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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第81章


汪敏行话音落,边上的母女面面相觑样,仿佛当他的话不算数,或者说话的工夫就会收回成命。

        阴历六月头上,小暑将至,天正是酷热的开始。轰隆隆的空调恨不得24小时地开着,陈茵她们下午牌桌因搭子有事散得早,施惠来之前,汪敏行就要把空调关了的,一来散散味,二来年纪上来的人,总惜命些。汪老师觉得时时刻刻待在这冷气里,没病也关住病来的。

        这会儿,腾出空来,去关空调开窗换气。在他们看来,就是刻意的。

        老汪刻意不让有些人痛快。

        孙施惠还没在那沙发上坐下呢,霍拉一串开窗的动静,他只觉得周遭的冷气长了脚般地跑开了。

        没一会儿,浑身就像拿出冰箱的冷饮,滋滋“淌起汗”来。

        某人往那沙发上一落座,朝汪盐投一眼,她才哭过,也不热情的样子,冷冷朝孙施惠努努嘴。

        孙施惠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是提醒他,开边上的风扇。

        他却不响应,往沙发一隅上一跌靠,拼着命地拎着领口。汪盐这才走过去,替他开了风扇,那头汪老师开了全屋的窗户再打发妻子,“烧不烧饭啊,家里倒了灶了?”

        孙施惠迎着风扇骤起的热风,噗嗤一声,听见个笑话般地忍俊不禁。

        汪盐走过去踢他一脚,沙发上的人顺势逮住她的手,汪盐不让他闹,“你干脆走吧,就说有事。”她这么说着,声音还带着哭过的鼻音。

        狗贼非但不领她的情,还起高调起来,“我走了干嘛,我有什么事,我有事就让他们过来,能交代的就交代,不能交代的明天再说。”

        汪盐朝他瞪瞪眼,示意他闭嘴吧,消停点,别再惹火了。

        孙施惠别的无妨,他也不怕坐这“沙发牢”。但是,“老汪该不会真的舍不得这点电费,故意折磨人吧?哎哟喂,可真有他的,我还不如出去拉练个三千米呢。”

        他那会儿也不是没跑过。还是和盛吉安一块。

        汪盐问他,“你俩谁先跑完的?”

        孙施惠在那隔断的书架墙上找本簿册子扇风用,陡然听汪盐这么问,一身热汗地扭头喝她,“来劲了是吧!”

        这个变态,他能提,满足他一切的恶趣味,却不允许汪盐主动提半个字。

        孙施惠在那翻着呢,突然被后头的老汪断喝了回来,“你在那瞎寻摸什么呢?”

        有人毕业后大概半本书都没翻过,往书架前那么一落脚,他总不能承认说找书扇风罢,只能附庸风雅地哄他的老丈人,“我找本书看,行吧,老师?”

        汪敏行也不答他,却吆着盐盐去帮妈妈做饭。

        汪盐这才识相地走开了,她一面往厨房里去,一面回头看他们:爸爸盯着孙施惠,后者赶鸭子上架,当真从书架上抽出一本书来看。

        是本裸脊线装的《红楼梦》。

        这书一看就被人翻过无数次了,书角起了那绒绒的毛卷,还有把尺子夹在里头,该是当书签用的。

        孙施惠翻开那夹尺所在的那一页,正好是宝玉夜探黛玉的那一回,书页上墨绿色的水彩笔痕迹,划在宝玉摘笠脱蓑,一手举灯,一手遮住灯光,向黛玉脸上照了照,端详她脸上的气色,问她今天好些没?吃药了没?今天一天吃了多少饭?

        寥寥几线痕迹,即便没有批注,孙施惠也知道出自汪盐。只有她会用墨绿色的阅读笔迹。

        风扇把书的页边吹得哗哗作响,老汪不想在这小厅里停留,直往他里头书桌处去。孙施惠喊住老师,“我晚上陪您喝几杯?”

        汪敏行回首冷落他,“我说话是不好使了是不是?”

