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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家家雨(18)


冯茂辰在牌局上还跟施惠聊着他新基建项目的工程外包呢,  楼上谈得好好的,岂料后院失火了。

        孙施惠翻脸不认人,他那个心高气傲的性子,  当着冯家父母的面,  直接跟茂儿说:“我几番不说话,你们就真得了意是吧!茂儿,  把我跟你说的,  转告你父母,  尤其你妈,她怕不是有点拎不清。什么相亲对象,什么多少个,我怎么不知道,  都给我领出来,也让我掌掌眼!”

        这做事的行当,就怕遇到这种刺头。下台面不说,一整个场子全丢尽了。

        冯母也在边上咬舌般的惊讶呢。她顶多噎两句这新娘子,水磨顶真的排挤两句,哪能想到有这个局面。刚想说,  是不是她们姑侄媳妇俩自己不小心掉下去的,  你施惠别赖到我们头上来。

        可是一看施惠那铁青的脸,压根不敢开口。

        冯茂辰这新兴东道兼新爹,  真的一脸的晦气与苦主。这水深火热的局面,也只能和施惠打哈哈,  说别的先放放,  先让弟妹把湿衣服先换下来。

        妻子也跟在后面打圆场,因为听到施惠说汪小姐还在例假中。冯茂辰的这位太太一向温和,冯母有个什么响头,  儿媳妇当着外人的面也不好驳什么。刚才一照面其实也看得出汪小姐也是个避世的性子。她连忙劝施惠,“这经期着凉可不是闹着玩的,还是先让弟妹上楼冲个热水澡。”

        琅华在边上任性地拱火,想叫施惠走,不沾他们冯家的东西,话才说一半就被孙津明拦住了。因为他下水的他知道,这个早春天,池子里有多冷,“这样湿漉漉地走,盐盐会冻病的。”

        没等他们说完,孙施惠已经抱着汪盐上楼了。

        冯茂辰也照应津明上去,说他有现成的新衣服,别管合不合适吧,先把湿衣服换下来。

        纷杂的一阵脚步声散了,最后落单的却是琅华。

        她一个人站在泳池边,有点失魂落魄。想起她早年去看演唱会,一个人随着人流而涌出,旁人都是结对而来的,只有她一个人光秃秃地落单。

        琅华即刻要走,脚一动,踢到了汪盐的鞋子,还有谁的眼镜。

        刚才孙津明过来,二话不说地脱了外套,摘了眼镜就下水了,把人捞上来,跟琅华说的也只是生怕汪盐冻着的话。

        那晚冯茂辰送新婚贺礼到孙家。临走的时候,孙津明和琅华一起出大门。

        他跟她说:“我是你,就哄着老爹服服帖帖。要知道女人对男人最好使的永远是温柔刀,哪怕是女儿朝父亲。论愧疚,二叔愧疚你的只会多不会少。”

        “你是他请来念经的?”

        孙津明莞尔,他点到为止,“琅华,你亏就亏在太任性。”

        认识他这么多年,琅华第一次发现,孙津明站在红纱灯笼下,是那么地挺拔。这个从前她看来就是父亲的狗腿子,牵制回来给他宝贝孙子开路的男人。有朝一日,能站在他们家门前,挡住她去路,挡住她光明。

        迷津点完,孙津明就驱车走了。

        冯家宴请这一天,茂辰把相熟的一应人拉到一个群里。最后只有琅华和津明没到,他圈他们二人。

        琅华任性说不去了,才要转账给冯茂辰的。

        看到群里孙津明回复:祝小小姐岁岁平安。

        他的意思是,他一个外人,就不去凑热闹了。

        是孙施惠拿和要他来,也说有正经商务要谈。又撺掇茂儿,你喊人家津明谁睬你,喊叔叔!

        茂儿果真地喊,喊两个没来的人,一个叔叔,一个姑姑。

        ……

        琅华终究把脚下的一双高跟鞋和眼镜都捡了起来,才要把眼镜也学那些小人扔到池子里呢。

        有人去而复返,看清琅华行径,世故提醒她:“我并没有招惹你。”

        孙津明拿回自己的眼镜,再看她手上汪盐的鞋子,干脆问她要,他好带上楼。

        “你觉得你拿侄媳妇的鞋子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

        “你喜欢汪盐?”

        孙津明笑得豁达,“不行?猫猫是我看着长大的,我也没有理由不喜欢她吧。”

        琅华面上紧绷,“你这些话给施惠听到了,他准发疯。没准第一件事就是开了你。”

        “那倒未必。你信不信,二叔一天在,他多少要忌惮些爷爷的颜面。”孙津明身上披着个毛巾,仍旧湿漉漉地跟她说话。

        说话人伸手过来要鞋子,琅华执意不肯。她快步上前,要自己送上去。

        美其言,“我还满爽今天我们家狗子朝冯家人发飙的样子,你别去招惹他,引得他破功,到时候却是我们一家人把脸丢到人家地盘上去了。”

        孙津明作无谓冷漠状。只笑话这对姑侄,与天斗与地斗,恣意也鲜活。

        孙施惠确实在发飙。

        客房里头,他抱汪盐去洗手间放热水,等着洗澡。

        浴室间里开着暖风机,孙施惠却不肯冯茂辰走,让他就在外间等着。

        “施惠,这外头已经准备着开席了,我……”

        某人等得就是这一句,“你也晓得啊,你也晓得你丫的今天办事啊。冯茂辰,你去我那里,我可没招惹过你们冯家一针一线吧。你今天不把那个镯子的事给我掰扯清楚,别想出这个门,我告诉你!”

