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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点点星(4)


次日礼拜天。

        汪孙二人一早驱车回了乡下老宅。

        要过端午,阿秋一早就在几道门院上寄上了菖蒲和艾叶,倒悬着,一年都不拿下来。

        如今每日三餐的采买还是齐阿姨,但阿秋的回来,到底让齐局促。两厢也不搭嘎的样子,各作各的。

        齐阿姨忙厨房,阿秋其实是帮着一点一点布置老爷子的身后事。

        汪盐的车子才在前院停下来,阿秋看到驾驶座上下来的是施惠。心想,到底还是老婆重要点,他忙回来,也头一站顾老婆。

        哼,要不怎么说养儿子没意思的。天下乌鸦从来一般黑。

        外头才六点半不到,孙施惠进门头一件事就问阿秋,“爷爷起了吗?”

        穿廊下,他自己拉行李箱,汪盐跟着他后头,阿秋在最末。

        “起来了。你奶奶陪着呢。”

        孙施惠头也不回,“通知周主任过来一趟,另外,准备早茶。周主任这一向开始吃素了,注意点。”

        阿秋领会,但提醒施惠,“昨儿个就准备喊的,爷爷没肯。”

        “就说我说的。”

        “好。”

        孙施惠人都没进自己院子,就先去了孙开祥那里。

        一早,听了医生上门的判断,又陪着用完一顿早茶。回自己院子的时候,外头才八点钟。

        汪盐不用问,看他脸色就知道不乐观。

        昨天他们谁叫喊医生,爷爷都没肯。到底由孙儿作了主。

        孙施惠合衣就在明间沙发上躺下了,汪盐知道他心烦,甚至都没和他说话。

        倒是他躺着,一只手握拳搁在眉心上,缓缓和汪盐道:“你回头跟阿秋说,从今天起,一切见客全免。”

        “家里本家也是?”

        “也是。就说我说的。”劳心费神的上门事情,孙施惠属意,一桩都不允许了。

        说完,汪盐翻着杂志,沙发上的人就睡着了。

        不到中午饭的工夫,琅华风风火火杀回来一般。

        汪盐领着园艺的师傅在点检花园里几棵栽植了数十年的树木,保养捉虫。尤其他们院子后头的那棵流苏。

        师傅说年岁超过他了。

        汪盐说,是的。

        听说这棵树,是孙施惠父亲出生那年,孙开祥和富芸芸亲自种的。

        那时候这里的老宅,还只是小小三间。

        她在这和师傅交代什么呢,琅华突然艳丽地站在后院的月洞门边,吆喝汪盐的架势,“孙施惠人呢?”

        “不是在睡觉?”

        琅华冲她白一眼,一副和你说话浪费热气的样子。转身就要走,顺势瞥一眼那燃燃开花高耸挺立的流苏树,面色随即冷灰了下去,“睡觉。你们夫妻俩白天全不干人事。”

        等汪盐追着琅华的脚步动静,找到她时。琅华站在老宅多少年没用过的游泳池边上,来回跳脚。

        因为泳池里的人,迟迟不上来。孙施惠一口气游了五个折返,他才从水里冒头,琅华就质问他,“什么叫我必须搬回来?”

        出水的人,撑着手上岸。然后往边上的沙滩椅一躺,湿发上的水甩的琅华一脸都是。

        孙施惠拿长毛巾盖在身上,为难人的口吻,“你觉得你做姑姑的,冒冒失失杵在我跟前合适吗?”

        “孙施惠,你少来!前脚我和你老婆吵架,后脚就通知我搬回来是吧?”

        赤着上身,遮阳伞盖住他半张脸,孙施惠没多大精神地应付琅华,“你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孙施惠你可真小人……”

        “够了!”躺着的人突然光火的样子,“孙琅华,我是知会你,不是和你商量。老爹老妈都是你自己的,你给我清爽点!这些日子不和你计较,你还真不知道自己影子在哪里了是吧!”

