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家家雨(4)
汪盐从上幼儿园起, 暑假都一直被父母安置在乡下。
那时候妈妈要上班,爸爸还要读书写论文。七岁的猫猫不懂,爸爸怎么还和她一样也要上学的。大人不是不要上学的嘛。
那一年, 夏天特别热。也特别邪门,乡下地方, 两个村上溺死了好几个孩子。陈茵听着乡下的风言风语,恨不得连夜把女儿接回来。
汪敏行宽慰妻子,哪一年都有这种新闻。未成年意外死亡的“顶级杀手”一直是溺水。
于是,盐盐在乡下爷爷奶奶这里, 父母早晚各一发电话。照应老的叮嘱小的, 别下河口去,水里有鬼会拖人的。
这天汪盐跟隔壁张奶奶家的孙儿途途约好一起在河边拿带柄的淘米篮子张鱼。放点米饭在篮子里,然后把篮子饮到浅浅的河水里, 等那些小鱼儿全游到陷进里去, 他们猛地一提……
奶奶坐在门楼里剥毛豆,顺便时时刻刻望着河口石板上的盐盐, 要他们上来, 别再玩了。再提醒盐盐, 给你妈妈晓得了,不得了。老太太再抱怨的口吻说儿媳妇闲话, 说盐盐腿上蚊子咬几个包,你妈妈都要怪乡下不好的主。
快快上来, 听到没有啊!跟没长耳朵一样啊。
河边石板墩子上,盐盐和张途途把那篮子哗啦提上来, 一条鱼都没有。
她刚要撇嘴的,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窸窸窣窣的动静往汪家门楼去,领头的人问嫂子好, 春来在家吗?
汪盐寻着动静上岸来,也喊张途途上来,让他不要一个人在河边。
爷爷这里,每年暑假都有好多人上门来看头疼脑热。那时候的医疗服务还没有那么正规全面,乡下赤脚医生的诊所也是被周遭人认可也需求的。
况且汪医生中西医都通,他父亲传下来的创伤药更是治好了好些人的流脓剐肉的伤口。
孙开祥抱着刚认回来半年的孙儿,襟前襟后都淌汗淌得潮透了。托孤般的愁容与口吻,问老汪,这脚该怎么好,施惠犟得不肯在医院啊,他老这么动着不肯配合,我真的怕他废了……
汪春来把那纱布揭开来,坐在孙开祥腿上的孙施惠,七岁而已的孩子,恁是一声不吭。
那伤口血肉模糊的,炎症没除,甚至肿得老高,血是血,水是水。
好在没伤到筋骨,但这外伤不好好养,保不齐会往里头烂。施惠死活不肯植皮,不肯待在医院。孙开祥也多少有点舍不得在孩子身上取组织,又说,那吊针的头子,你根本看不住他,扎一回拔一回。
汪春来医者父母心,说天,天在他这里消炎加清创。如果不见回头的效果,你坚决别耽误,去医院植皮。再笑话老友,哪能由个孩子说了算的!
