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丞相府长治完婚玉芙宫教诗
夏末秋初天气变得凉爽，京城的天空到了每年最漂亮的时候，湛蓝湛蓝的，时而晴空万里清透无比，时而天高云阔云卷云舒。
这日午后琥珀正坐在毓秀宫内院的栏杆上拿着本书随意翻看，看累了便仰头看天或者歪倒小睡。
宫女兰馨进来报告说欧阳长治将军来见，琥珀听是大哥十分高兴，连忙放下书跳下栏杆跑了出去。
长治刚跨进毓秀宫宫门见到琥珀就要行礼，被琥珀拦住拉着他问道：“哥哥今日怎会进宫？”
见长治手拿一本文书又问：“哥哥手里拿的是什么？”
长治笑着说道：“这是皇上选定的我与婉清的大婚吉日，今日皇上宣我进宫就是催促此事。”
琥珀为他高兴道：“哥哥终于要和婉清姐姐成婚了。”
长治道：“先皇在世时就赐婚我与婉清，后来因诸事耽搁才拖到现在。此前我驻守边关已让婉清等了好些年，我不能再辜负她了。”
琥珀点头道：“嗯，婉清姐姐确实等得哥哥好苦。琥珀也有多时没见着她了，她现下可好？”
长治道：“她很好，妹妹不用挂心。对了，我刚刚向皇上求情，让他在婉清与我大婚之日放你出宫回家一聚，皇上应允了。”
琥珀高兴地跳起来道：“真的？琥珀终于可以回家和你们团聚了。”
长治又说：“我刚一路过来，看到一片梅花林，似乎已经建造好了，宫人们在进进出出搬东西。想来是皇上为你照着云梦山上的梅花坞造的吧？”
见琥珀点了点头若有所思地样子，长治道：“皇上一直未立皇后，朝臣们都议论纷纷闲言四起，父亲也总被他们问来问去无法作答，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琥珀道：“爹爹和哥哥应该知道，琥珀不愿意长居在这宫里不得自由，更不想和他人分享同一位夫君。但前些日子太后娘娘对琥珀说的一番话好像又有些道理，此时琥珀也不知道该何去何从了。”
长治道：“听说皇上为了等你裁撤了太后为他遴选的全部秀女，因此还惹得太后不快。妹妹万不可辜负了皇上对你的深情厚意啊！”
八月十二也就是中秋节前的三天便是长治婉清成婚的大喜日子。
数日前欧阳家就陆续收到丞相朝中同僚们的贺礼，皇帝、太后也赏赐下各种名贵的珠玉锦缎，一时间院内外都快要摆不下了。
皇帝格外开恩，不仅允了琥珀在长治大婚前一晚回家，还让她一直可以待到中秋之后。
当琥珀和梅若带着宫里御赐给丞相府的礼物乘车回来时，欧阳翊拥着爱女琥珀喜极而泣。一家人当晚吃了个久违的团圆饭。
大婚当日宾客盈门，琥珀与家人一起招呼客人迎来送往，下人们也奔来跑去忙碌个不停，这一日丞相府的大门都快被踏破了。
到了晚间终于把宾客都送走，下人们还在打扫清理，琥珀扶着劳累了一天的父亲进了书房。
梅若端来茶水递给琥珀。
琥珀边给父亲奉茶边说道：“爹爹这些日子辛苦了。哥哥与婉清姐姐今日总算成婚，了了爹爹的一桩心事，接下来爹爹就等着含饴弄孙，安享天伦了。”
琥珀笑着说完最后这句，惹得欧阳翊也满心欢喜地笑了起来。
欧阳翊喝了口茶说道：“为父这桩心事是了了，可还有一桩未了。”
琥珀知道他说的是自己和皇帝的事，于是问道：“哥哥前些日子进宫劝琥珀不要辜负皇上的心意，是爹爹与哥哥商议过什么了吗？”
欧阳翊道：“皇上久不立后，早就已经引得朝堂上下宫里宫外无数谴责，有的大臣甚至还上血书要求皇上尽快选定皇后。你现下可有何打算了？为父也好早些为你筹划。”
琥珀明白因为自己的执拗皇帝的坚持，父亲在朝臣中压力巨大。
见他丝毫不提自己的辛苦，只是顾及女儿内心的想法，不禁有些动容，便道：“琥珀不孝害得爹爹陷于两难之境，接下来女儿会好好考虑与皇上的事，早些给爹爹哥哥一个交代。”