        孙施惠门里门外地走,又要牵制住茂儿,又要顾着里头的汪盐。

        他刚才抱汪盐,身上已经染的一片潮,更是急得一身的汗。

        冯茂辰看他往里间浴室去,作势要溜,孙施惠也不急,他提醒他,“你有本事夹着你女儿一起溜。”

        冯茂辰这个苦主,真是苦到边了,他两手一摊朝施惠,“我就是要给你个说法,我也得去问问啊。哎,我的亲兄弟哎,你饶我一回吧,救命了。再说你老婆在里头洗澡,我听这动静,也不合适呀,你说对不对!”

        “滚吧!”孙施惠这才朝他骂骂咧咧,转身进了浴室。

        室内短暂就起了萦萦热气,汪盐才要脱衣服,她头也没回,要孙施惠出去。

        走过来的人,看她剥浸潮的衣服很费力,干脆过来替她脱。

        汪盐还在落水的惊魂里未定,又惹来一堆的看官,孙施惠再出面叫嚣几句。她真的,快三十年的人品,都折在今天了。

        这件事足以成为她人生之耻的榜首了。

        始作俑者依旧是孙施惠。她不要他碰,也不要他帮。

        孙施惠见她这样,更是光火,“好了,别闹了,你真要把自己折腾病了吗?”

        汪盐听他这样说,直接怒气值攒到顶,“我折腾什么了,你这是怪我折腾,连累你洋相了?孙施惠,是这个意思吗?”

        “我是这个意思吗?”

        “你就是这个意思!”汪盐一把撇开他的手,可是裙子已经脱了,她哪怕赤忱忱地站在他眼前也没所谓,只赶他出去。

        “我上哪去?我哪里都不去。”某人浑不吝。他哪怕这样看着她,也四平八稳的。

        汪盐一时恨比恼多一点,“孙施惠,你万般没品,无耻、小气、下流!”汪盐也弄不明白,为什么两个恶劣的词中间,要加一个不伦不类的。

        他就是小气!眼里心里都容不下任何人。

        某人任由她骂,哪怕这个时候给他一巴掌,也没什么不能受用的。因为汪盐说对了,他就是,就是无耻小气下流,也好过她给他藏什么猫腻。

        四目相对里,汪盐湿发歪在肩头,起起伏伏的呼吸里,眉眼到身体都不过是一把脆弱的骨头。有人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快去洗澡。”

        “……”

        “汪盐,算我求你了。”

        “……”骨头的主人紧守着她的一口气。

        有人什么气性都没了,甚至觉得自己昏头了,把她逼到如此局促,“汪盐,是我不好。我刚才不该走的。我不走,你就不会掉下去,我保证。那个什么狗屁镯子,你去捞它干什么?”暖风机的热气蕴在人身上,灼灼的热意。孙施惠只当汪盐真的生气了,他张了口也干脆什么脸面都不要了,一味催她去洗,见她不动,干脆上手来抱她。抱到……拥在怀里,一时气息能描摹到她的颤颤巍巍,也几乎跟着本能地朝她,“对不起。”

        汪盐一时觉得脑袋和心一致地起毛了,像头发过电地那种起毛起躁。她闷声挣开他,也急得开了口,“你出去,我……你不出去我怎么取棉条呀!”

        棉条是他们来的路上,在进口超市买的。

        汪盐也庆幸今天用的是棉条,可孙施惠不懂这些,他也无所谓,“你取你的。”

        汪盐没辙,换了个话术,要他去拿她的包,包里有新的替换棉条,“我待会要用。”

        某人这才听话般地出去,汪盐趁他走的空档,跟做贼似的,取出棉条,再跨进浴缸里。

        生理期不能盆浴,她也只是站在热水里,开了上头的花洒,两处热水作用下,她才把骨头活了过来。

        孙施惠再进来的时候,看到她赤/条条站在热水如注下。他说了什么,汪盐也没听见。

        良久,她关了花洒。馥郁香气里,孙施惠在边上不言不语,给她递毛巾。

        汪盐再跨出来时,她没好气地问他,“你非得在这里吗?”

        “……”他也不说话,只把她要的一股脑给她。

        汪盐借着身上长毛巾的遮掩,背朝他,一面揩身子,一面重新用上新棉条。

        孙施惠再递给她一杯热水,“我已经打电话给你妈了,叫她帮忙拾一套你的衣服,司机送过来。”

        汪盐这才回首,“你又告诉我妈干什么?”