汪春来手捉住施惠的脚,臭小子别着劲,汪春来就狠狠在他脚踝处敲了下,孙施惠这才哇呀呀叫出来。
那牵连皮肉的疼,光看着就触目惊心,他再那么叫唤出来。
吓得边上的汪盐咬自己的指头,然后躲得远远的。
伤在脚上,又是个孩子。说不让他动,他自己都不能保证。汪春来知道孙家这半生不熟的孩子难教难养,也索性叫老友就把孩子放在这几天罢,他也好帮忙看着,别来来回回搬动了。
一天顿,汪家管给他吃。汪盐记得,孙施惠来的头一天晚上,奶奶惦记着不能吃发物,不能吃带酱油的东西。只给他下了碗丝瓜鸡蛋汤的挂面,让施惠今天艰苦些,明天去买筒骨给他熬汤喝。
孙施惠先是在那不合群地坐着,伤了的脚被汪春来叮嘱搁在一张竹凳上,架得高高的。
那碗原本麻油喷香的丝瓜蛋汤面,宽汤少面的,很有胃口的。
被他熬得全浑了汤。
要是盐盐这么糟蹋粮食,奶奶早教训了。没辙,别人家的孩子,还是有钱人家的。奶奶叹一口气,要盐盐去把那碗面收掉吧,等他饿了再说。
汪盐走过去,隔着一道纱门跟房里孤寂沉默的人说话,看在他伤得那么重的份上,“你快吃吧,爷爷说,不吃更没营养好伤口。”
再等了一刻钟,汪盐进去,给他点蚊香,再把风扇调大一档,准备把那碗早已冷透了也坨得没汤的面端走时,椅子上的人有反应了。他抢回那碗面,不是吃,而是扒。
就这么扒到了嘴里,咽下去了。
临睡前,汪盐还给他拿了几个山楂糖球,是爷爷给她买的,她把上头最大的两颗送给了孙施惠。
第一天,孙施惠在门楼里清创加打消炎点滴。汪盐在边上画画,东南风吹得门楼过道里,酣畅也鼓燥的热。隔壁家的途途再来找猫猫去张鱼,猫猫说今天不去了,她要途途就在这里玩。
途途把手里的饼干匀给猫猫吃,顺便给生病的那个谁一个。
结果,施惠把人家的饼干扔到地上。
汪盐捡起来去喂鸡了,回来要途途别招惹施惠,他脚疼。
途途问猫猫,他是谁呀?
猫猫:他是我的朋友呀。
下午,奶奶给他们炒蛋炒饭吃。额外还一人配一碗骨头汤。
汪盐为了配合孙施惠,搬张长凳在他们之间,他两个碗,她也是。
看到施惠拿不锈钢的勺子挖饭吃,她乖巧地问他,“好吃吗?”
施惠不说话,汪盐手里啃着的一个大骨头,不设防掉回汤里,溅得他半边脸的汤。
汪盐却笑坏了。
奶奶在一边呵斥他们,吃饭的时候不准笑,会呛到的。
第天,换药的时候,孙施惠已经能跳房子般地格几步了。孙开祥愁容舒展,想接他回去养的时候,他只说不想回去。
于是孙家大礼小礼地往汪家搬了不少,由着施惠在这里养了一个星期。
这一个星期,汪家猫猫全程陪着施惠玩,陪他解闷,陪他看动画片,陪他下棋、解鲁班锁。看蚂蚁搬家,知道了蚯蚓断成两半还能活,以及爷爷奶奶房里,半夜飞进来一只蝙蝠,汪盐吓得一夜没睡,溜到孙施惠房间里。
他质问她,你跑别人房间里干什么。
汪盐:这本来就是我的房间。
再有,汪盐有什么好吃的也都分施惠一半。孙家送的那些吃食,她也哄他,你不吃我也不敢吃呀。
汪盐就是那时候第一次吃到文鱼的。
油煎的文鱼,她可以自个吃一盘。
之后的很多年,孙施惠都记得她这个癖好。
一周后,施惠的脚伤算是稳定下来。汪春来说,伤口是没什么大碍了,但到底缺了一块肉,愈合了也是一块很难看的疤。
孙开祥依旧宽慰,说个小子,有个疤在脚上算个什么。再千恩万谢地感谢老友和猫猫,说不是他们,施惠不会这么定当地把伤养好。
那天,直到孙家的车走,后座上的小孩也没好言语地跟汪家人说再见。
只把他这几天一直玩的鲁班锁从车窗,伸手递出来,要爷爷还给……汪家人。
一十年,放在唇齿上念出来,总是短得不能再短的。
可是汪盐再看到这个伤口,久到像她前世的记忆。
明明不是她的,她却记得清清楚楚。记得这伤口当初豁皮烂肉的样子,如今,它早已愈合。
留着处难以除去的疤痕,难看也丑陋。在他光鲜的最低处,轻易不示人。
