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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九章 老祖宗的东西


兰州城的元帅府衙门里,刘承宗正在招待从凉州匆忙赶来的李鸿嗣。

        两天前,李鸿嗣派人将降书交与元帅府镇守甘肃的曹耀,原以为会换来元帅府的热烈欢迎,没想到曹耀直接发兵武威绿洲,协同古浪峡的冯瓤部车营围了凉州城。

        原因嘛,就是李鸿嗣部的投降要求有点多。

        凉州军因粮草断绝而投降,但收降起来其实很麻烦,毕竟依然保有战斗力,因此尽管曹耀被刘承宗授予甘肃全权,依然被李鸿嗣的要求搞得头皮发麻。

        那些要求里,比如救济凉州百姓、不得掠夺城池之类的事,曹耀能答应,反正凉州城里也没啥财货兵粮了,至于救济百姓更是刘承宗的一贯主张,这事没啥好说的。

        但凉州城早前有万余军兵,在曹文诏调往宁夏之后,城内尚余兵力七千,追随李鸿嗣投降元帅府的有五千,还有另外两千要走,李鸿嗣还希望元帅府能答应让他们携带兵甲走。

        七千军队也好、五千军队也罢,不论是作为战时敌军,还是战后降军,都不是小数目。

        招降、安抚、安置、驻地、兵粮,都是麻烦事。

        曹耀一封信报到兰州,交代了收降的大致情况,提议先让李鸿嗣到兰州觐见,甘肃方面则借此时机给降兵摸底。

        刘承宗看见这封信的时候,就理解了曹耀对这支降军既忌惮、欣喜与重视的复杂感情。

        对降军忌惮很正常,对降军喜悦也很正常。

        随着这支军队投降,整个甘肃都归入元帅府之手,而且还挺得人心……留下的五千军队,都是甘肃本地的边军,要走的那两千都是陕西来的客军,其中一半都来自李鸿嗣本部。

        李鸿嗣从甘州撤到凉州,本来手下兵马就折损不少,既有投降了元帅府的,也有落草当了马匪的,最后撤到凉州去,他本部人马没剩多少,如今再撤走一部分,天然就是个没有本部人马的副总兵。

        这样的人投降了放心。

        但重视降军就不太正常了,手下败将嘛,有啥好重视的?

        不过看了曹耀送来的名单,刘承宗觉得:嗯……重视也不无道理。

        这汇聚了整个甘肃战争中向东撤退的五千军队里,军官的含量太高,单单参将就有赵之瑞、林成栋、盛略、方懋功、李昌龄足足五个,余下千总、把总更多。

        刘承宗看见这个数都懵了,甘肃镇有四个分守参将,分别是肃州参将赵之瑞、甘州参将林成栋、庄浪参将鲁允昌,以及在战时以凉州参将代副总兵的柳绍宗,他都打……不,柳绍宗没打过,不过在凉州城下也写过信,算打过交道。

        其中鲁允昌被打跑了,柳绍宗被围在城里,眼下投降名单没有他,看上去是打算往宁夏去;同样没在名单里的还有个相希尹,那也是个老将了,经常跟柳绍宗搭伙打仗,是山西蒲州出来的武进士。

        除了这四个,剩下的就是总兵、巡抚部下的参将了,可杨嘉谟那边的参将是柴时华,跑到西边去了,就算加上白贻清的巡抚标营,也不该有这么多参将。

        直到李鸿嗣抵达兰州,才为刘承宗解开了这一疑惑。

        “他们三个从前都是参将,俱为前几年到五十五就办了致仕的,都是甘肃人,此次大帅东攻,三位将军便重招旧部家丁,投军效用。”

        李鸿嗣说起这仨人,心有惋惜之感,道:“奈何他们效用之时,大帅已攻取甘州,凉州一地难以反攻,便跟我在城里受了九个月的罪,降了。”

        明代的致仕制度,最早在元代是七十岁准致仕,朱元璋时代把年龄放宽到六十,到孝宗时代把年龄放宽到五十五,首先是增秩升级,其次授予冠带,最后是依章给俸,三品以上给原官俸禄,四品以下升一等给俸禄。

        所谓冠带致仕,就是说他们致使后依然保有官员身份,增秩升级则是个很有面子的事儿,比如某人墓志铭上写的是从二品的都指挥同知,那他实际上退休前的官职大概率是三品指挥使或都指挥佥事。

        所以刘承宗攻打甘肃,对这仨退休老头来说是要了命了,他们必须为退休工资而战。

        李鸿嗣这次过来,其中一项很重要的使命,就是替他们仨问问,元帅府管不管大明的致仕老人。

        刘狮子一听这话就乐了,你们给大明抛头颅洒热血,干了一辈子,到老子这要退休工资是吧?