        孙施惠悻悻摸摸鼻子,“好使啊,我又没说不反省。不是看您有气难消的样子,想陪您消遣消遣嘛。”

        “难为你。”汪敏行坐在他那书桌前,把那老式的蒲扇扇成过火焰山的动静。

        孙施惠与老师隔一个书架的距离,他悄然绕过那书架,犹如从前进老汪办公室那样,身量很高地站在老师案前。少年时有少年的耿头耿脑不服输的气性,现在有现在摸爬滚打后的乖张压迫感。他手里还拿着那本他压根看不进去的书,“老汪,我今天和你摊牌就没忌惮过你打我还是骂我,事实也是,你这些年并没动过我一根指头。”

        “我也许朝汪盐还会用些男人天然的心机,但我希望老师你和师母明白,我之所以和你们交代这一切,不是意气也不是造反,仅仅,事到如今,我不想再瞒你们。不想哪天我和汪盐再有个什么矛盾,她委委屈屈地连正经名头地回娘家诉苦都做不到。”

        摇扇的汪敏行这才稍微顿了下,抬头觑案前人一眼,随即不耐烦地赶他,要臭小子不要杵在他跟前,惹他心烦。

        “你不是心烦,你是热的。好了,别小家子气,老汪,我不吃不喝都行,给我把冷气开开吧。”

        一家之主哪里肯听他的。

        孙施惠再懒懒坐回沙发上去,就这么一会儿,静音的手机已经被call过几十回了。

        最新一通是孙津明打的,孙施惠给他回过去,二人话了些公务。应该是孙津明那头问他在哪里,孙施惠答得坦白,“在我岳父这,一时半会走不了。”

        孙津明再说了什么,孙施惠要他明天早上再说吧,“要么你叫唐垚拿过来给我签。”

        半个钟头后,孙津明上门,汪盐开的门,她招待津明进来。孙津明好整以暇地问她,“施惠呢?”

        说话人再同汪家父母打招呼,最后在沙发上看到了拿书盖脸小憩的某人。

        这不算大的客厅里,热成个蒸笼。汪盐走过去揭孙施惠脸上的书,再摇他醒,某人这才混沌豁开眼,孙津明热得坐不下来,只没事人地问主家,“这么热你怎么待得住的啊?”

        汪家这半子女婿倒还是蛮维护内部团结的,撑着扶手跃起身来,“入乡随俗,老人家不能时刻吹冷气,懂?”

        那头汪盐已经第一时间关窗,开冷气了。

        孙津明见状,揶揄,“这么说,倒是为我破例了?”

        “说正事。”施惠倦怠觑他。

        正事就是有笔资金款向,一来财务不肯加班,二来唐秘书咬死孙津明没这个权限,不肯送签。

        孙施惠知道是上回去浙江活动客商的费用,已经给唐垚背书过了,可叹他这个秘书姐姐,真是个死脑筋,非得要孙施惠程序正义,缺一个章一个签名都不行。

        审批单子在孙津明这儿,财务人名章还得唐垚待会送过来。

        孙施惠先找笔签了字,等唐秘书过来的空档,汪家正在炸什么东西,香得要人命。

        汪盐要留孙津明一起吃晚饭,外人有外人的自觉,婉拒了,又不大放心地问问,“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父母生日?还是家里有什么喜事?”

        汪盐都摇摇头。

        孙津明发笑,“不然施惠怎么会这么走不开呢。”

        孙施惠闻言,要他少打听。

        那头泡好茶端过来的汪老师,一贯如常地平易近人。孙津明稍待的工夫,也品了杯汪老师的香茗。

        汪家在做狮子头,一半宽油炸的,一半骨头汤煨的。

        汪老师陪着饮茶的空档,汪盐端出几个刚出锅的油炸狮子头,殷勤热络地请津明阿哥尝尝。弄得孙津明措手不及,摆手说不要了,他待会就走了。

        盐盐从来没这么热情过,一味要津明阿哥尝一个呢,“我妈的拿手菜,里头还搀了荸荠。”

        孙津明盛情难却,这才接过筷子搛了个,送到嘴里,嗯,当真味道还不错。盐盐再要他尝第二个的时候,津明阿哥摇头了,说不要了,再吃,晚上回去都不用吃饭了。

        哦。盐盐这才稍显失落地把盘子端到孙施惠跟前,一股子剩下的打发给自家人的随便。

        孙施惠朝她扬眉作不满,结果,她当着汪父的面,把两个不算大的肉丸子全塞到孙施惠嘴里去。

        某人嘴里被塞得鼓鼓囊囊的,嚼了一半就忍不住叫嚣了,“汪盐,你洗手了吗?啊!”

        “没洗!”

        边上的汪老师气得一脸阴霾。

        等唐垚带着孙施惠的财务章过来,再一通签章交代话务,汪家这小客厅短暂地被征用成会议室了。

        汪家那头餐桌上也迟迟不开饭,等着他们结束。

        交涉完毕后,孙施惠坚决不挪窝的架势,要汪盐帮忙送一下他们下去。

        孙津明这只老狐狸总算觉察到点什么了,临去前瞥一眼施惠,“你搁这做上门女婿呢?”

