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逼位
一场彻头彻尾的闹剧最终以孚祗的死落下帷幕。
大殿内, 人都散去了,留下的只有屈指可数的几位。
南柚跪坐在地上,精致的状哭得花了, 缀着珍珠的罗裙上沾上了血污,哽咽着发不出声音, 喉咙里像是堵上了一团棉花。
错了。
什么都错了。
她不该生出自己变了,他们就会变的想法, 她不该处处想着与人为善, 处处站在别人的立场,为他们设身处地的着想。
她更不该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的态度中。
这一刻,南柚才真真正正地意识到。
只有自己强大, 才能让流言消殆,才能真正保护好自己和在乎的人。
哪怕是亲生父母,都靠不住。
她从来就不该, 有所指望。
穆祀从未见过南柚这副模样, 呆滞的,空洞的, 没有一点生气,只有挂在脸颊边的两条眼泪,像是淌不尽一样。
他蹲下身, 执着雪白的帕子, 她眼泪落下来, 还未流到下巴,就被他轻轻地擦掉了。
“右右, 你还有我。”他的声音很低,像怕将她碰碎了,惊醒了, “我们都在。”
南柚却像是一个字也听不进去,她眼神半分波动也没有,就呆呆地坐着,紧紧地捏着手里的那根红色绸带,谁也不理,谁也不看。
这个时候,哪怕他们已经认出了这以相思二字出名的绸带,也无人开口问半句。
事情闹到这一步,说什么都已经没用了。
星主负手立在殿中,见到南柚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内心不是没有触动的。他重重地叹息了一声,也蹲下来,望着她肿起来的眼眶和苍白没有血色的小脸,道:“右右,你该懂点事了,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难道还不知吗?”
他的手搭在南柚的肩上,下一刻,就被僵坐了半个多时辰的南柚重重地甩开了。
他眼里终于闪过一丝错愕。
南柚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看向星主时,是怎样的目光,但周围或站着,或蹲着的人看得明明白白。
那是从来未有过的冷漠,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憎恶和怨怪。
“右右。”星主被那样的目光刺得心颤了一下。
南柚定定地看着他,声音里还带着沙哑的哭意,每个字眼,都显得冰冷决绝:“离我远点。”
“右右,方才那样的情况,你父君也有苦衷,他只能竭尽所能保全你。”龙主几乎是在哄她:“你这样对你父君,你父君多伤心。”
“他伤心?!”
南柚嗤的一声,扯了扯嘴角,是嘲讽的弧度,眼泪却控制不住一直不停地淌,她不肯示弱一般用袖子擦,目光如刀刃:“这是我此生,听过最荒唐的谎言。”
“当年,他偏心清漾,事事不信我的时候,母亲也是这样同我说的。”她一闭眼,一字一顿将数千年前的话语复述:“你是我与你父君唯一的孩子,我们都十分爱你。”
“他的爱,就是在明知清漾下手害狻猊,害我的时候,竭力保住她的性命,由她兴风作浪;他的爱,是在知道清漾给乌苏使秘术,同我争夺灵髓的时候引而不发;他的爱,是在我下跪求他给我三日时间查明真相的时候,急着将孚祗击毙,为清漾的从侍报仇。”
南柚眼眶和眼瞳都是红的,眼皮已经肿起来,珠钗零落,虚弱得像一个娃娃,声音虽轻,但掷地有声:“从前我想不明白的事,现在还是想不明白。”
“我和清漾,到底谁才是你的女儿?”
言毕,却是她自己闭了下眼,道:“罢了,现在说这些,没有半分意义。”
她捏着手中那根碎裂的绸带,行尸走肉一般往前,在出殿门的时候,停了一下,“三日之内,我会查明事情真相,此事若跟孚祗无关,我今生不认你这个父亲。”
从小到大,南柚从未对星主说过这样的狠话。
现在,一句接一句的质问和近乎断绝关系的话语砸下来,丝毫不给人缓冲的时间,星主脑袋像是炸裂一样的疼,他抚着头,高大的身躯踉跄一下。
龙主扶住他。
穆祀和流钰等人,则毫不犹豫地跟在南柚身后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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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夜,南柚的院子里,灯火全部熄灭,一丝光亮也没有。
小小的人抱着膝,坐在床上,一闭眼,耳边就都是孚祗那句好不好。
她捂着耳朵,崩溃般地道:“不好不好不好。”
“说好会一直陪着我的。”她将头埋进膝盖中,泣不成声:“我们说好的啊。”
半夜,南柚的眼泪仿佛都已经流干了,在此期间,她无数次地摩挲着手腕上挂着的银手镯。
每摩挲一下,都像是在原本已经沥沥冒血的豁口上又添一刀。
琴家,困境查琴。
几乎是她回到房间的那一刻,就想到了金乌所语言的这句话。
只要星主信她,不,哪怕不信她,就只留给她两日的时间,她都能将此事查出来。
可没有。
什么都没有。
不知过了多久,南柚终于下榻,赤着足走到房门口,将门一推,便与外面几双或关切或担忧的眼神对上。
南柚脸上没什么神情,她挪开视线,将门敞开一条口子,声音冷得像是冬日檐下的冰棱:“在我院中伺候的,都进来。”
长奎和钩蛇对视一眼,一前一后进了屋。
狻猊和荼鼠实在放心不了,索性无视了她言语中“伺候”二字,也跟着挤了进去。
