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十七章
第十七章
只看吃相,宣帝就知道又被这小子给骗了,这是饿了半天加一夜的样子?
冷嗤一声:“粒米未进?”
以林夕脸皮的厚度,哪会觉得不好意思,理直气壮道:“本来就粒米未进,就是尝了几口菜而已。”
宣帝气的牙根发痒,若不是看他正在吃饭,手头的东西早撂过去了!
习武之人饭量大,林夕虽没有狼吞虎咽,但也干掉一大碗饭、诸多菜才放下碗筷,一吃完宣帝就撵人:“朕这里还有正事要忙,你吃完就去太后那里坐坐,省的她担心。”
林夕撑着头:“不想去。”
宣帝皱眉。
林夕闷闷道:“不耐烦应付崔家的人。”
宣帝耐着性子道:“再不耐烦那也是你外家,就算做做样子,该见的时候也得见。”
林夕没精打采“哦”了一声。
宣帝心一软,道:“太后今天没见她们,进了宫都让回去了。”
说起来,太后自嫁进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这样打崔家的脸。
“皇兄你都不知道,”林夕还是怏怏的,诉苦道:“每次去崔家,他们看我的眼神就让人不舒服,要不像看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好像我站脏了他们家的地儿一样,要不,就一脸怜惜……哈,我是皇子,皇兄疼我,母后也疼我,我要他们可怜?
“还有昨天那个,什么东西,口口声声皇上是他亲舅舅……皇上是我亲哥哥我还没说呢!尤其那眼神,恶心的要命,恨不得一口吃了我似的……”
宣帝一掌拍在案上,满脸寒霜,阴沉着脸没有说话。
林夕继续抱怨:“要不是看着崔家的面子,一条腿算什么,打断他三条腿都是轻的……就这还要来找母后告我的状呢!”
“什么三条腿?”宣帝斥道:“又在哪里听来的浑话?”
林夕嘿嘿一笑,不吭气了。
宣帝斜睨他一眼,道:“这么说来,你不是为了那个戏子出头?”
“当然不是!”林夕好不委屈,道:“皇兄你要不信就问安相,我一开始是不是和探花郎一起躲在门口看热闹来着?”
安元纬见宣帝和史思源都看过来,木然道:“臣和探花郎不熟。”
和那个躲在戏园子门口看热闹的榜眼也不熟!
史思源差点忍俊不禁。
林夕不理,继续告状:“后来不小心伤着了,我才让人把他们分开……谁知道那个,那个不知道叫什么的家伙,看着我就开始嘴花花,要不是小四反应快,给他一个大耳刮子,指不定说出什么不干不净的来呢!
“挨了打还不消停,又是皇上又是太后的,还说要把我满门抄斩呢……我就没忍住。”
宣帝懒得理他,看向安元纬道:“先前听你说,薛云泽任期将满?”
安元纬颔首道:“还有半个月便该入京述职,想是这个原因,才将家人先一步送回京城。”
“他如今是知府?”
安元纬应了声“是”。
宣帝淡淡道:“给他换个远点的地方,继续做他的知府……让他不必回京,直接上任。”
安元纬、史思源看一眼林夕,齐声应“是”。
心中也是暗叹。
那薛云泽,性情虽有些优柔寡断,但还算勤勉清廉,今年的考绩也是卓异,原是要回京升任通政司副史的……如今人还没回京,差事就已经黄了。
不仅升职无望,还被从江浙挪到偏远贫瘠之地……虽同为知府,却天差地别。
可见娶妻养儿,都须得谨慎啊!
林夕原以为宣帝忽然想起政事,一直没敢吭气,如今才察觉不对,问道:“薛云泽是谁?”
宣帝好生无语,都懒得理他,一旁何公公低声道:“就是昨儿断了腿的公子的父亲,崔家的四姑爷。”
林夕讪讪一笑,若是从他娘那边算,这位还是他姑父呢,只是他一向不喜欢崔家那边,又是自他出生从未进京的人,也就没什么印象。
眼珠子一转,道:“何公公你派个人去崔家走一趟,跟他们说赶紧把薛大人的家眷给人家送去,也好一同赴任。”
何公公看向宣帝,见宣帝微微颔首,才应了声“是”。
林夕大喜:“皇兄你最好了!”
宣帝冷哼:“这会儿朕又最好了?朕怎么觉得在你心里,朕还没有那个陈硕要紧?”
“哪有!”林夕大喊冤枉:“那个陈硕都走了半个多月了,我一天都没想过他……要是换了皇兄,一天不见我都要想十回的!”
不等宣帝开骂,笑嘻嘻起身:“皇兄你们忙,我去找母后。”
宣帝道:“现在不怕见太后了?”