        某人没所谓,“嗯呐,你觉得没脸,我不怕。”

        孙津明即刻沉下面色,转告施惠,“你们走后,琅华痛哭了一场。”

        冷气正盛里,孙施惠恢复了素日的疏离貌,狐疑一声笑,反问津明,“没头没脑地扯我姑姑干嘛?”

        孙津明的话到此收梢。汪盐送他们下楼的时候,唐秘书走在前头,孙津明落后两步,很寻常地跟汪盐寒暄,“你和施惠,理清楚了吗?”

        “什么?”盐盐问。

        楼道里的灯很弱,恹恹的光明。孙津明莞尔的声音,“他那些叫你难琢磨的盲点。”

        汪盐跟着后面下楼梯,孙津明回头的时候,她不置可否的样子,或者她点头,他没看见。

        前头的人不消她说什么,只希望她一直清醒点就好。“汪盐,少年情意到白头,就像一笔不涂不抹的字,横撇竖捺弯钩,半点不出错不污点,太难得了。你说是不是?”

        他们大多数在这撇捺的人生中,总有出错总有污点,以至,不相识不相逢。

        “谢谢你,津明阿哥。”

        “谢我什么?”前头的人笑着反问。

        “谢谢……你请我喝一杯啊。”汪盐终究没挑破那天孙津明或正义或私心的行径。

        因为汪盐始终明白,十年前,他们一步步走散,这里头,清醒不争的事实从来都是,脚在自己身下,路在自己脚下。

        汪盐再说,津明阿哥的那件衬衫还在她公司,没来得及还给他呢。

        “寄给我吧。不着急。”

        二人从门楼里出来,外面夜色四合,疏月点点星。

        孙津明再问汪盐,“施惠被你父亲限制出行了?”

        汪盐不得不服他们俩一对狡诈的狐狸,一庄一邪。她不答,全凭对方自己去领会了,倒是反过问了句题外话,“津明阿哥,如果,我是说如果,爷爷走了,你还会和施惠合作吗?”

        “看吧。”世故人答得世故笼统。

        汪盐不禁朝他抛橄榄枝,“我觉得你会的,也希望津明阿哥能留下来。”

        月下笼统的人,笑意的轮廓,“留下来帮你的施惠?”

        “不,我认识的孙津明才不是留下来帮他帮你的人。”

        “哈,好高的一顶帽子。”

        “将将好才是,”汪盐打趣他说的高帽子,“不信我和津明阿哥打个赌,赌孙施惠会以他个人的名义再给你拟新的ffer的。”

        孙津明背手而立,说施惠的什么ffer反正没见到影子,“你汪盐的倒是贴到我脑门上了。”

        “什么?”汪盐不解。

        “太太外交啊。”孙津明诘笑的口吻,临走前,四平八稳地点评了通,“二叔就是走也该全放心了,你和富小姐、琅华都不同,她们母女一个太顶真一个太散漫,都不是能理家的人。”

        话说到这份上,汪盐也干脆硬着头皮做一回所谓理家人了,“津明阿哥,你……”

        “盐盐,我和施惠永远不同。他甘愿被岳父绑在上头,是清楚自己要什么,也轻易能越到岳父头上去,他在汪家,无非就是逗老丈人开心罢了。”

        而有些人不同,他同样少年失散了些想珍重的人,那时候一个不经意,一个不经事,懵懵懂懂的情愫,敌不过少年几次的梦遗,好像就烟消云散了。

        他寄人篱下地活了这么多年,太懂寄居的软苦了,也不欢喜太靠近光环。光的背后,永远只有影子。

        汪盐最后看着那愈走愈远的影子,成为一个斑一个点。

        出神了许久,孙施惠趴在二楼厨房的北窗上,吆喝她,“行了,都走那么远了,别目送了。”

        汪盐这才抬头,朝楼上的人狠蔑一眼。

        她重上楼来,妈妈正好在那劝施惠坐下来吃饭,偏汪敏行始终不松口。

        孙施惠也没所谓,说他不饿。

        汪老师吹着碗里热汤上的浮油,阴阳怪气道:“能饿嘛,你女儿已经想法设法地喂了那两个肉丸子了。”

        孙施惠充耳不闻,只问上楼来的汪盐,“你和你阿哥难舍难分地聊什么呢?”

        “聊他要跳槽了。”

        “最好不过。”孙施惠听后,仍坐回他的沙发上去。

        汪盐也不理他,自顾自去餐桌上吃饭,刚才在厨房里闻了些油烟,胃口不大好,筷子也伸得不积极。

        陈茵也先撇下施惠不管,饭桌上母女俩再絮叨起来,问盐盐月经停多久了,“会不会太早,不准啊?我看你样子,恹恹的。”

        “热的。”汪盐被妈妈这么一说,才松懈的心又悬起来了。

        陈茵又紧着问,“那么你自己算算日子啊,排卵的那几天,同房了没?”