欧阳翊拍拍琥珀的手道：“为父明白这个选择对你一生至关重要，也不用太过着急，还是好好想清楚为是。无论你选择做皇后还是不做，为父都支持你。”
琥珀点点头，想到父兄一直以来对自己的疼爱泪水便瞬间盈湿了眼眶。
第二日早上琥珀迫不及待来找大嫂婉清，两人许久不见彼此都甚是想念。
寒暄几句后琥珀打趣地说道：“你说今后我是照旧叫你婉清姐姐，还是该改口叫你大嫂呢？”
婉清笑道：“随你怎么叫，我又不介意。”
琥珀贴近婉清，挽着她手臂道：“总觉得叫你婉清姐姐更亲更近，大嫂二字反倒显得疏远了些。”
婉清斜眼瞧着琥珀揶揄她道：“那今后我是继续叫你琥珀妹妹呢？还是该叫一声皇后娘娘呢？”
琥珀见她取笑自己，伸手就去挠她，口中嚷嚷道：“看我哥哥娶的好大嫂，一进门就欺负小姑子。”
两人笑着扭作了一团。
打闹了一会儿，琥珀建议说：“姐姐今日若无其他事的话可愿陪我去趟梅花坞，琥珀好久没去看娘了，想去祭拜祭拜。”
婉清知道她这大半年来在皇宫里闷坏了，这刚出笼的鸟儿非得四处飞翔游玩一番不可，于是答应她一同前去。
两人刚出丞相府门口就见长治从外面回来，见她俩要出门就问去哪里。
琥珀拉着婉清上了车舆，回头眨着眼睛对长治说道：“今日琥珀借嫂嫂一用，晚上便归还给哥哥。”
长治望着她们远去的车辆，微笑着摇摇头自言自语道：“我这一大早进宫领旨谢恩刚回来，新媳妇就被人拐跑了，哎！”
边上的随从阿响捂嘴笑道：“将军和丞相还是赶紧把琥珀小姐送回宫里去的好。”
琥珀、婉清两人来到梅花坞，先去祭拜了琥珀母亲闵氏。
琥珀跪在母亲墓前擦拭着墓碑，不禁想到玉芙宫主人皇帝已故的母妃沁妃娘娘，忽然觉得两人竟有些相似。
同样容貌姣好文采出众，但又似乎都不合时宜不容于世。难道确如太后所言现今的世道女子要活得简单自在、自由惬意果真是不大可能吗？
婉清见琥珀黯然神伤以为她是思念亡母的原故，安慰她道：“起来吧，天气转冷小心地气寒凉。闵夫人知道你现在过得平安快乐，泉下有知也应该无憾了。”
琥珀站起身来问婉清道：“琥珀想问姐姐一个问题，也许此时不大合时宜，但琥珀心里的疑问不吐不快。”
婉清见她脸色凝重，知道这个问题对她很重要，便道：“你我姐妹不必拘礼，但说无妨。”
于是琥珀问道：“姐姐现已嫁给大哥为妻，是我欧阳家的媳妇了。姐姐会愿意今后给大哥纳妾，为欧阳家开枝散叶吗？”
婉清没想到琥珀会问自己这个问题，沉吟了一会儿说道：“若是真心相爱的关系世间恐怕没有哪个女子愿意主动要为夫君纳妾。但若自己并无所出，为了夫家的香火得以延续，即使夫君深爱自己不愿纳小，为人妻者也应该劝其纳妾，不可让夫家断后，陷夫君于不义。”
琥珀点点头道：“姐姐说得虽有道理，但那些被娶进门的小妾并不被丈夫疼爱，仅仅做为生育子嗣、传宗接代的工具，岂不可怜？”
婉清拉住琥珀笑话她道：“你还没嫁人就想这么多，累不累啊？”
接着又道：“很多事情无法两全，各人有各人的选择和道路，也顾不得这么多了。”
见琥珀低头不语婉清道：“我猜想你是既舍不得皇上，又接受不了皇上的三宫六院七十二嫔妃，对吗？”
琥珀道：“那是自然，琥珀自问还做不到爱一个人能为他不顾一切，更无法接受与他人共侍一夫。”
婉清笑道：“世人都说皇上爱你之心远胜过你爱皇上的心，看来一点没错。皇上为你长期后位空悬不顾大臣和太后的反对，怕你想念这里的梅花坞就在宫中建一片梅林给你，知道你接受不了其他女子不惜惹恼太后撤走了所有秀女。我们家的琥珀哪里就那么好呢？让皇上如此疼惜你？”
说着捏了捏琥珀的脸蛋，牵起她手朝梅林另一头的屋舍走去。
接下来两日琥珀在家里陪伴父亲和家人过得很是愉快。
又听父亲说已为大姐二姐都选定了婚配之人，一个今冬一个来年就都要陆续出阁了。