屋里黑漆漆的,没有点烛灯,也没有月明珠的光亮,安静得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长奎,你即刻带着我的令牌,前往琴家,不论来软的或是硬的,两日之内,将留影珠最早问世的时间,还有制作者,带到我跟前来。”南柚说话时,声音没什么波澜,听不出前半夜撕心裂肺的意味,也不似往日温柔随和。
整个人从里到外都冷了下来。
长奎头低下去了些,他斟酌着言语,简单道:“姑娘,琴家虽不如星界,但附属天族,也是千万年传下来的古老势力,臣一人前往,只怕他们并不会如何当回事。”
“将太子请进来。”南柚摆了摆手,道。
穆祀步子难得有些急,隔着数十步的距离,他们的视线在黑暗中无声对撞。
只一眼。
穆祀便不敢再看下去。
那样绝望脆弱如困兽的眼神,怎么会出现在他善良得不像话,永远笑得像花一样的右右身上。
南柚嘴唇翕动:“这次,还要麻烦你了。”
“我欠你个人情。”
按理说,这样的事,穆祀现在并不能够做主。
但他毫不迟疑地应下了:“琴家,我去想办法。”
南柚颔首,雪白的手掌搭在膝盖上,她脊背挺得笔直:“尽量快些。”
“我等不了很久。”
穆祀喉结颤动,“我知道。”
长奎和穆祀去办琴家的事,屋里还剩狻猊荼鼠以及钩蛇。
“衮衮。”南柚方才哭得厉害,此刻说话便有些吃力,她从空间戒中取出两块泛着仙金色泽的令牌,放到手边的小桌上,道:“这是调遣王都王军和世家的令符,你即刻赶回去,拥兵,将王宫围起来。”
这是她目前所能调动的所有力量,孚祗花了数千年的时间剔除,筛选,里面的人,完完全全归顺于她。
她话音落下,屋里屋外,一片宁静。
“不是……”狻猊舔了舔唇,罕见的迟疑:“右右,你冷静一下。”
南柚静静地看着它,眸子雪色一样的清冷,她面色淡漠,道:“我很冷静。”
“南咲虽然不着调,但修为还是比咱们强,就算现下孚祗将修为全部渡给了你,领域大成与领域小成之间,还是有着难以跨越的差距。”狻猊道。
在接收孚祗的灵力之前,南柚是圣元境小成,汲取他所有的灵力与领悟奥义之后,她心境接连攀升,直接往前跨过了一大步,拥有了自己的领域。
成为年轻一辈中第一个到达领域境的人。
但这还不足以对抗早就停驻在领域境圆满的星主。
再多的兵,也无用。
“照我说的做。”南柚没有过多解释,音色浅淡,语调是淡淡的命令。
荼鼠直立地站着,小小的尾巴打着卷,它两只爪子轻搭在她的裙摆上,一双眼睛像是要流泪般。
“右右,你别伤心。”
南柚点了点头。
“外面怎么样了?”南柚天鹅一样的长颈动了动,问。
钩蛇如实回答:“炬钭大人说清漾身受重伤,命身边的从侍送她回花界养伤了。”
南柚唇角往下压了压,手指摁了摁疼得不行的太阳穴,道:“将此事完完整整告知夫人。”
“都出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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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闷的气氛,一直持续到了三日之后,云舟返回星界王城的时候。
流枘在下面等他们。
“右右。”她显然是哭过了,上前几步想抱抱她,却被南柚下意识闪身躲开了。
“我回自己院子。”她淡淡地丢下一句后,转身头也不回地往昭芙院去了。
沿路,是身着金甲,面目肃整的军士,盔甲上,印着王君指挥使的图样。
南咲见到这一幕,心中竟不知是个什么滋味。
“她竟打算逼我让位。”
面对他,流枘的脸色十分不好看,夫妻两一路无话,直到进了青鸾院,门一关,只剩下他们两个的时候。
流枘一下子爆发了。
“你到底在做什么?!”她声音扬得尖了些,情绪有些崩溃。
“当时那样的情况,我该如何?”星主这几日的痛苦,旁人绝对体会不到,“留影珠的影像摆在我面前了,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天君,炬钭,花界的两个老东西,孚祗和右右,我弃前者保后者,有错吗?”
“但凡换个场合,我拼着这张老脸不要,我偏袒南柚,别说三日,三月的时间我都给她。”
“荒谬至极。”流枘冷然笑了一声,“你这些说辞,往日瞒右右,瞒朱厌,尚能如愿,但我与你夫妻上万载,你心中偏向谁,我看不出来?”
“你身为星主,就那么急着给自己的女儿定罪?当时情况已经危急到炬钭提着刀架在你脖子上了吗?清漾说什么,你就信什么,我女儿在大殿上,连着否认那么多声,你一个字都不信?”
“南咲,你摸着自己良心说,只要清漾和右右对上,不论大小事,你哪一回,是帮右右了的?”
她恨恨咬牙,一字一句道:“干脆,我将清漾从花界接回来,给她冠以南姓,我带着右右和胥胥回妖族过日子,你们这对情深意切的叔侄两也正好享天伦之乐。”
南咲的脸色铁青。
留影珠,他手中也是有的,就是因为有,就是因为亲自记录过,所以才打心眼里笃定。
那件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不是南柚下了命令,就是孚祗自作主张。
哪怕到现在,他仍是如此认为。
所以在他眼中,他没有不信南柚,他只是不信孚祗。
傍晚,天黑得快,阴云堆叠,风摇雨曳。
南柚一身寒气,将手中的纸张啪的一声丢到星主跟前,还有穆祀从琴家带回来的两个人证。
“这颗留影珠,王君看看。”其中一人将掌心中青色的珠子递到星主手中。
里面的影像一经激发,便投在了半空中。
等看到那张脸。
听到那几句字字谋算的话。
星主的脸色,彻彻底底白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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