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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家家雨(16)


汪盐早春第一套礼服贡献给了赴宴。

        削肩膀的人塞进一袭灰白调的纱质长裙,  腰封是条烟蓝的长纱点缀,很简单地一记结扣。

        孙施惠换装好了,再进来的时候,  汪盐在抽出的一排抽屉里选配饰。

        某人站到她身后,透过镜子,打量她。却给她意见,“不戴更好看。”

        汪盐回头,他郑重地点了点头,  也伸手,左手虎口握成个圈,来替她拢头发,  形成一个低低的马尾。“就这样已经够了,  再多,就俗气!”

        汪盐乐得轻松,把抽屉一一归回去,“正合我意,你只要不觉得跌了你的面子就好。”

        孙施惠笑得松泛,“你还真以为物比人贵?”

        “是我以为你以为。”

        “什么你以为我以为的。”孙施惠一口全给推翻了,  “你和她们不是一类人。你穿得货真价实的好看就够了,  不要学冯家那一屋子女人,一出场跟个移动首饰铺子似的。”

        汪盐耳上只别着一对耳饰。听他口里的话,  讥诮人却也觉得很好笑。

        她没和冯家往来过,甚至在孙施惠这些年的联络日常里也没听他说过。

        但看两家的交情却是不浅。

        “是不浅。”孙施惠长话短说地告诉汪盐,  冯家和孙家三代交,  生意伙伴也是联络伙伴。因为父辈多是男儿,到了孙施惠这一辈又是。因此,没结成那倒霉催的亲家,  额外一个琅华又并不买账冯家那几个歪瓜裂枣的男人,等于两代同他们家结仇了。“所以,你去,她们那几个老嫂子说些什么,都不要放在心上。这种事情上,你得学琅华,要么我不开心要么别人不开心,总要选一个。”孙家的行事风格就是,我反正不能不开心。

        汪盐嘲讽,哪怕穿上高跟鞋也得稍稍仰头看他,问孙施惠,“这么说,你还是有喜欢琅华的时候的,对不对?”

        “我喜欢她什么?二百五,炮仗筒子,不长脑子半个头上,由着一些小人小心去唆摆她。过了年也四十了,她还整个一个十五六的脾性。”

        汪盐成心要眼前人气上加气。他要宋阿婆回来也是,汪盐劝不住便说反正是你的家事,我不多嘴了。“我反而不讨厌琅华,这样娇纵几十年,不是每个女人都有的命。”

        她只是没活得透而已。能这样娇纵一场,也是人生恣意。

        早年没了哥哥,失了父亲一半宠爱,半路又折腾回来一个侄儿。饶是孙施惠铁一般的嘴,汪盐也瞧得出,他很清爽,家里这些枝枝蔓蔓的口角影响不了他在外头维护琅华的心情。

        得这样一个哥哥的延续,他骄傲固执,冷面冷情却未必冷心。于琅华,未必不是福报。

        “你会护着自己的姑姑的,对不对?”

        “对什么对。”某人强硬,“人活一世,都指望别人替你了,这叫自私自利。”

        话短情长。孙施惠语毕,汪盐有一时是阻塞的,言语以及思绪。

        她很想问问他,可是有时候女人一时碰壁的软弱就是会希冀这种“替”啊,不想选择不想思考,就想着你能替我做决定。

        这种“替”,并不是自私自利,而是需要你。身与心,都具备安全感地托付与你,终极,她们需要的是一种情绪价值。

        琅华是,汪盐也不能免俗。

        冯茂辰父亲是冯家长房,他们家关起门的事更是几大缸都作不下。

        冯老爷子前后娶了两任妻子,老大老二是原配妻子所出,小三子是续弦所出。

        那续弦比老爷子足足小了快二十岁。那小三子好像还在上大学,而冯茂辰这个侄儿辈已经进第四代了。

        老爷子前些年去了,遗产分割还请了孙开祥来坐镇。

        如今冯茂辰这一脉出来单过,买了一套小洋房,趁着女儿百日礼,正巧请相熟的朋友来顺便暖房行个乔迁礼。

        夜里落了一阵雨,上午十点多天光才熹微透亮。

        孙施惠开车,特地把车子停地有点远,避让那些扎堆的车子。下来的时候,微风抖擞香樟树上刚刚抽芽的叶子,簌簌一霎飞花雨般地落在汪盐头发和肩上。

        鞋子也是新的,羊皮的底子,根本禁不住这地上青砖拖沓的水渍。

        他们二人已经下来了,孙施惠到底男人,眼明心也未必跟得上的细,只问汪盐怎么了。

        “鞋子估计要报销了。”汪盐心疼。

        某人这才领悟,要她上车,他们再倒回去。

        可是一转眼,后头又有车子徐徐过来,这一程,不等到散席,这一片的车子且不会少。

        汪盐才犹豫着往前走呢,孙施惠走到她前头,背朝她,说背她过去。

        “不要。”

        “你不是心疼鞋子?”

        “我心疼……”

        “少废话吧。”

        孙施惠站在她前面,看她不响应,干脆来拖她的手。

        后面的人多少觉得洋相,“不要,人家会笑话死的。”

        “笑话我背自己太太过水塘?”

        “……”

        “汪盐,那么到底是鞋子重要还是你面子重要?”

        犹犹豫豫的人这才俯到前头人的背上去,孙施惠掸到她人,重重把她往上一掂,骇得背上的人差点把手里的东西掉了,金器和礼金。

        到了冯家庭院正门口,孙施惠把汪盐搁在台级上。这一不高不低的动静,多少引来了上门宾客的注目。

        有人认出了他,“施惠,你这是在做什么?”

