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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1:无情


  听到斩草除根这几个词,我脑海轰了那么一声,混沌一团,他接着说什么,我都听不进去了,整个身体像一下子坠入了冰窟,冰冷一下子将我包裹。

  其实他这样回答,是我意料中事,他现在的身份,是西凌的帝王,他捍卫的是他万里江山,守护的是他脚下的子民,他这样做,一点都没错,虽然这些我都明白,但听到他那句斩草除根,我心还是颤了颤。

  “小鬼,能不能为我稍稍退一步?我为皇,你为后,日后你们楚家只会比现在更加显赫,你们凉州百姓会比现在更安稳。”他看着我,目光灼灼。

  这一步如果我退了,带给冷家军绝对是灭顶之灾,这一步我如果退了,我等于亲手将冷凌风,冷老爷子,甚至那些我所熟悉的冷家军送入地狱,如何能退?

  心一下子冷却下来,人也清醒了,在这一刻,我比任何时候都要清楚知道一个事实,我和秦厉这一生不但做不成夫妻,并且只能做死敌,冷家是宁死也不会屈服西凌,更不用说主动投降,我不能弃冷嫁不顾,这是不义,这么多年了,冷楚两家风雨并肩,这情谊数十载,岂能因为我一己之私而断?

  如果我的心在刚刚有所动摇,如果我在刚刚对我们两人还抱有希望,那现在的我死心了,彻底地死心了,秦厉说得没错,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不仅仅是我对他的怨或恨,还有彼此的家国,日后开战了,横亘在我们之间的就是那些死去士兵的鲜血。

  他容不得凉州继续强大,而我们为了立足,为了生存,又不得不让凉州不断变得强大,强大到任何国家都不敢觊觎,如果我不退步,西凌与凉州的战争无可避免,但这一步,如何能退?我狠狠看了他几眼,看得甚至有点贪婪,因为我知道,再见已经是死敌。

  “如果西天翼在位时,你可能顾忌他言而无信,伤害你们楚家军,但如今是我在你身边,我可以向你保证,一定善待楚家军,一定善待凉州子民,一定珍你重你,我不会再骗你。”他对我说,眸子深深,带着渴求,带着情意。

  “我也可以向你保证,只要你西凌不先攻打我们凉州,无论他日我们凉州如何发展强大,绝对不先攻打西凌,如果我们楚家不发兵,凭冷家的实力,他绝对不敢与西凌抗争,你觉得如何?”我对他说,这是我能做到的最大让步,这是我能对他做出的承诺,他沉默了。

  “西凌攻打我们凉州那么多年,都无功而返,如今虽然皇上易位,但兵马还是原来的兵马,西凌也不可能在短短的一年半载变得成为当世霸主,即使你亲自挂帅攻打凉州,也未必如你所愿。”

  “如今你新登基为王,根基未牢,就发兵攻打我们凉州,也不见得是一件好事,我们凉州虽并不是无坚不摧,但至少实力摆在这里,即使你攻打下凉州,也损兵折将,到时觊觎西凌的国家趁机攻打,你不怕到时会因小失大?请皇上三思。”我对他说,我希望用我的言语化解这场战争。

  “你这是缓兵之计,冷家隐藏的实力根本不是你所能估算,如果连吞土国、吐鲁,圣女三国,实力不容小觑,圣女国现在虽然没落,但这个国家幅员辽阔,物产丰富,如果这个国家,都成了冷家的囊中之物,假以时日,冷家必称帝,狼虎养成,后患无穷。”听到他这么一说,我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再次熄灭。

  “凉州不打也不是不可以,但冷凌风当杀。”一会之后,他说。

  听到他的话,我知道多说无益,他站在国家的立场,要将存在的隐患消灭在摇篮中,他没有错,我为了家族兴衰存亡,奋而抗之,也没有错,他不会放弃攻打凉州,而我会始终如一站在这片土地,捍卫着凉州,他与我,是死敌,即使不是你死我亡,但绝对不能并肩,此生注定无缘。

  在那一刻,我心中百转千回,我想过要不要拿话蒙他,假意答应他,然后一拖再拖,为凉州争取时间?

  “你宣战吧,我到时带兵迎战。”脑子乱哄哄的想了很多,但到最后只有那么简单的一句话,虽说兵不厌诈,但我不想蒙他。

  听到我的话,他的脸一下子僵了,那双寒星般的眸子直直看着我,带着丝丝疼痛,对上这样的目光,我觉得自己整个口腔都是苦的,涩的。

  我是爱他,但这爱还没有深到我可以不顾一切,将凉州拱手相送,他许是爱我的,但他的爱,还没有深到为我放弃他的宏图霸业,为我让他的江山埋下隐患。

  “你想好了?”他问。

  “我想好了。”我答。

  “你就不再想想?”他的声音加大力度,一声声撞击在我的心中,那眸子甚至带着愤恨与怨气。

  “不用想了。”我说。

  “你——你——你是不是真的爱上他了?你真能做到这般斩钉截铁,你怎能这般无情。”他看着我,目光带着怨,带着愤恨,他不知道,我这般做无关情爱,只因家国。

  “过了今天,你之于我是西凌的皇上,我之于你是凉州城城主的女儿,雷诺,送客。”我站了起来,我们都没错,我们都无情,我不肯为他退一步,他又何曾为我让一路?不是无情,只是无缘,不是不爱,只是不能爱。

  “当断则断,你我不可能了,他日再见,你我是敌人,我不会对你留情,你也无须对我留手,成王败寇,各凭本事,就算有一天,你将我斩在刀下,我也不怨你。”

  我深深看了他一眼,过往一幕幕在脑海飞速闪过,在蛇岛我们血染衣泡,背靠着背同生共死,天都峰他满手是鲜血,天雨路滑,但他依然艰难背着我,一步步往上攀登,宁静的夜晚,我们狂野而火辣地亲吻,还有——

  心感觉一点点收缩,我将头微微仰起,然后头也不回地转身回船舱。

  “当断则断?你——你——你——你还当真洒脱!”

