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第 223 章
《驸马如手足, 情郎如衣服》/青色兔子
第二百二十三章
三月初三,春光明媚,恩科放榜。
按照皇帝的命令, 取中的学子名单会张贴在皇宫正门左侧的墙上。
这也是众学子能光明正大来到宫门前的机会。
一大早,胡辛便寻了张彬与几位同窗的好友, 一同往宫门外去等待放榜。
这时候还没有什么传信报喜的流程,众学子要么自己前往、要么由家人或家仆去查看。
寒门学子都自己挤着来看放榜, 而像董甘、范辙那样的世家子弟, 早已经在看到题目的时候就已经对这次考试放弃了一半,如今只要家仆前来代看。
放榜之后的庆祝活动, 是皇帝安排的一场春日宴。
当然这是后话, 要被取中的学子才能参与了。
五百多名学子参与的恩科,按照成绩分作四等。
硕大的皇榜, 贴了整整三大页。
揭榜的宫人深谙吊人胃口之道,从最后一页慢慢揭晓。
胡辛这段日子来, 因得了孟非白的资助, 不但自己吃得饱有力气, 还能接济同窗, 此时与几名同窗一同挤到了第一列,伸长了脖子从最后一名看上去。
“有我!有我!”其中一名同窗忽然欣喜若狂叫嚷起来。
他在丁等五十六人之中, 虽是最后一等, 却到底是取中了。
人群中不时有惊呼声响起,只是意义各不相同, 有的是只要取中了便喜不自胜,有的却是为只在第四等惋惜。
丁等五十六人看完,却没有胡辛、张彬等人的名字。
那名被取中的同窗便安慰道:“以远木兄、用勤兄之高才,怎能落到丁等来?必然是在前面的。”
于是便看那宫人再揭皇榜。
此后丙等四十二人, 乙等二十八人,却都不见胡辛、张彬等人的姓名。
那唯一被取中的同窗,也有些不知该说什么了,若恭维说他们必在甲等之中,又怕是虚假的希望。
人群中不时响起欢呼声,或是喊“我中了!”或是喊“郎君中了!”。
随着揭晓的等级越来越高,惋惜叹气的声音便越来越少,凡是被取中了的多是欣喜,而还未取中的则屏息等着最高一等名单揭晓——哪怕是五百名学子中最末等的,此时也报了万分之一的希望,说不定、说不定就在第一等里面呢?
围观聚集的人群越来越多,饶是胡辛、张彬等正是年轻康健之时,也觉有些呼吸不畅——却不知是因为太过拥挤,还是太过紧张。
最后一张皇榜终于揭晓。
胡辛不敢一眼看完,只从最后一个名字看上去,却见最末一个人的名字,是被涂抹后,在旁边另写的。
那另写的字迹清俊有风骨,与之前两张皇榜上的字迹都不同。
他还在一个一个看上去,忽然后背已经被同窗拍打起来。
“你中了!头等第二名!”那名在丁等被取中的同窗叫嚷起来,拍着他的背,扯着他的胳膊,“用勤兄!你快看啊!”
胡辛心头恍惚,忙抬眼看去,果然见自己的名字在第二列,只是他的名字也是另写上去的——之前原本在第二列的名字被抹去了。
那另写他名字的字迹,与另写头等最后一名的字迹,乃是一样的,出自一人之手。
能在恩科皇榜上改考生名字的,除了当今天下还有谁?
胡辛愣愣望着那御笔所写的名字,因为太强烈的情绪冲击,在当下竟做不出任何反应。
新君恩科,他是甲等第二名?
那么张彬呢?
胡辛与张彬乃是至交好友,自认为学识不如张彬,此时匆匆一扫,见榜上十三人,竟没有张彬的名字。
张彬竟是不曾被取中吗?
“这怎么不见远木兄的名?”一起来的同窗有人小声嘀咕着,在他们看来,张彬不被取中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事情。
胡辛转头向张彬看去,却见张彬正从皇榜上收回视线。
张彬显然受了打击,只强撑着不表露出来,对胡辛勉强一笑,道:“恭喜用勤兄了。看来是我的答案,未得上意。”
批阅考卷的乃是以右相萧负雪与少府李思清为首的官员,并基本拟定等级。
而最终审核确定名位的,却是当今圣上。
胡辛却是道:“远木兄不忙泄气。恩科取士,丁等取五十六人,丙等取四十二人,乙等取二十八人,以此类推,甲等该有一十四名。如今这皇榜上只有十三人的名……”
张彬苦笑道:“用勤兄不必安慰我。”
胡辛低声道:“试题问的都是永平新政,大周有一十四州——你想,这其中难道没有什么关联吗?”