        “妈,吃饭呢!”

        “我晓得吃饭呢,这又没外人,你还怕难为情啊。”

        “没有就是没有,你别追着问了啊。”汪盐扒一口白饭,怪妈妈怎么也到年纪了似的,催生好可怕。

        陈茵自打他俩结婚后,情绪算是平静许多了,好么样地又被他们急起来了,“怎么我就催生了呢,你以为你爸爸不失望呀,他大老爷们不大爱表现罢了。你信不信,你俩现在有个孩子,他保证什么气都消了。”

        汪敏行听着,筷子一搁,冲妻子撂脸子,“我没你这么糊涂。”

        陈茵不买账,“是没我这么坦白。我还不知道你,行了,气也撒了,谱也摆了,这把人单独搁在沙发上算怎么回事啊,来个人看到了,你自己脸往哪搁啊。”说着,陈茵再喊施惠过来吃饭,也吓唬他,“你再不吃,就全是剩菜了啊。”

        显然汪老师气没消,也不喜欢妻子这副慈母多败儿的和稀泥,“剩就剩着,饿一顿不会怎么样。”

        汪敏行将将想说,你这好在没养个儿子,不然也是没骨气得多。汪老师私心看来,男儿担当、血性比什么都重要,这好端端的军令状才立得,掉头就改,他不小瞧臭小子也会被臭小子小瞧了。

        于是,丢了饭碗也作警告她们母女,“谁舍不得就过去一起陪绑啊。”

        吃过饭,汪盐收拾桌子,洗碗。没多会儿,爸爸把她叫进房里,说教了好一阵。

        她再出来的时候,面色如常。

        父母再相约下楼去散步,汪盐这才有空问孙施惠,“你要吃点什么?”

        “老汪骂你了?”

        汪盐没作声。

        孙施惠这才从沙发上起身,过来端详她,“骂你什么了?”

        “做事任性没计划呗。”

        人家父女教子,孙施惠倒是不痛快起来了,“你不会往我身上赖啊。”

        “赖你什么?”

        “赖我骗的你,赖我勉强你。”

        “你也没有骗我多少,勉强我多少。别把我想得那么白痴。”

        “什么意思?”

        汪盐从冰箱里翻出半边西瓜来,揭开保鲜膜,再去找勺子来挖,一面吃一面递给孙施惠,客观陈述,“意思就是说,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心甘情愿什么?”某人接过一只不锈钢的圆汤匙,却不往西瓜上去,只专心问她要答案。

        “心甘情愿和你结婚,和你那什么,满意了吧!”汪盐吃着沙沙的西瓜,莫名暴躁起来。

        对面人一副心满意足的笑意,把那不锈钢的勺子往西瓜上一插,像面胜利的旗帜,也不急着拔下来,更没多少兴致吃什么西瓜,只津津有味地回味她的话,随即不要脸地要她把话说明白,“那什么是什么?”

        “滚。”

        偏偏孙施惠语不惊人死不休,他凑过来,手心朝上托着她的下巴,逼得她抬头,然后替她完形填空般地补充某个字眼,“那什么是做……”

        话没说完,听到门锁旋动的动静。沙发上的人一把丢开汪盐,坐回他的位置上去。

        汪盐坐在那小凳上差点栽开去,直到父母进房再依次去洗澡,孙施惠都靠坐在沙发上,半晌电视因为网络不好,卡在那里一动不动,看电视的人也不急,倒是师母有点纳闷,因为电视停在少儿频道,《汪汪队立大功》。

        趁着汪老师去洗澡,陈茵打发他们,“你们回去吧。”

        电视网络缓冲出来了,施惠依旧不调频道,盯着那色彩斑斓的画面打发时间,“师母你去睡觉吧,不必管我,我经常通宵打牌谈事的,这点夜,还是熬得的。”

        陈茵怪施惠硬骨头,“你老师你还不知道,当真不满意你,老早叫你滚了。”

        “就是因为知道,才心甘情愿地在这坐一夜。”说到个耳熟的字眼,某人朝汪盐面上投一眼。

        于是,这一夜当真有人在这面坐思过。

        不过汪老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关客厅里的空调。

        直到下半夜,孙施惠已经天人交战地倒在沙发上囫囵大睡了,迷蒙间,有人摇他的脸。

        是汪盐蹲在沙发边,厅里只开了一侧的筒灯,孙施惠醒来就发现有人蹲在他边上,他手拳起来搁在眉心处,遮挡一些光,然后懒懒朝她,“你想吓死我吗?”