中秋节这天一家人又热热闹闹的团聚了一回，琥珀看着新婚甜蜜的大哥大嫂，不再那么骄横的大姐，对自己越发客气的大夫人，满脸挂着笑意的父亲，真想时间就在此刻停留住。
第二日一早宫里派人来接琥珀，琥珀依依不舍地拜别了父亲和家人，与梅若上车离去。
回到皇宫里的琥珀躺在榻上思前想后，觉得众人的话虽都有道理，但还是无法让自己下定决心做出选择。
迷迷糊糊睡着之际听到外面有人说话，其中有梅若的声音，便朝窗外问道：“梅若，有什么事吗？”
梅若隔窗应道：“小姐，是玉芙宫的心蕊来了，想向小姐请教几句诗词。”
琥珀起身道：“让她进来吧。”
不一会儿心蕊随梅若进来，见到琥珀便跪拜道：“奴婢打扰主子娘娘休息了。”
琥珀示意她起来，笑着说道：“没事，看来这几日我不在你倒更加勤勉了。是自己作了诗呢？还是读了哪首觉得不通？”
心蕊忙道：“娘娘取笑奴婢了，奴婢现下哪会作诗啊？奴婢近日读李太白的《将进酒》，读到【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时觉得好不畅快。但转念一想，李太白是大诗人，还做过官，自然是有用的人才，即使千金万金散尽也能再挣回来，所以他能写出如此豪迈的诗句。像奴婢这样的卑贱之人，既无才能又没财力，就只能隔空羡慕这样的气魄和胆量了。”
琥珀见她自惭形秽，对她解释道：“傻丫头，不可如此妄自菲薄。生而为人，无论身份地位，高贵也好低贱也罢，只要不是好吃懒做品行不端，都是有用的人才。”
见心蕊不解，琥珀继续说道：“譬如你心蕊，莫说你当日在凤藻宫里帮助当今皇上查到曾皇后毒害先皇的证据功劳甚大，就是你每日在玉芙宫检视打扫，使得殿内整洁舒适，沁妃娘娘的物品保存良好，现下还学着作画作诗，也可算是德才兼备了。假以时日学识再丰富些，或许还能在宫里做个女官，就像当年沁妃娘娘那样。到时候说不定还不输于李太白呢。”
心蕊被琥珀说得心花怒放，但嘴里却谦虚说道：“心蕊哪有娘娘说的那么好？娘娘过誉了。”
接着请教了琥珀几个其他的诗词典故。琥珀都一一耐心作答，完了又布置了些新的功课给她。
心蕊道：“玉芙宫的清秋和芳儿，还有负责洒扫的王兴听闻我跟着娘娘学诗词，也想学。托我问娘娘是否也可以教教他们？”
琥珀道：“当然可以，只要不耽误你们的差事。”
于是琥珀和他们约了每日午后申时去玉芙宫教授诗词歌赋一个时辰。
没想到几日下来竟吸引来了好些其他宫里的宫人们，琥珀也不介意全都收下，只是担心怕皇帝不喜玉芙宫内每日进出的闲杂人等太多。
心蕊便去禀明了皇帝，皇帝建议最多只许十人行课，且人员必须固定还要登记在案。
那些本想来学但无奈午后要当差的，还有迟来未能报上名的宫人们只能悻悻而回。
琥珀见状不忍扫了大家的兴致，决定轮流开班，以两个月为一期，并接受下期的报名预订。
玉芙宫里的宫人自然是近水楼台先得月，第一批里就有心蕊、清秋、芳儿和王兴，另有一名是琥珀自己毓秀宫的小桃，其余五个都来自其他各宫。
转眼就进入了深秋，玉芙宫的诗词学堂已经开办了一个多月，十名宫人陆续开始准备各自结课的一首诗。
心蕊因与皇帝相熟，每次皇帝想要了解玉芙宫和琥珀的情况都把她叫去问话。
这日她被皇帝召见正在上阳宫门口等待，嘴里不断嘀咕着什么，专注得竟没能察觉皇帝走近。
皇帝见心蕊摇头晃脑自言自语，便问：“你这是在做什么？”
心蕊连忙跪下道：“奴婢该死，没看见皇上过来，请皇上恕罪。”
皇帝挥手让她起来，带她到殿内问道：“玉芙宫里近日一切可好？”
心蕊便一一如实汇报，也提到了第一批即将结课的宫人们正在准备过关的诗词。
皇帝感兴趣地问道：“哦，你刚才在门外哼哼唧唧就是在作诗吗？”
心蕊脸一红道：“奴婢失态让皇上见笑了。奴婢愚笨，第一个跟着主子娘娘学，如今真要开始自己作诗却发觉不那么容易。”