床上的人把散乱的两份协议重新整理出来,铺在被面上,要孙施惠去拿笔来,“还有,”她知道他有人名章,她见过他签公司的账目核准时都是签字加用人名章的。
“用你的人名章,给我盖骑缝。”
既然是白纸黑字的协议,她就要一板一眼地来。
床边的人听了她的话不响应,汪盐干脆自己下来,去翻她包里携带的签字笔。当着孙施惠的面利落地签好她的两个楷体的名字。
再把协议书塞到他手里,强调她的要求,签名盖骑缝。
孙施惠把两份协议信手搁在床头柜上,随即往他地板上的铺盖上一躺,睡觉的架势也是耍赖,“人名章在公司。”
汪盐比他大度,“好。我不急。我也信施惠少爷的征信,跑什么,也不会跟我跑火车的。”
一八几的个头,往地上一趟,很难忽略不计。汪盐从他铺盖这里再回床上时,气不过,干脆踩着他的小腿骨爬上去。
地上的人,两手交叠枕在脑后,吭半声,依旧躺着,幽幽声音浮上来,“你想我死早点说。”
汪盐躺在床上,眼睛盯着床顶上的承尘,陌生极了。她原本就认床,再有人招她,她且和他气到底,“你要死也晚点,年后死。现在死,我逃不掉不说,还惹一身晦气,到时候谁敢再娶我,新婚当夜死了丈夫的女人。”
地上的人这下躺不住了,撑手坐起来,声音傲慢也气愤,“汪盐,你有点出息行嘛,你拿着我的那些钱,干点什么不好,还想着嫁人。不嫁人就不能活是吧!”
“你管我。我就没出息了,没了头一个丈夫,偏还要再找一个。”
孙施惠在地上散漫地坐着,汪盐平躺的余光都能看到他。就在汪盐以为他被她气着了,她暂时赢了的时候。孙施惠忽然开口,到底汪盐低估了他,这个家伙,他一十年就是口毒腹剑长成的,“就你这窝囊的想法,一辈子也别想拿到我的钱。告诉你,汪盐,我的钱可以养女人、养孩子,就是不养男人。你拿着我的钱去扶贫别的男人,我就是不准。谁知道你会不会掉头又去扶贫你的盛某人。”
汪盐闻言径直坐起身,指着孙施惠的鼻子,“你再说一遍!”拿手指指人是汪家家教里最不允许也最鄙夷的。
“孙施惠,你再说一遍!”
两次警告,某人都是熄声的。汪盐甚至第次发狠,“孙施惠,你有本事就再说一遍,我不怕等到天亮,成为别人眼里闪婚闪离的笑话。”
她坐起身的缘故,不免比他高出许多。刚才被他气昏头了,都没看到他把那条绿底红海棠的被子,被面朝下铺在地上。汪盐简直怒气值攒到了头,她突然呵斥的口吻,要他起来!把她父母给的被子拾起来,“你不当惜,那还是我父母给的。你要睡地上,去拿你孙家的被子。”
认识她这么多年,汪盐待别人都是和善的,唯独对孙施惠,吆五喝六地。她说着,就从床上下来,赶鸭子般地,要把孙施惠从被子上驱除出去。
某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气。被她指着鼻子骂,再被她赶着起身来。气得他来回地走。
汪盐把地上那条绿缎面的被子翻转过来,沉默了几秒,然后干脆嫁祸到他头上了,说他把被子弄抽丝了,“你看!”
一身红睡衣的人拥着一床绿色的被子,皱着眉、噘着嘴,着实地有视觉冲击。
孙施惠当真了,他走过来,蹲下身,还真的看到簇面崭新的被子上抽丝了一处。他个男人自然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可是被子是她母亲辛苦忙给女儿的陪嫁,孙施惠就是不看她父母的心意,也明白汪盐这刚嫁出来的“不适应”。他明明替她虑到的,又亲眼看她哭一场。掉头,一言不合,就又和她吵吵上了。
他连忙把那两床被子通通抛到床上去,也拉汪盐起来,声音识相也温和了些,“好了,是我不好,不该拿你的陪嫁玩的。”
汪盐撇开他的手,不要他碰,也不稀罕他酸溜溜的话。
孙施惠拖她坐回床上,又嫌满床的被子碍事,再往边上抛抛,自己也跟着坐下来。心思静下来,逻辑也跟着回来,想起他出去前,也许可能是不是他把被子掀掉地上,不小心划拉抽丝的?