张彬微微一愣。
仿佛是为了印证胡辛的推测,宫门洞开,又有宫人骑快马而出,驱散围堵在皇榜前的人群,于众目睽睽之下,在甲等皇榜第一列,又粘上了一道字条。
字条黑底金字,写的乃是甲等头名,张彬。
人群中的声浪一时炸开来,大家都在询问这甲等头名是谁。
原本围着张彬的同窗们,都感叹起来。这本是值得大声庆贺的事情,但因为这些同窗几乎都未被取中,自身情绪低落,也就叫嚷不起来了。
胡辛激动之下,握住张彬的手,低声叫道:“我说什么来着?远木兄入建业,必是要一鸣惊人的!”
张彬现在陷入了胡辛方才的状态,巨大的喜悦冲击下,感到现实像梦幻一样,失去了真实感。
胡辛笑道:“真好,兄乃头名,我为第三,春日宴上咱们又可以作伴了。”
有人欣喜如张彬、胡辛,自然也有人颓丧不满如董甘、范辙。
董甘和范辙是压根没被取中,连最末的丁等五十六人都没进去。
全部被取中的一百四十名学生中,世家子弟只有十四人,这比例实在是低到骇人。
细究背后的原因,跟世家子弟原本的“优势”不无关系,他们倚仗着族中官员给划出的“重点”,考场上一看到试题便懵了,能及时调整好状态答题的,已是其中翘楚。
皇榜揭晓没几日,世家子弟中怨声载道。
南山书院的几位老师,也担心自家子侄未来的前程,私下联合后来陛见进言。他们的话语委婉,但意思很明确。他们那些从落地起就接受精英教育的子侄,怎么可能比不过普通出生的寒门子弟?姑且不论这次试题是否公平,只以卷面的答题情况来看,也不应该是这样的成绩。世家子弟辞藻华丽,一看就有极高的文学素养,凭什么就要比寒门子弟低一等,甚至不被取中?纵然最后评定等级名次的人是陛下,陛下便一定公正吗?便不会偏帮寒门子弟吗?
类似的问题,穆明珠早在评定等级名次的时候,就已经跟萧负雪、李思清等人探讨过许多次了。
此时这些把私心修饰成冠冕堂皇的道理,以此来上告的学士官员,那点心思压根瞒不过穆明珠的眼睛。
穆明珠也没给他们留面子,冷笑讥讽道:“只会堆砌词藻,除了能让围着你们那些子侄转的清客捧臭脚之外,于国于家何用?说他们文学素养高,朕却看不出里面有个屈原或司马相如,写的诗词拿来烧火都不可惜。除了你们这些自家的长辈,和他们府中养着的清客,还有谁夸他们一句有文才?看看他们的答卷,除了华丽空洞的文字之外,可有一丁点自己的思考?不以为耻,反以为荣,世家就败在这上面!”
那几名老大人给皇帝疾言厉色这么一训,都觉面上无光,有些下不来台,陛见之后便都告了病。
穆明珠也不理会他们,他们病退了更好,多少新人等着上来却苦于没有位置。
过了几日,右相萧负雪来见穆明珠。
“恩科的名次,世家子弟意见很大。”萧负雪本身是世家出身,又在朝中多年,虽然在外人看来,他一贯是正直执行皇帝的政令,但世家有动向,也会通过他来试探皇帝的心思。
那次思政殿侧间,萧负雪问皇帝的心意,结果被强行放了三日假。
三日过后,君臣二人再没有提及那日的事情,每日相见便是处理政务。
“他们意见大?”穆明珠并不意外,径直道:“他们要搞什么事儿?”
萧负雪道:“臣听说以董甘、范辙为首的世家子弟,如今正在召集众人,要世家子弟不再参与朝廷的选拔考试。”
穆明珠微微一愣,道:“声势怎么样?”