        “从今天起,你我轮流值夜。不要去你老爹那里闹,一句话,你不回来,我就也搬出去。”

        “琅华,我已经仁至义尽。前头不要你管,是体谅你女儿家。服侍老父亲不方便,如今,生死关头,也不必谈什么男女大妨了。这好歹有个我呢,没有,你一个人就不能把老爹打发掉了?”

        琅华自幼养尊处优,要说哥哥或许小时候还多少短一些什么,琅华出生的时候,父亲生意已经做得稳且大了,她真真是个小姐身子小姐命。

        打小父亲管她就少,她事无巨细体会父亲的也少。

        偏这个关头,生母还回来了。

        这一个多月,琅华其实是避讳着的。不得已不会回来,她也早已习惯凡事撂给孙施惠料理了。她这个侄子,琅华在外人面前,唯二认可的就是颜值和办事能力。

        然而,今天,孙施惠一通电话,招琅华回来,是搬回来,没有商量。

        “你说吧,你想怎么样?”琅华知道家里不缺服侍的人,孙施惠这样,无非就是想为难她。

        “我想你安分点。”

        “就因为我和你老婆吵了几句?”姑侄二人一齐看不远处的汪盐,旁听的人一时进不得进,退不得退。

        孙施惠第二发渣男发言,“你这么想也不是不可以。”

        “那就先管好你老婆,我不去管她,她倒是也管起我来了。”

        “是的,所以我说她了。她好人家出来的孩子,根本不懂我们这种家庭,姑侄不过是打个照面而已,谈什么和气,装什么矫情,对吧!她就该由着你把你亲妈骂得下不来台,然后冷眼旁观地在边上,最后当个笑话地说说就散了。”

        “琅华,这些年你不是一向如此吗?”

        有人沉默良久,“是不是我不为难你老婆,你就不为难我了?”

        “你可以继续为难别人。包括汪盐。但是你搬回来这件事,没得改。琅华,你比我清楚,不是我为难你,我占了你位置。这样舒适区的洗脑包你还要吃到哪天为止!”

        任性的大小姐眼看着谈不拢了,抬脚就走。孙施惠躺在那里,懒散地喊她,鲜少正经的口吻,“姑姑,你我暂时讲和吧。你父亲、我父亲的父亲,没多少日子了。”

        “咱们家,一天假模假样的和气都没有过。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也是个没福的气数!”

        琅华走了后,孙施惠又扯开身上的长毛巾,一头再扎进水里。汪盐在边上坐了许久,浮光换掠影,他才缓缓游过来,两只手臂枕在防滑地砖上,借着浮力朝岸上开口,“气糊涂了。有个事忘记跟琅华讲了,你买包的事。”

        汪盐回来换了套衣服,裙摆在微风里,贴着她的脚踝。“我骗她的。”

        “嗯?”

        “没有包想买。”

        孙施惠脊背舒展,阳光一时在粼粼水面上,像女士的高光盘打翻了,那些彩也沾到他身上来。平心而论,他身材线条很好。这是一个女人趋于成熟后,很固然也很客观的审美。他怪汪盐,“物欲有点淡。”这些日子,除了孙施惠送她的,她好像没有真正开口要过什么。

        他们相处这些年,汪盐也只是二人缔结婚姻后,才接受他的那些珠宝衣服手袋什么的。从前,她不会要的。

        因为她还不起人情。

        很直接市侩,孙施惠给她买的第一件贵重物品就是钻戒。

        眼下,水里的人哄岸上的人,“去挑一个。算是我替琅华给你赔罪了。”

        岸上的人投他一眼,这是他一个上午下来,第一次有笑脸。汪盐不想扫他的兴,但也认真告诉他,

        “不想在琅华那里买。”

        “怎么,这么恨,不给她赚钱的机会?”

        “嗯。这个包的支票先留着吧。”汪盐撇撇嘴,难得的女儿色。她不想承认,因为不想再见到那幅画。

        兑现出他的承诺,孙施惠生意人的性情又展露无遗,“喂。你不觉得哪怕作为太太,也该给自己先生偶尔的仪式感吗?”