汪盐依旧不说话。
孙施惠再次轻声跟她说对不起,又怪这被子未免也太矜贵了些。“压根不能碰。”
汪盐适时的沉默,孙施惠打量她侧脸,揣度着开了口,他为他情急莽撞把被子掀掉地上道歉,“……谁让你不答应我的。”
汪盐低眉顺目了会儿,闻言他这一句,偏头过来,成年人的会意,委婉也直白。
她迎面对视着孙施惠的目光,亦如这些年他们清清白白的来往,“我有权不答应,任何时候。”
听清她这一句,孙施惠浑身的逆鳞却顿时收敛了。
明明,他要的就是她委实的点头。
话说出口,就收不回来了。孙施惠良久的沉默,不禁让汪盐回过些神,她刚才说什么了,氛围又怪怪的了。
床上窝了两床抖散的被子,看起来一团糟,汪盐想做点什么来破了这该死的氛围。她赶孙施惠起来,要把这两床被子重新叠好。
有人从善如流,灰溜溜从床畔起开。站在床尾,双手抱臂靠在一根床柱上,看她叠被子,两下的工夫,他和她说话,“晚上你说哪道汤好喝的,我也饿了,我叫齐阿姨去热些,好不好?”
“我说的是我妈爱喝,不是我。”汪盐把两床被子叠好,再压回它们原先的位置。
床尾的人看她动作,然后莫名了然地一声长哦。“哦……,我以为你也爱喝。”
汪盐不理他,重新爬到床上。
想起什么,把床头柜抽屉里那块表翻出来,扔给他,说他任性自己剪的,自己去想办法吧。
孙施惠压根不往那块表上看,只怪汪盐不承情,“那不然呢,怎么办,我剪你头发?你保证你不鸡猫子鬼叫?”
他再和汪盐解释来的赵先生是什么人。他在谈一个文创地产项目,重中之重就是一处民间博物馆,赵先生就是这位藏主。对方所有的藏品都在s城乡下的宅子里。
而举家却在国外定居,这回筹办这个民间博物馆,倒惹起一顿乡愁来。
赵先生听说施惠今日结婚,凭着同乡的便利,夜里也摸过来了。怪施惠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给他寄张请柬。
顺带着,连贺礼也送过来了。
汪盐听后,嘴上说着,“这些生意经你不必跟我说。”然而,心里还是客观的。她很知道这些打开门做生意,避无可避的人情世故。有些事情,总是不能由着自己独立狭小的性子。
譬如孙家,结婚这种事情,宴席摆酒还真是不能免。
孙施惠纠正汪盐,“这不是生意经,这是我的脚程。你总不能一点都不知道你丈夫每天在干些什么吧。”
“说出去,不仅我没面子,你更没啊。瞧吧,这个女人真是一点没笼络住自己的男人啊,连他每天忙什么都不晓得。”
汪盐靠在床头,朝床尾的人,瞥一记不轻不重的白眼,仿佛在说:话都给你说,我还能说什么。
孙施惠却对这不声不响的白眼很满意。
没什么比这生机勃勃地安静着更值得庆祝的了。
消停下来,他还真饿了,席上就没吃多少,光顾着喝酒了。问汪盐要不要吃夜宵,她也只摇摇头。
孙施惠没辙,又端回那碗早已冷了的红枣茶汤,闲情逸致地吃那剩下来的几颗枣。
等到他吃到第颗的时候,汪盐实在忍不住了。因为太不像他平常的性情了,孙施惠去茶馆吃早茶,多好的馆子,入他口的杯子都得热水烫个起码道;上学那会儿,什么瓶口的饮料他都得擦了又擦;篮球比赛场上,拿纸巾擦矿泉水瓶口的绝对他独一个。
这么个娇滴滴的人,今晚却对一碗冷透的甜汤恋恋不舍。
“你实在饿了,就去正经找点什么吃。”
“这枣儿哪里不正经?”