        “放心,我只跟她说,你不小心弄身上了。”某人没脾气地看着汪盐,“难不成真要你穿冯茂辰他老婆的衣服呀,你高兴我都不高兴!”

        说话间,外头有人敲门。

        是冯茂辰夫妇。送了点热姜茶过来,又跟施惠解释刚才的事情。

        关起门来,冯茂辰说得也就不那么讲究了。是晴雨那丫头,这些年跟着他们过来的,终究受了施惠一些挫折,又被琅华一进门的数落,客观陈述,琅华说话也确实不中听。

        一时上头也是糊涂。正巧帮着嫂子查点登记客人送礼细项时,看到孙施惠他们送的那个金镯子,镯子中规中矩。

        是镯子盒上写得一句贺词:

        瓜瓞绵绵,尔昌尔炽。

        孙施惠夫妇敬上

        晴雨认出了是施惠阿哥的字,这才一时气不过,把那镯子掷出去。

        惹出后头这一地蒜皮般的事。

        冯茂辰勇得很,“要怪,也怪你孙施惠自己。谁让你招惹女人的。”

        镯子已经被捞上来,孙施惠捏在手里。真金其实都很软,眨眼间就被他揉成一团在掌心里,他朝冯茂儿狠乜一眼,“我招惹你姥姥!”

        茂辰媳妇也跟着赔不是,说晴雨这会儿已经在她婆婆房里哭得抬不起头来了,她也知道一时意气,惹出这一大风波。姑娘家到底脸皮薄,说什么也不会好意思过来的。

        但事出了,她是懊悔的。

        “施惠,你就看在我和茂辰的面上,担待这一回吧。”

        外头已经开席了,冯家主事夫妇俩过来赔礼,也算是尽到了。

        汪盐在里间听着,这个熄声的档口,总有有人出面转圜。她不高不低地喊了一声,“孙施惠,你过来一下……”

        其实也不是劝,而是客场,总归要留着些颜面。

        事情厘清,就要下决断。汪盐把手里喝了还剩一口姜茶的杯子递给孙施惠,也是提醒他,凡事留着余地,也好过过刚易折。

        孙施惠再出来的时候,把那揉成团的金子抛给茂儿,“真金就是真金,别管她什么样,总归不影响你看她的价值就够了。”

        聪明人福至心灵地领会,“当然。”

        冯家宴席到一半的时候,孙施惠的司机送衣服过来了。

        汪盐穿好自己的衣服,孙施惠即刻要回去。

        冯茂辰出来送也要留客,孙施惠牵着太太,琅华和津明也一起,他转头朝茂儿,“我懒得和你们家扯皮,要不是看在你女儿百天的份上,冯茂儿,你今天喝十斤我也不解气。”

        “我也跟你打个预防针,再有这乌糟事,你看我和不和你翻脸。”

        冯茂辰点头也是拿和,送客也只当送神。只说欠着施惠他们一顿,过后单独请。

        也说知道今天是弟妹通情达理,不然依施惠的性子,且有的发作。

        汪盐见孙施惠不说话,这才出声,帮着润色也是缓和,“他一向无心家里头这些事务,今天这事要说有冒失,也有我们的。爷爷也时常规劝我们,大事上要过得去,小事上要舍得来。”

        言外之意,冯孙两家,无论是合与不合,也不能是因为今天这通鸡毛蒜皮的风波而闹开了。

        君子和而不同。哪天当真所谓的割席,也该是板板正正的大事上头。

        冯茂辰听汪盐拿孙开祥作引子,就晓得了,这个新媳妇不简单,能容人也肯容人,更是知道两家之所以联络至今,不过是看在前辈的交情份上。

        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而至于这树能不能长长久久地阴凉下去,那是后人的经营。

        从冯家出来,孙家一行四个人,孙施惠拉着汪盐要去取车。

        后面琅华和津明各自开车过来的。

        汪盐被孙施惠牵着走,她想回头跟他们说几句的工夫都没有,便叫孙施惠慢一点,“我鞋都要走丢了。”

        回头的时候,她看到琅华不声不响地与津明阿哥并肩而立。

        午饭档口,四个人空手而归。

        汪盐觉得赶巧得很,她今天有两个恩人。于是一时兴致,扽着孙施惠的手,“我们请琅华和津明阿哥吃饭吧。”

        孙施惠对于她的要求没意见,只是,“你为什么总要喊他阿哥?他是你长辈。”

        “小时候喊惯了。”孙津明毕竟大他们八岁,直呼其名总归有点不大礼貌。

        “琅华还大你一轮呢。”

        “你姑姑永远十八岁。”汪盐朝他偷偷揶揄。

        孙施惠捏着汪盐的手,他有时候不得不佩服她的乐天与豁达。一时,好像又回到她七岁那时候,守着他养脚上的伤口,汪盐也是能这么会哄人。

        吃饭没问题。“你答应我一个条件。”

        “嗯?”

        “不准叫任何男人……阿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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