        算起来,汪盐没有送过什么正经的礼物给孙施惠过。小时候互通往来的卡片或者小蛋糕什么的,他从来嫌弃。

        久而久之,彼此成年后,汪盐也从来觉得他根本看不上她的东西。

        事实也是,他衣帽间的那些行头配饰,比女人的显赫、气派。

        当然,汪盐晓得那是他行走应酬的体面而已。

        看着他今日份勉强的多云转晴,汪盐问他,“你又什么都不缺,你要什么呢?”

        “礼物都得缺的地步,这人得混得多差劲啊。”

        汪盐当真想了想,“那给你买衬衫吧。西服鞋履一套?”

        “汪小姐,你能大方点吗?”

        “施惠少爷,你一套正装抵人家很多小姑娘几个月工资的。你先清醒点好吗?”

        “哦。”有人得了便宜还卖乖,朝她往前清算,“那么你以前怎么舍不得送我的?”

        日光之下,风和日丽,晒得人不得不跟着澄明,“因为不合适。朋友之间不可以送这么暧昧的东西。尤其衬衫这种,贴身穿在身上。”

        汪盐说这话时,像极了十来岁的样子。早操会结束,各班级原地解散。她淹没在清一色的校服人流里,偶然一回首,捕捉到你的目光。

        她再无意地收回了,和身边同学聊着,上前去。

        各自工作后的二三年也是,她始终和你分明着。哪怕人和影子都清楚地在你眼前,孙施惠都不敢轻易和她说些什么,最怕这一句不合适。

        今日她轻悄悄说出来了,却无关痛痒极了。她只是在说贴身穿的不合礼数。

        汪老师的女儿就是乖巧受训。然而,她并不是。

        孙施惠再上岸的时候,有意无意要看她洋相那种,“你确实该赔我几件衬衫的。”

        汪盐也没少去商用游泳池,她看那里头穿着泳裤的男人从来背景人的自觉。然而,孙施惠这样喇喇地朝她走过来,她总觉得哪里不自在。

        再听他那没边的话,人越近,话越狂。

        “汪盐,你是真的好敏……”

        坐在躺椅上的人,生怕他说出什么白日宣淫的话,一急,把他趿过来的拖鞋踢下水了。

        孙施惠也不急,过来拖她坐在屁股下头的浴巾。然后,问她过去点事,今天游泳想起来了,“上学那会儿,游泳达标测试,我跟老汪说过的,要他带你到这里练习。你们也没搭理我。”才有了后头盛吉安特地去游泳馆找她,正好汪盐肠胃不大舒服,全校都传遍了,盛吉安脱下来制服外套给她吐。

        “爸爸没跟我说。”

        “说了你会来吗?”孙施惠站在遮阳伞下,长浴巾搭在脖颈上,湿发里的水顺着下颌线和颈部线条往下滑,他有意无意地偏头揩了揩脸,视线再落到汪盐脸上的时候,“大概率不会。是不是?”

        “太远了。而且,爸爸不会肯我来的。”因为事实爸爸也确实自作主张地按下了这一截。

        孙施惠闻言这一句,眉眼懒散,抓起桌上他的矿泉水灌了几口,然后瞟一眼池面上他的拖鞋,“你扔的,给我想办法捞回来。”

        “还有,老汪,他好样的。他吃了我这么多年的烟酒,他真的,脸不红心不跳呀!今年端午送个屁给他!”

        汪盐听他口里出言不逊,明明该生气的,也警醒某人,“我告诉老汪啊!”然而,出口的话却不禁的笑与促狭。

        那头的孙施惠赤脚落拓地往外走,半回头,“快去!我多少年不见他跳脚了!”

        孙施惠回去冲凉,汪盐在躺椅上躺了好久。她自然不会去帮他捞回拖鞋,只是盯着蓝湛湛的水面出神了好一会儿。

        *

        下午半天孙施惠没出门,只是在书房里忙活,电话、视频会议轮番着来,阖着门,里面的烟燃得跟着了火似的。

        晚饭时间不到,汪盐忍不住地去敲他的门了。

        “琅华真的搬回来了!!!”

        搬回自己的院子了,齐阿姨正在帮琅华收拾。汪盐去了一趟,遭了一顿白眼,又灰溜溜回来了。

        孙施惠头也没抬,只问她,“晚上吃什么?”