        “你这是罚过该有的样子吗?”

        他依旧躺着,偏过脸朝她说话,“嗯,对不起,但是我熬不住。”

        二人相约一笑。

        汪盐拖他起来,要他回床上睡。

        “不要。”大男子主义,说到做到。

        “你饿不饿啊?”

        “不饿,谢谢你的狮子头。”

        “孙施惠……”

        “嗯?”他醒过神来些,人也逐渐温驯起来,侧过身,一只手心枕在脸颊下,看着她,闻着她身上的香气,等她下文。

        “我来那个了……”

        “什么?”他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例假。”

        哦。这不是排除法做完迟早的嘛。孙施惠以为她没卫生棉,要出去买。

        汪盐摇摇头,说家里有。只是一锤定音了,她终究有点失落。大半夜不睡,趴在他边上,越夜越精神,十足像只猫。她忖度之后,再朝他,“你说,会不会我有什么问题啊?”

        “什么问题?”

        “我会不会不能生孩子啊。”

        “不能生就不生。”

        汪盐不大满意他这个口吻,紧接着也来质疑他,“那万一是你有问题呢?”

        “我有什么问题?”

        “不孕不育!”汪盐张嘴就诋毁他。

        搁一般男人老早跳脚了,东亚的男人什么都可以被质疑,唯独这方面有着天然的逆鳞。

        孙施惠却是个例外,他笑纳汪盐的诋毁,“那不是更好,我连紧箍咒也不要戴了,我也不喜欢那层……”

        汪盐说着就来捂他的嘴。

        她手上有刚洗过除菌香皂的味道,孙施惠捏着她的指骨,撑手起来,也拖汪盐坐他腿上,想起她在书上划宝黛那段,认真问她,“这一点都不像你,大半夜为了个不存在的孩子不睡觉。”

        “因为爸爸说我,这好在是在他们这里闹这个乌龙,如果在孙家,爷爷哪里经得住!”

        孙施惠怔了许久,不言不语把汪盐圈在怀里。

        良久,告诉她,“我今天看到你那样抱着你爸,说不上来的感觉,汪盐,我有点嫉妒也有点惭愧。我好像一直不懂你要的那种温柔是什么,直到我今天看到你那样抱着你爸。”

        “汪盐,我承认我嫉妒了,你在我这里从来没有过这样。”

        “那是因为他是我父亲呀,父亲对于小孩的安全感……”汪盐说了一半就停下来了,是的,孙施惠不懂也没体会过这份该他出生就有的安全感。

        他撩她的长发归到她耳后去,“所以,汪盐,我情愿像你说的那样,孩子觉得我凉薄,不会好好爱他们,干脆就别来了。”

        “我不要,那我多冤啊,我又没有学你的凉薄。”

        孙施惠想到她连小北京都能照顾得那么好,确实,她的孩子缘不差。

        “冤什么?”他挑眉问她。

        “冤……”汪盐好像意识到这是个语言陷进。

        孙施惠等着她说,她又闭嘴了。

        于是,他替她说,“不就生孩子嘛,能有做生意难?我不信。”

        半夜,人不睡,心跟着惶惶。孙施惠宽慰来例假的人,“你当真觉得可惜,那么我们就把它找回来。”

        老汪不是说他们没计划嘛,即日起,戒烟戒酒,备孕。

        “你认真的?”汪盐问他。

        “你真我就真。汪盐,我不信他们,总会信你。”

        “信我什么?”

        “信你能督促我,好好爱他们,我和你的孩子。”孙施惠说,当初在拂云楼,汪盐口口声声说他到了四十岁,妻子是个摆设,儿女都不与他亲近……

        他当时就下定决心,绝不允许汪盐嫁给别人,他倒要看看,他会不会过成她说的那样。

        “会吗?”他拨她的脸问她。

        骄傲的汪夫子,来例假了,脾气更不好了,“谁知道。反正,我决不允许自己活成别人的摆设。”

        “好,咱们共同净化共同进步。我的爱人大人。”

        几分钟前,有人还信誓旦旦的大男子主义,说到做到。

        这会儿,又反口了,“我要不回床上睡吧。这里没枕头,我颈椎病已经在犯的路上了。”

        呵,汪盐说,施惠少爷的大男子主义,有但不多。

        某人闻言,不气反笑,笑着抖擞精神地抱她起来,要回她房里,夜半私语的动静,他厚颜无耻地计划通:

        “我反正在你家,我就是个上门姑爷,赘婿。我不管,到时候你爸追究起来,我就说你大半夜跑来勾引我……我睡得五迷三道地,哪里遭得住……”

        “臭流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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