        他正为粮草发愁呢,凉州城那两万百姓得管,依照大口每月食三斗、小口食一斗五升的赈灾粮标准,供应六个月,这就近三万石粮。

        而凉州的五千降兵,即使都按辅兵的半粮供应,一年的养兵粮也得三万石粮,而且这种低标准养兵,一年下来士兵的身体素质肯定要降低不少。

        这种时候,李鸿嗣跑过来跟刘承宗聊赡养明军退休老头儿的问题,刘狮子都不想搭理他。

        “他们仨的俸禄,够我养三个大队的兵了,如果有本事,举家迁往河湟,给我当个练兵官,我愿授其千总之职,干个几年练出几营兵。”刘承宗抬手,指指天上:“过些年风调雨顺,我准他们三品致仕。”

        “若没本事,就趁早在家歇着。”

        李鸿嗣一听这话,心中稍稍放心,连忙抱拳行礼道:“那我替三位老将军多谢大帅恩德。”

        三个万历年间从军的老将军,本事肯定都有,练兵不在话下,他只是担心刘承宗不管他们,如今既然说了授予千总之职,哪怕官职稍低了点,好歹也是元帅府承认的官身。

        最关键的是不用出兵打仗,只是练兵官,这对武将来说是最安全的待遇了。

        “要干活的。”

        刘承宗摆摆手,转而看向李鸿嗣:“他们仨就不说了,你、林成栋、赵之瑞,去宁夏都能接着做官做将,都不走了?”

        这都是甘肃总副参游的高级将领,简直是攻略甘肃给的人才储备大礼包。

        李鸿嗣摇了摇头,面色如常,但心底发苦,张开嘴顿了顿才道:“甘肃,太远了。”

        他为大明打了一辈子仗,东征西讨,从未考虑过投降,即使刘承宗在甘肃势如破竹,都没想过,因为戎马生涯太忙,一不小心人就死了,根本没机会想东想西。

        直到困在凉州九个月,九个月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人的心里长了草,即使是他,也不禁思索起了前路——自然没思索出结果,前途非常渺茫。

        他投降元帅府,并不是因为兵粮耗尽,而是因为如今甘肃的总兵、副总兵,如今只剩下他一个,如果真死在这场战争里,没准还能换个皇上设坛祭祀,可如果活着回去,甘肃沦陷的锅肯定要背在身上,到时候生不如死。

        而赵之瑞、林成栋等人,投降元帅府的原因跟他不一样。

        他们为了对抗刘承宗,一败再败,死了那么多人,退到凉州城里坚壁清野,忍饥挨饿九个月,想尽办法筹粮,被父老乡亲戳脊梁骨,战马驴骡连耕牛都杀了,等待朝廷援军发起反攻:为了什么?

        因为刘承宗是叛军,是敌人;也因为总督洪承畴说了,他们守住凉州,今年春天要反攻。

        甘肃就是再远,二百七十多天,就算一天只走十五里地,哪怕援军在福建也该走过来了。

        好,甘肃太远了,没有援军了。

        可去年后金入寇宣大,元帅府出兵了,应朝廷之邀出兵了,无惊无险地借道宁夏出兵了。

        直到贺虎臣跑到凉州城下招呼他们一起去打东虏,城上的军兵都没人信,甘肃这么远,朝廷的援军都过不来,你们怎么可能跑到宣大去呢?

        但他们真去了,青海的援军去到了宣大防线,蓟镇的援军也去到了宣大防线,整场反击战打得很漂亮,可是那和甘肃有什么关系?