林夕得意道:“我伤了崔家的人,母后怎么都得让我去崔家一趟……现在好了,我可以等讨厌的人走了再去!”
宣帝见他说着就要出门,道:“先等等。”
林夕回身:“嗯?”
宣帝示意何公公将案上一叠纸拿过来,道:“这是你写的?”
林夕瞅了眼,正是他亲手抄的《三字经》,含糊道:“算是吧!”
宣帝不悦道:“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
又道:“这底下是林晏写的注,你看看。”
林夕哪耐烦看这个,道:“就这么浅的东西,要什么注啊,他爱怎么讲怎么讲去,有什么好看的?”
“罢罢,朕就不该问你,”宣帝摆手:“滚去玩你吧!”
林夕嘻嘻一笑,欢喜去了。
何公公将《三字经》及其注解送到史思源和安元纬面前,宣帝道:“两位爱卿看看这个。”
字不多,两人没多久就看完,史思源抢先起身道:“陛下,臣想求个恩典。”
宣帝颔首:“说。”
史思源道:“臣家里的孙儿因老妻溺爱,年近五岁还不曾开蒙,臣可否将此文抄录一份回去,教导我那不成器的孙儿?”
宣帝含笑,道:“这么说来,史爱卿觉得此物还不错?”
史思源正色道:“岂止不错,此文虽浅显直白,却涵盖历史、天文、地理、人伦道德,且读来朗朗上口,用来启迪蒙童最适合不过了!”
宣帝笑道:“这东西,是皇长子今天与朕的。说前些日子成王去他那里探病,恰巧遇到暄儿背书,那个不着调的,说什么‘让小孩子背这种东西,简直没天理’。过得两日,就让底下人给他送了这个去……朕大略看了看,写的还算用心。”
安元纬道:“陛下和太后教导有方,成王殿下品性纯良,待人接物一片赤子之心,学问也……”
宣帝摆手,笑道:“他什么德性朕还不知道?他就算帮你了一回,你也不必搜肠刮肚的找词来夸他。”
微一沉吟后,又道:“只是成王倒提醒了朕。我大宣子民,向来以《千字文》启蒙,然而对于三岁孩童而言,《千字文》过于生涩……我有心将此物刊发天下,让天下蒙童,读《千字文》前先学《三字经》,两位爱卿以为如何?”
史思源和安元纬对望一眼,齐齐躬身道:“臣亦有此议。”
宣帝道:“既如此,朕便令翰林院将《三字经》重新修订……”
安元纬打断道:“陛下!”
宣帝微微皱眉:“嗯?”
“陛下,”安元纬正色道:“臣以为,这《三字经》成王殿下写的极为用心,内容完备、用典精准,以臣之见,可直接刊印,一个字都不必改。”
宣帝沉吟:“一个字都不必改?”
安元纬肯定道:“一个字都不必改!”
史思源有些意外的看了安元纬一眼:他这是因为成王对他女儿的救命之恩,拿前程为《三字经》做保?
需知这《三字经》若是过了翰林院之手,会不会改的面目全非先不说,且传到民间之后,说不定就没成王什么事了——谁不知成王不学无术,居然还在朝廷编纂的东西上挂个名儿,忒不要脸!
可若《三字经》一字不改刊行天下,从今以后,以此启蒙的读书人,谁提到林夕敢不恭恭敬敬称一声“师”?
活着的天下师!
日后即便成王没了太后和皇上的疼爱庇佑,以他的身份和声势,又有何人敢对他不敬?
皇上起意将《三字经》刊行天下,只怕也是这个原因——能让皇上用心至此,这位成王殿下,好大的福气。
看来那位薛云泽薛大人的任职之地,还得再往远处挪挪才行。
心念电转间,亦拿定主意,道:“陛下,臣也以为,这《三字经》并无删改的余地。”
宣帝微微一笑,道:“话是这么说,但即便没有重新编纂的必要,小毛病总是有的,两位爱卿不妨将它拿回去,仔细审核……朕记得,两位当年也是状元、榜眼出身,一事不烦二主,这序和跋,就劳烦二位爱卿了!”
史思源笑道:“那臣等,可就沾了成王殿下的光了!”
一连数日过去,史思源和安元纬各自将序和跋写好,约了日子一起拿给宣帝过目。
史思源是惊异的,那《三字经》他当初匆匆看过一眼,硬着头皮说“并无删改的余地”,实则只为顺应宣帝的心意,且有安元纬出声在前,即便有什么问题,也有人顶在前面——然而回府细看之后,却发现这看着粗陋简单的东西,竟似经过千雕万琢一般,竟真的可一字不易!