皇帝问她要作何诗，可否有限定的字或题目，心蕊都逐一告知。原来琥珀让大家作五言绝句，倒并无限制的题材内容或规定的藏字。
到了考核这日气温突然骤降天气寒冷，玉芙宫里早早就烧好了炭火等待琥珀的到来。
琥珀和梅若、小桃一同进来，见其他人都早已到了，便命梅若把大家的诗稿都收上来。
只有不多的十首琥珀很快就全部看完，并在各人的稿子上点评修改后又发了下去。
琥珀让他们挨个起身先大声念出或背诵各自写的诗，然后让人把这十首诗都挂在屋内，让众人一起品评分析，共同讨论选出作得最好的前三名。
这时心蕊上前道：“心蕊还作了一首，想要呈给娘娘一阅。”
众人见心蕊竟然做了两首都用佩服的眼光看着她。
琥珀接过心蕊手上的诗稿展开一看，只见遒劲的笔法书写出的竟是三首五言绝句：
临水荷满池，对空月入怀，倚栏逐玉兔，倩影随梦来。
秋萤绕衣衫，芳草碧连天，池畔望夜空，星水一线牵。
疏影沁暗香，冷酒灌愁肠，落红无情处，魂梦何所殇。
琥珀一看便知是皇帝所作所书，皇帝借这三首诗回忆了与琥珀从初见到相知相恋的点点滴滴。
琥珀看罢禁不住鼻子一酸就要掉下泪来，随即定了定神道：“心蕊所作乃是附加，不做为此次的评选，本宫带回去再细细研究。”
于是众人评出了此次结课作得最好的前三名，琥珀让梅若给他们每人赠送了一套砚台、笔墨做为奖励，其余各人也都得了纸笔以资鼓励，第一期诗词学堂至此就算圆满结束了。
待众人离去后梅若伴着琥珀从玉芙宫出来往毓秀宫走去，靠近梅林时梅若问：“小姐可有闻到什么香气？”
琥珀听她这样说也觉得有股淡淡的清香飘过来。
梅若又说：“不会是梅林里的梅花开了吧？”主仆二人行至梅林入口时香气又没有了。
琥珀想照道理这个时节梅花应该还没怎么开放，但刚才确实闻到一丝淡淡的蜡梅香气。
梅若见琥珀若有所思就怂恿她道：“小姐，不如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抬脚就往里面走，琥珀也就跟着她走了进去。
梅若带路边走边兴奋地说道：“小姐，皇上好有心啊！这里的样子跟我们梅花坞简直一模一样。快看，前面那几间屋子也好像。”
说着就快步朝小屋跑去。
琥珀独自一人留在梅林里，一棵棵一枝枝地慢慢寻找着，想要找到开花飘香的那几枝。
果然在梅林一侧的尽头靠墙根的地方看到几株虎蹄梅。
琥珀心想这种蜡梅本就是每年最早开放的，兴许是昨晚和今早的气温突降，促使她提前结苞开了花，便随手摘了一枝想带去给梅若看。
琥珀来到这几间小屋外，只见门前还真有一条小溪蜿蜒盘旋，屋子周围栽种的花草竹林跟梅花坞一般无二。
琥珀疑惑道皇宫里哪来的溪水，何况已是秋冬季节，连梅花坞的溪水怕都该枯竭了，这里怎么还是一幅流水潺潺、春满人间的模样？
这时梅若出来朝她喊道：“小姐小姐，你快进来，这里也有酒窖呢。”说完带着琥珀就往屋里走去。
琥珀被梅若拉着在这几间屋子里转了一圈，发现不管是屋外一花一草一木还是屋内一桌一椅一凳都跟梅花坞一样，连墙壁和屋顶处斑驳的形态都类似。
留意到一处墙角下搁着堆东西，走过去一看原来是弓箭。
琥珀扫了一眼地上的弓箭抬脚就往门外跑去，梅若跟在她后面不知所为何事。
果然见屋外一侧的空地上竖着两只箭靶和兵器架，只是架上并无任何兵刃。
梅若在一旁道：“皇上真是用心良苦，怕小姐长居深宫觉得无聊，竟造了另一个梅花坞在这里，连当初教小姐你练功骑射的场景都布置得一模一样。小姐以后若想念云梦山上的梅花坞便可以随时来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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