        “你真要琅华搬回来,还是只是和她说着玩的?”

        “一半一半。说不动她,她也会老实点;回来更好。”这就是他的话术。总之,他不做赔本买卖。

        孙施惠近视不深,偶尔看文件才会戴眼镜。被汪盐这么一打岔,他也打算今天就到这了。“要齐阿姨别忙着收拾了,先开饭。”

        结果,“回门的老姑奶奶”,就是阿秋也没法子她。琅华生生指使着齐阿姨吃夜饭的档口,帮她收拾屋子。

        一家人晚饭都耽搁了。孙施惠双手背在身后,冷幽幽地去看姑姑收拾到什么地步了,汪盐怕他俩又干仗,尾巴般地跟着他。

        落在琅华眼里,就是狗男女。片刻都离不得。

        腻歪不腻歪。

        “老姑奶奶”搬回了几大箱的物什,这还只是一部分。且供她先过渡几天。

        其中一箱的酒,孙施惠比她行家,从中间捡起一瓶龙舌兰。说给他了,“就当咱的拿和酒了,如何?”

        琅华才不稀得理他们。

        其实,孙施惠肯过来,是汪盐赶着他来的。说你既然有心暂时讲和,琅华也给你好大一个台阶了,就该双方都接着才是。

        你是头主,她到底是姑姑又是女生。怎么也该你过去问一声的。

        孙施惠依言了,也就这么个结果。他朝汪盐投一眼,仿佛再说:瞧吧,你的烂情意。

        二人从琅华院子出来,孙施惠把那瓶酒塞到汪盐手里,“你的招安,也就我愿意配合你。”

        厨房那头,阿秋接棒去烧晚饭了。

        小北京在他们院子里骑儿童带辅助轮的自行车。一圈又一圈,绕得孙施惠头昏要炸,他手里切子杯里倒得就是刚在琅华院里顺来的龙舌兰。

        某人坐在南墙边的石凳上,春季的茉莉和栀子花谢了。只剩绿荫一片。小北京话不多,这些日子又从来避着孙施惠。汪盐说,就是小孩都知道你凶。

        他哪里凶?有人不服气,招手要小北京过来,主要是别骑那个轱辘车了,闹得他头疼。

        小孩爬到他旁边一张凳子上,以为孙施惠喝得什么好玩的东西呢。

        有人浑不吝,逗小孩玩,问他,“想喝吗?”

        小北京点头。

        某人拖小孩的手来,朝冰酒里蘸蘸手指,再哄小孩尝。

        汪盐正好看到了,骂他混蛋。

        孙施惠压根没当回事,“酒早没了,只剩冰了。别嚷!”

        小北京砸吧砸吧嘴,表示没滋味,又跑去蹬他的小三轮了。气得孙施惠太阳穴疼。

        小孩手指碰过的酒,他也不会喝了。由着汪盐瞪他。

        初夏夜,新月如钩。

        天没全黑下来,院子里已经隐隐有蚊子了。汪盐领着小北京进里,也把他的小自行车搬进来。

        孙施惠见她对孩子这么有耐性,心血来潮,“你要不要自己生一个,我可以配合你!”

        汪盐:“趁我没发火,你还可以撤回。”

        “上午周主任过来,我和他说过你五姨父的事了。”

        “……”汪盐不理会他这种话术。

        “汪盐,我好多年不喝龙舌兰了,知道为什么吗?”

        龙舌兰流传最广的喝法就是拿盐佐。孙施惠出去那几年很鄙夷这种矫情的喝法,久而久之,连这酒都戒了。他听不得某个字。

        他喝酒一向纯饮或者加冰。今天,他想尝试一下。

        汪盐和小北京坐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

        殊不知他们后头有只大狗。

        孙施惠走过来,倾身,捞汪盐的脸,他说,“让我尝尝,加‘盐’是个什么滋味?”

        小北京看着惠叔叔走过来,朝小婶婶嘴巴做什么,童真无邪地盯着他们。

        岂料,孙施惠一把转过去了小孩的脑袋,“少儿不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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