        说实话,听见李鸿嗣亲口说出‘甘肃太远’四个字,就连刘承宗都有点于心不忍,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意思:甘肃离北京太远,他们是被放弃的那一个,甚至,是被背叛的那一个。

        “朝廷处处都用兵,恰逢东虏入寇,顾不上甘肃……唉。”

        这话不是李鸿嗣说的,而是刘承宗开口,他叹了口气道:“世事艰难,我不是安慰你,也不可能安慰你们,诸多甘肃将军愿意投奔我,我高兴还来不及,只是不想骗你。”

        刘承宗对李鸿嗣道:“明军在宣大边外,和我的漠南都督府交手了,宁夏那边也打过几仗,他们也不算背叛你们。”

        李鸿嗣先前的心情还有点低沉,突然听到刘承宗这么说,直接被逗乐了,他实在难以推测刘狮子是以什么样的身份来安慰自己,情不自禁笑出一声,随后才收敛笑容正色道:“大帅不必安慰我,我是陕西来的客军,他们才是甘肃人。”

        正是因为李鸿嗣是客军,他才更客观地看见朝廷在西北的空虚与疲弱,以及……在朝廷眼中,西北根本无法与北直隶、辽东相提并论。

        想到这,他无奈地摇了摇头,随后才提起精神对刘承宗道:“大帅,在下有个请求,万望大帅恩准。”

        “你先说。”

        “陕西如今情况大帅也知道,那两千想要离开的军兵,大帅能否准其随柳绍宗携兵甲离开?”

        “携兵甲离开?”

        刘承宗稍加沉吟,缓缓摇头。

        李鸿嗣见状连忙道:“他们把枪炮留下,只携铁甲兵衣,弓刀六支箭,大帅,总得带些东西傍身啊。”

        留下枪炮?

        刘承宗没忍住,转头不禁莞尔,那柳绍宗祖上是永乐年间的燕山护卫百户柳升,积功封安远侯,建立世上第一支常备枪炮部队,神机营。

        让他率领的军队留下枪炮,属于是把老祖宗的东西都留下了。

        不过刘狮子并不在意这些东西,随着日月山兵工厂的发展壮大,新造军械已满足元帅府各野战营换装,列装枪炮也脱离明军制式火器的影响,缴获的枪炮对他来说只是聊胜于无,能让新兵训练时多些扛造的枪械罢了。

        相较而言,反而是铠甲的用处大些,但是跟柳绍宗一起离开的两千士兵数量也不大,携带的兵甲不是很多,对他来说也同样是可有可无。

        他不让这两千军队携带兵甲,其实只是想保住他们的命,或者保住别人的命。

        这事儿刘狮子考虑得很清楚,那些败兵不降于他,就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跟着柳绍宗去宁夏,要么脱伍回陕西。

        去宁夏,就是投敌,刘承宗能容忍的最大限度,就是让他们空手到宁夏去,让洪承畴为他们准备甲械、兵粮;而败兵脱伍回陕西,就更不能携带兵甲了。

        当初河湟大战的明军溃兵,携带兵甲在河湟谷地被百姓猎杀的事,他可记得一清二楚。

        兵器甲胄,对乡间民壮吸引力非常大,没有兵器,就没有杀心,没有杀心就会选择更稳妥的归乡路,或者干脆选择到宁夏去。

        反之如果有兵甲,二十个老兵结队,就能撵着几十甚至上百个流寇、民壮杀,陕西已经快没人了,不论谁杀谁,都是刘承宗不乐意见到的情况。

        这些在凉州丧失信心的败兵到宁夏继续留在军队,拖累洪承畴,才是刘承宗眼中最好的选择——所以不能携带兵器。

        因此他认真道:“这事不必再谈,所以军械都要留下,我给他们十日行粮,仁至义尽。”

        “可是大帅,没有兵器防身,路上碰到的畜生都能把他们吃了。”

        “畜生?李总兵,我大明朝廷积弊甚多,官员也确实有不少尸位素餐之辈,可你这未免也太小瞧我大明官军了。”

        刘狮子看着李鸿嗣笑道:“他们没问题,斩木为兵也不至于叫畜生吃了,这样,看在都是乡党的份上,我让曹都督给柳绍宗送长枪二百杆,卫弓一百张,箭六百支,足够他们安全还乡了。”

        李鸿嗣没啥可说的了,刘承宗把意思表达得很明显,两千人,给二百杆长枪、一百张卫所弓,那就是明着告诉他不会给那支军队提供任何打仗的东西。

        一丈以上是矛,结大阵打大仗使的,一丈以下是枪,驿站和急递铺的驿卒、铺司兵常备兵器,辗转腾挪单打独斗更方便,但钻军阵里就是个死;卫所弓,其实就是旗军的弓箭匠自己造的弓,弓力普遍在四十斤左右,这俩玩意儿就算两千人全配齐了,都没法拉出去打仗。

        就在这时,张一川来了。

        中午好!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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