七层做成风干鼠肉不可。”
就在这个时候,巨门突然轰隆隆颤动了起来。
巨石崩塌,飞尘扬起。
一个小小的身影慢慢从石门后走出来,小脸莹白,眼神澈亮,她看到外面这种阵仗,脚步顿了一下,而后扬起一个大大的小脸,弯着眸道:“我回来了。”
流焜流熙猛的冲上前,将她上上下下看了一圈,确定安全无虞后,一颗高高悬起的心,才算慢慢落回实处。
穆祀和孚祗在这个时候,并没有跟着上前,他们站在原地,给她与亲人们报平安的时间。
南柚话还未说完两句,一颗硕大的狮子脑袋便将流芫等人胡乱顶开,它的本体比灵体大了无数倍,它紧紧地盯着藏在南柚头发丝里的小荼鼠,咧嘴嗷了一声。
小荼鼠一愣,蹿得飞快,只能看到一道飘絮般的残影。
惊天动地的怒吼声里带着即将捉到猎物的兴奋之意,南柚当机立断,朝着孚祗道:“拦住它!”
漫天的柳枝像是无坚不摧的神链,组成一个巨大的绿色牢笼,上面开着的碗口大的花,香味馥郁,是一种好闻的草木清香,好似还带着某种镇定的效果。
它们将狻猊围困住,紧紧地缠绕在它的四肢与腰腹上,令它行动受挫。
狻猊顿时不满,朝孚祗狠狠呲牙,咆哮声响天彻地。
南柚踏入牢笼之中。
巨大的异兽顿时嗷呜一声,声音软了下来。
“比灵体大了好多。”自从确立伴生关系,这还是头一次,两人面对面接触,南柚伸手,顺着它的脊背抚了抚,狻猊眯着眼,气焰彻底歇了下来。
狻猊把自己的前爪伸到南柚的掌心里,软乎乎的肉垫,重量不轻,南柚没能接住,它的爪子便落到了地面上,五根尖长的泛着寒光的指甲便下意识地伸了出来。
显而易见的,它很亲南柚。
那种冥冥之中血脉相牵的感觉,像琴弦被拨动,那是一种毫无保留的可以信任的感觉。
“不追荼鼠了,好不好?”南柚身子站直,也还没有它半躺着高,她声音也小,软软的带着幼崽特有的稚嫩,听得狻猊想眯眼撒娇。
可,右右跟它说的第二句话,就跟那只荼鼠有关。
它才是右右的伴生兽。
它那么威风,那么勇猛,还比不过一只灰不溜秋的老鼠?
狻猊接受不能够。
它轻轻衔着南柚的手腕,不让她摸自己,同时,头颅转过去,一副显而易见的生气模样。
南柚凑上去,她伸手,戳了戳狻猊颈间的金色项圈,压低了声音诱惑它:“荼鼠说,若是它能跟着我们,就每日都带我们去挖宝贝,天天给你吃好吃的。”
狻猊的耳朵忍不住动了动。
南柚觉得好笑,她捏住它一只耳朵,它便抖了抖耳朵尖,从喉咙里咕噜咕噜的发出意味不明的低吼,但比起方才的抗拒之态,现在这幅情态,无疑软化了许多。
“还有它洞里的那些宝贝,都可以给你先挑。”
若是说方才,南柚的话只是在干柴下划了根火柴,现在这一句,柴已经烧起来了。
南柚继续道:“深渊是你的地盘,谁也不敢欺负你,但在外面,妖魔鬼怪很多,我保护不了你,只有你强大起来,我才敢带你出去。”
狻猊权衡一二,终于转过头来。
它委委屈屈地蹭她的手掌,威严极浓的黄金瞳与她对视,它问:“那你要喜欢我更多些。”
南柚感觉自己在哄一个心智尚不成熟的小孩,她憋着笑,点了下头。
那双金瞳便更亮了几分,它顿了一下,开始得寸进尺:“那你最喜欢我。”
南柚眼瞳笑意清晰,她从喉咙里嗯了一声,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宠溺意味:“喜欢你,最喜欢你。”
狻猊精神一振,它甩了甩脖子上厚厚的鬃毛,站起身来,高傲地抬头,道:“行,看在右右的面子上,本尊不与那偷偷摸摸的鼠辈计较。”
“让它过来,先把画像还给我。”狻猊提到这个,眼瞳又竖了起来,它一爪子拍下去,水纹漾动,“那是我准备抱着睡觉的。”
它嘟嘟囔囔,极为不满:“我这次醒得这么早,肯定就是因为画像不见了,我都睡不好。”
南柚哭笑不得,招手让荼鼠过来。
荼鼠十分警惕,一副随时准备跑路的模样,浑身的毛都倒竖起来。
它有点委屈地把画像递过去,满脸的不情愿,眼睛湿漉漉的,要流泪一样。
南柚才想说算了,狻猊的大脑袋便转了过来,一双比荼鼠大了许多的金黄色的眼瞳与她对视,硬是逼着她把那句到了喉咙眼里的话咽了回去。
“是我的。”狻猊接画的动作很快。
“还有。”狻猊伸出肉嘟嘟的爪子,义正严词道:“灵宝呢,说好的,一样都不能少。”
两个小家伙开始讨价还价,动静闹得不小。
南柚则抽身出来,她看到孚祗,眼睛蓦地一亮。
孚祗将小小的姑娘抱起来,他声音微愠,像是管乐般低沉:“什么都比不上姑娘的安危。”
“别再支开臣。”
南柚每次让人担心后,认错都无比诚恳,模样招人疼,三言两语就让人放弃了追究和念叨的想法。
穆祀看着这一幕,默默拿帕子擦了擦眼角因过度使用重瞳之力而淌出的血泪。
作者有话要说: 我来了。
明天搬家,这两天有点忙。
忙过之后,双更补偿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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