萧负雪中肯道:“应者云集。”
世家子弟的这种选择,其实也很好理解。他们是累世的声名,如今不但要跟庶民的孩子一同考试,关键是还考不过对方,完全成了对方通天路上的垫脚石。这种情况谁能不气?他们生气,却没有能力翻盘,于是只能私下嘲讽寒门子弟,然后联起手来、拒绝参加朝廷的考试。反正他们自有良田万顷、奴仆成群,便是一辈子不做官也饿不死、冻不着,更比绝大多数人都过得富足安逸。
而这样的联合,显然不只是世家年轻一代所能做到的,必然有他们长辈的默许或纵容。
世家已经感觉到了皇帝向寒门倾斜的态度,而他们正用沉默的放弃来表示抵抗。
随着永平新政铺开,这种对抗会越来越强烈,终至于兵戈相见。
“毒疮不挤不破。”穆明珠眼睛微眯,冷声道:“由他们去。”
在世家消极抵抗的氛围中,新君犒赏学子的春日宴仍在有条不紊的筹备中。
被取中的学子,尤其是寒门学子,生活中受到的待遇陡然提升。
胡辛所住的那旅店,店主人送他离开的时候,还请他在店里一面墙上提了字,再没有从前冷眉冷眼的态度。
宫里来人,给甲等十四名学子量体裁衣,又另有种种准备。
永平初年三月末,建业城中的春天已经到来,杨柳反青,百花初绽。
一支从荆州出发的队伍,恰在春日宴这日赶到了建业城,为首的人乃是荆州都督邓玦。
邓玦为荆州都督三载,今岁乃是按照惯例入建业叙职的。
与他同行的,还有雍州刺史虞岱。
“一别多年,建业城竟也不敢认了。”虞岱坐在马车里,挑起一角车帘,望向新雨过后的街面,苍声感叹。
前方锣鼓声热闹,路两边许多百姓踮脚等着。
邓玦等人在士卒指引下,亦避到路边等候。
“大人稍等。”那守城引路的兵笑道:“这是咱们的恩科甲等前三名来了!”
虞岱饶有兴致,探头出了马车,与一旁的士卒攀谈,笑问道:“不过三名学生,怎得这样大阵仗?”
那士卒笑道:“可不敢这么说。那是天子的学生,岂是寻常?陛下御笔亲选,定然要有大用处的。您看今日这阵仗,正是陛下恩遇。”
话音未落,就听鼓乐声越来越近,两队穿锦衣的士卒引着一队骑在马上的学生前来,只见那三名学生都骑白色骏马,胸口戴大红花,为首者神色端凝,中间那位喜不自胜,最后那一位黑脸膛、坐在马上冲着四面招手。这三人都很年轻,虽然性情不同,但眉梢眼角都有春风得意的喜悦。
旁人倒也罢了,不过瞧个热闹。
虞岱眼望着三人巡游而过,却是一阵恍惚,仿佛看到了他从未拥有过的另一种人生。这三名学子今日之荣耀,曾是他与宋冰等人毕生奋斗之理想。二十年前,他们一场惨败,失去了机会。
没想到,二十年后,原本只是他梦想的一幕竟在一位年轻女皇帝的治理下成为了现实。
天子门生走过的街道上,散乱落着些花朵,都是方才路边看热闹的女郎抛掷的。
虞岱望着那路上的花瓣,久久回不过神来。
“虞先生,咱们上路吧。”邓玦拨转马头,来到虞岱马车旁,低声笑道:“咱们得赶在宴会开始之前,入宫陛见。”
“极是。”虞岱含笑一叹,道:“春日宴,真好。”
他人生的春天早已逝去,但没有关系,天下还有千千万万人,他们的春天正要开始。
皇宫之中,穆明珠选定了今日要穿的衣裳,看着捧衣退下的樱红与碧鸢,忽然对前来奏事的李思清笑道:“李少府,你说在宫中也办一场考试如何?朕这些侍女,可也是能写会算,未必便比不过外面的学子。”
李思清微微一愣,抬眸看向皇帝。
穆明珠低头摆弄着袖口,像是说笑又像是认真,道:“便譬如李少府你这等女官,又体贴又有能力,只一个也太少了些。”她望入李思清眼中,含笑道:“朕若是凭着眼缘去选,也太儿戏了些。若是宫中选女官,也能有一套相应的考试制度,岂不美哉?”
李思清终于确定,皇帝是在以轻松的口吻说一项认真的提议。
她压下思绪,笑道:“您既然发话了,臣虽不敏,也当勉励去做。宫中朝中原是一体,就仿照恩科的制度来,如何?”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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