谁能想到,这是大宣出了名的“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王爷,只花了两日写出来的东西!
难怪太后和皇上,对他如此宠溺纵容。
又想起那首桃花诗……什么戏词儿,怕是他自己写的吧!
宫门外,安元纬与先他一步抢下刊行差事的史思源拱手告别,车夫低声道:“夫人先前派人来传话,让您忙完差事快些回府。”
安元纬脸上笑容敛去:“知道了,回吧!”
回到安府,安夫人正在安以寒房中,见安元纬进门,顾不得嘘寒问暖,道:“外面的传言,你可知道了”
安元纬轻叹一声,道:“游之出事的时候,夫人就该想到会有这一日才对。”
对方既将事情传给刘四之流,让他以此为由对楚栗下手,如今两人已如他们所愿解除婚约,这些人不再点一把火,难道还好心替他们保守秘密不成?
安夫人道:“你早知道会这样?”
安元纬点头。
安夫人怒道:“那你还……”
安元纬打断道:“关于成王的话,是我吩咐放出去的。”
安夫人原要发作,想想又冷静下来。
寒儿落水被四皇子所救的流言传的满天都是,在这京城,除了四皇子,还有谁会和寒儿议亲?哪怕楚栗不嫌弃,和她重新……只怕也会有不干不净的话传出来。
如今添了寒儿是被成王所救的版本……似乎也没什么区别,反倒不会再有人以此为由,让她嫁给四皇子了。
“那寒儿,”安夫人眼圈泛红:“以后可怎么办啊!”
安以寒柔声道:“女儿早已决心,这辈子都不会再嫁人……母亲不必替我忧心。”
哪能不忧心,十几岁的小姑娘,说什么不嫁人……想到安以寒如今的心境,安夫人将到口的话又吞了回去,看向安元纬,道:“你那个关于就藩的折子,上了吗?”
安元纬道:“留中不发……陛下全然不提此事。”
见安夫人神色一黯,安以寒安慰道:“以父亲的身份,陛下留中不发却又全然不提,才是上了心呢!”
又道:“母亲,女儿有件事,希望母亲成全。”
安夫人精神微振,道:“你说就是,只要母亲有的。”
安以寒道:“女儿想……自梳入宫。”
“自梳?”安夫人猛地起身:“不行,绝对不行!我不答应!”
又苦口婆心劝道:“哪到那个地步?你父亲放出成王的话,四皇子也该死心了。待过段时日,事情淡了,咱们……”
安以寒打断道:“母亲可还记得,女儿出生时的流言?”
安夫人微楞,道:“你说那个大和尚说的,你是凤凰命格,将来要做皇后的话?颠和尚胡言乱语,如何信得?”
安以寒低头掩去眼中的神色,道:“女儿自然是不信的,就怕有人信了。若他是冲着这句话来的,而非只是女儿的出身……”
安夫人道:“你父亲当时便下了禁口令,谁……”
想到如今府内的情形,话说一半又停下,脸上多了惶然之色,看向安元纬。
安元纬沉吟不语。
安以寒道:“女儿自梳入宫,有贵人庇佑,不管什么人也都该死了这份心了……若日后女儿改了主意,想要放出宫,想来以父亲和母亲的身份,也不难。”
安夫人默然片刻,道:“自梳入宫到太后身边做个女官,倒也是个权宜之计,只是苦了女儿你……”
安以寒迟疑了下,委婉道:“太后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且太后将身边的女官赐给皇子公主,也是常事,就怕……”
安夫人微微皱眉:“那你的意思是?”
安以寒低声道:“女儿的意思是,去太后身边,不如……去成王身边。”
“成王?万万不可!”安夫人色变道:“寒儿,你不能因为成王帮了你一次,你就……他是出了名的荒诞不经,你……不行,绝对不行!”
安以寒求助的看向安元纬。
安元纬道:“成王殿下的人品和学问,其实都是……”
不提这话倒也罢了,一提安夫人就鬼火冒,怒道:“当初你说四皇子,也是这话!”
安元纬一噎,干咳一声道:“旁的我不敢说,但数十年之内,只怕再也没有比成王身边更安稳的所在了。”
安夫人有些迟疑的看向安以寒,她虽然吼了安元纬一声,实则对丈夫的眼光还是信任的。
安以寒道:“娘要是担心成王殿下对女儿不轨,却是不必的。”
安夫人皱眉:“怎么说?”
“娘没有见过成王吧?”
“嗯?”
“女儿以往的时候,曾自以为容貌不输给任何人,直到那日见了成王殿下……”安以寒顿了顿,道:“便是担心不轨,也该是太后娘娘,担心女儿对成王殿下不轨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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