        汪盐站在那里,任由来人打量他们,从她身段再到孙施惠的手,只听孙施惠应酬对方,“埋怨我把车停远了,一路水汪汪的,我免得还要赔她一双鞋子,就干脆背她过来了。”

        对方男士显然不信,“这怕不是天价的鞋子,才逼动我们施惠这么舍不得起来,啊?”

        闲话间,对方还只当这位蓝灰色调裙子的女生是施惠今天的女伴而已,一细聊,才知道施惠前些时间结婚了。

        “你结婚了?孙施惠你这闷不作声干大事的能耐是越来越顶了啊!”

        某人淡淡嗯一声,稍稍牵过汪盐来,“是,我结婚了。汪盐,汪小姐,我太太。”

        对方这才感叹,好一个汪小姐。柔情似水,水汪汪,和这天气真配。

        冯家的这栋别墅楼,前后都有花园,草坪也微微出新的样子。不等客人进里,冯茂辰的母亲已经抱着乖囡囡的孙女在玄关廊檐下迎客了。

        百岁天的孩子,穿得粉白娇嫩的,为了好兆头,挂着长命锁和一对足金的环镯。

        冯母笑吟吟地,先是看到了施惠,也看到一身淡意温柔的汪盐。饶是没碰过面,也晓得了,这就是孙家新进门的孙媳妇。

        冯母客套朝施惠,先是过问爷爷怎么没来的,再查点琅华,最后才朝施惠身边的女人望一眼。孙施惠正式介绍汪盐的身份,也说正式摆酒请这头都要去。

        冯母依旧抱着孩子。不热衷也不冷落。

        说话间,汪盐把准备的礼递给边上一直没讲话的冯太太,也问候些喜庆吉祥的话。

        而对于冯母,只不卑不亢的笑意。

        逢迎的人看在眼里,把孩子抱给边上的月嫂,却是同儿媳妇说话,“晴雨哪里去了呀?你让她过来帮忙照看客人的,这丫头,心又给我野走了!”

        正念着经呢,斋主来了。方晴雨看门口热闹,这才挤了过来,心无城府地喊冯母姨妈,也朝一应人和善笑意,偏在孙施惠脸上卡壳了下。

        她才要说什么,冯茂辰的妻子抢先了一步,要晴雨帮她把客人的礼先送回房里。

        直到男女宾客分席而坐,汪盐在一围坐的太太圈里,才听了些孙施惠从前的“新闻”。

        冯母有心把妹妹家的女儿说给施惠,几发找人说媒,甚至叫自己丈夫亲自去和孙开祥谈这门亲事。说晴雨是打小在冯家这头上学的,衣食住行都在冯家,和冯家的女儿也没什么二样了。

        被孙开祥婉拒了,后头娘家几门亲事更是,孙施惠连见面都省了。

        这事偏在琅华那里闹得最凶,琅华笑话冯母,这是多爱施惠啊,这么爱,抓紧再养个女儿嘛,我们施惠也不是等不起。毕竟他们冯家找小老婆也不是没有过。

        冯母和琅华且还有前话,小时候冯茂辰一心想着琅华。琅华嫌他癞□□,说你爸爸你叔叔我都看不上,还想着我降辈去你们冯家,想屁吃呢。

        经此前后两役,孙家姑侄俩算是把冯家这头得罪透了。尤其冯母,她看施惠不如意到底有限,毕竟他男儿家,看不上也不耍阴的。哪怕今天,也没给晴雨和冯母什么眼色受。

        冯母是板板正正看不惯琅华。顺带着这新进门的汪盐。

        因为琅华正月里会到过冯母一回,说过不了多久,你要去孙家吃喜酒了,大嫂子。施惠要结婚了呀,别说,新娘子真是漂亮,我都自叹不如的那种。

        厅里欢声笑语,杯盏叮当。冯母有心打量这漂亮的新娘子,心想,说了这许多的闲话,你也真沉得住气。

        喝茶的样子,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是个大家小姐呢。

        冯母钻营之余,干脆和汪盐攀谈,问她父母做什么的,她又做什么的。

        汪盐一一回答。

        正好月嫂又给孩子换了套新衣服,是晴雨给孩子买的,抱过来要给大家拍照呢。冯母对自己的孙女笑得眼睛都合成缝了,献宝般地,“汪小姐也抱抱呢,沾沾喜气,说不定明年开春就要吃你和施惠的红蛋咯。”

        汪盐委婉摇头,说她不会抱孩子,回头碰到孩子就她的不是了。

        岂料冯母一面递消毒免洗液给她,一面微微讥讽,“做女人的哪有不会抱孩子的,我们晴雨还比你小好几岁呢,都会抱。”

        汪盐坐在那,赶鸭子上架,终究不好拂了主家的“颜面”,两手不够用地横抱着一个才不过百天的孩子。

        她意思了下,就想把孩子还给本家。岂料她腕上戴着个开口镯,不小心刮到孩子手了还是怎么地,孩子哇呀呀地哭起来。

        只见晴雨比孩子母亲、奶奶还快一步地接过孩子,再朝汪盐微微迁怒的口吻,“哎呀,你手上戴镯子,你要提前说一下的呀!”

        汪盐一心记挂孩子,生怕真的刮到婴儿的皮,才想抱歉的。

        有人抢先了一步,“你谁呀,保姆还是月嫂?既然晓得孩子磕不得碰不得,就老老实实自己抱,瞎显摆给人家干什么!清爽点,人家不必把你们家孩子当宝的。”

        众人回头,琅华一身黑色长裙,脸又拉得老长,倒不像来吃喜酒的,

        反像来奔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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