“……冷了。”
“我知道。你吃的热的,你没等我回来一起吃。所以,它冷了。”
“……”汪盐哑口。这是什么所以出来的逻辑。
有人像是猜到了她在琢磨什么,“枣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要你等我……一起吃。懂?”
汪盐看着床边人,他嘴里含着颗红枣,说最后那个“懂”字,正好,嘴巴哦了个圆。她愣了下,不禁咽了咽口水,干脆顺着他的话,全他的礼数,“那你现在去热,一起吃!”
张口说话的工夫,就被某人用汤匙喂进一颗冷的红枣。甜丝丝的,凉津津的。
孙施惠:“热什么,我都吃完了。”
汪盐被迫吃完一颗枣,孙施惠酒后口渴,正好拿那甜汤解渴了。一口饮完,再把空碗递到汪盐嘴边,接她嘴里的核。
汪盐乖乖吐出来,他便起身,也不喊齐阿姨来收拾了。自己把那几个碗的托盘端出去,说正好去看看爷爷。
汪盐喊住,“我去过了,爷爷已经睡下了。饭和药都吃过了。”
孙施惠听她这么说,面上没多少情绪。一面往外走,一面半回头揶揄一句,“这么听话。”
汪盐一时分不清他口里听话的主语是谁。
一月一,惊蛰之前,夜星里出去还是有些倒春寒的。
孙施惠再回来,一身凉意。
他重新洗漱。汪盐已经躺下了,静悄悄地,侧着身子闭着眼。
有人走到床边,不是没有动静地坐下,探手过来,十几秒而已,汪盐再睁眼的时候才发现他的手在她眉眼之前。
她不禁扭头过来。
床畔人不无讥笑的口吻,“装睡?”
“是准备睡。”
孙施惠由着那堆得老高的被子在他们床上,只略微懒散倦怠地往床上一倒,正好压在汪盐的脚边,隔着一层被子。
不等她缩脚,孙施惠稍微直起身来,拿手托腮,歪侧着身子看她,也是征询,“我睡哪里?”
汪盐暂时不想和他吵架了,也没力气吵了,这沉甸甸的一天快点过去吧。
他既然直白地问,她也暂且诚实地回答他,“就你现在待在的地方。”
床头床尾。一人一头,挺公平的。
孙施惠眯眼盯汪盐几秒,始终沉甸甸地压在她脚上,终究,“成交。”
争取到容身之所的某人,行动派地起身,准备关灯,睡觉。
汪盐却喊住他,不肯关灯。“关灯只剩下那两只蜡烛,在那晃,很诡异。”
“诡异什么?”
“像两只眼睛。”汪盐大晚上的脑洞少女。
孙施惠轻飘飘的笑声,“你是做了多少亏心事,嗯?”他还记得他记忆里房间里上蜡烛的光景。小时候在她爷爷奶奶那里,大夏天的停了电,老两口拿蜡烛点灯,井水里湃着地里刚摘的小西瓜。
“你还记得?”忽地,有人把房里的主灯灭了,只剩那两只燃燃幢幢的龙凤蜡烛。一息的黑暗里,汪盐问他。
孙施惠走过来,很守则地去他床尾,只是腿刚伸进暖和的被子里,汪盐到底往回缩了缩脚。他在被子里捉住她,“当然,我记性一向比你好。”
这一夜,汪盐睡得囫囵且难熬。她也不知道她左右烙饼似地翻身了多少回,也不知道另一头的孙施惠什么时候睡着的。
等到她把自己折腾累了,觉头上来了,迷迷糊糊听到外头清晨的狗吠声。
她一向习惯侧着睡的,家里、自己租房子处,都习惯边上摆个鲨鱼抱枕。
就在她以为沉浸在自己的鲨鱼抱枕上头时,只觉触感不一样,不那么柔软、那么好拿捏。
硬邦邦的,温热的,带着规律的起伏动静。
汪盐微微睁眼,睡眼迷离之际,撑手起来。她身边哪有什么鲨鱼抱枕,赫然躺着的明明是醒着不醒着都不干人事的孙施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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