  “我再给半个月时间你考虑。”他说,沉稳平静的声音沙哑得很,人生如若初相见,我一定离他有多远就多远,这样该少了多少痛楚。

  “做好迎敌的准备,他一定会攻城,时间大概在半个月之后。”下了船,对冷凌风说,说完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想说,明明什么都没有干,但全身的力气似乎都被抽走了,我连说话的力气都没了。

  “嗯”冷凌风看着我,目光沉沉。

  “我没事。”我向他宽慰笑笑离开了,他没有再说什么,多年相处,他知道我并不想说话,走远了,似乎听到身后有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

  回到楚府,楚寒剑已经等候在门前。

  “他会攻城,大概半个月之后。”我不等他询问,先开了口,说完迈着沉稳的步子离开了,楚寒剑什么都不说,也是长长叹息了一声,我不知道他这声叹息包含着什么?

  “小伊,我想沐浴更衣。”

  “小姐,我这就去。”很快温水送来,我将整个人浸入温水当中,但身体还是感觉不到暖意,心还是飘飘悠悠的,无处安放。

  “小姐,这水都凉了,再泡会着凉的。”小伊在帘外说,我嘴角微勾,我常年泡在冰水里都不怕,何惧这点点凉水?只是今日这水真没有半点暖意。

  我在床上睡了足足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没饿醒,第二天早上醒来,梳洗完毕,吃了早点,我骑马去了各地军营,现在的局面形势,容不得我伤秋悲月,既然要打,我就要做赢那一个。

  如我所料,西凌大军压境,雷诺估计又回来渲染了一番,如今人人训练,拳头相撞,刀剑相碰的声音不绝于耳,虽然还没有开战,我都已经闻到战火的味道,其实我就知道,即使我不来,雷诺他们会好好训练。

  以前想着自己终有一天要嫁人,所以费心地培养了一批得力悍将,想不到如今大派用场,他日万一,我真死在沙场上,他们也会替我守卫着凉州每一寸疆土,看着他们,心中宽慰,这些年了,不是亲人,却更像亲人了。

  中午,召集众军营首领商议,离渊最近,来得最快,接着是骆虎、牧歌,牧风、孙周、陆彦他们都来了,估计是赶得急,有些额头还渗着汗。

  “西凌已经不是第一次攻打我们凉州,虽然每次都来势汹汹,但最后都灰溜溜而回,所以我认为这次也不会例外,如果他们敢再来,我们打得他落花流水。”离渊豪气地说,说完还挥舞着拳头,似乎敌人就在身旁一般。

  “离渊说得不错,西凌虽然是大国,但个个是旱鸭子,将士即使在地面上勇猛,但到了颠簸的海上,他们就不堪一击。”骆虎也笑着说,对这次来临的战争,他们没有我紧张,估计是多次的胜利,已经让他们自信得有点过了头。

  “我觉得秦厉这人不简单,他身上杀伐气太浓,霸气太重,就是你靠近,都会——这种感觉说出清楚,只感觉他不是西凌以往帝王可比,我们不能掉以轻心。”这里面的将领,只有雷诺是近距离接触过秦厉,所以听到离渊的话之后,他脸色比较凝重,丝毫没有被离渊的豪气所感染。

  “大小姐,你觉得呢?”陆彦问我,听到此话,所有人都拿眼看着我。

  “雷诺说得不错,这次西凌对我们凉州志在必得,而秦厉是有勇有谋之人,并不是一介武夫,也不是白面书生,他的武功甚至在我之上,手段的狠绝,杀伐果断,犹胜我一筹,我说这些并不是长他人志气,灭我们狼云军威风,而是要让大家知道,秦厉这人不简单,此战关乎我们凉州生死存亡,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听到我的话,众人连最后一抹笑容也隐去了,都开始严肃地敲定这次的作战部署,应该派多少人去?应该用哪个营?具体应该采用什么战术?等一切商议完毕,已经夕阳西下,一天过得真快。

  我刚准备走的时候,小礼他们已经将饭菜端了过来,大家都要我吃过饭才走,我本约了冷凌风,但他们盛情难却,也不好拒绝,其实我大愿意跟他们一起吃饭,喝酒我可以大口大口喝,但吃饭我总是慢吞细咽,每次吃饭,他们都会偷偷瞄我,一边瞄就一边笑,弄得浑身不自在,而这次也不例外。

  等我吃完,发现所有人碗都空了,还是我吃得最慢,但不管怎样,我吃完了,正想向他们告别的时候,离渊嘴巴动了动,似乎有话对我说,可惜这声音太小了。

  “离渊,你有话要说?”我拿眼看了看离渊,这里面就数离渊最多话,他这般欲言又止,扭扭捏捏倒真是少见。

  “大小姐你跟那个秦厉是不是——那个——一直没嫁,是不是——”

  “这个我随便问问,随便问问。”离渊被我扫了一眼,吓得满头大汗,其他家伙忙转过身子,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但我知道他们其实都在竖起耳朵听着。

  “不关我事,我什么都没说。”雷诺突然说,一副急需向我证明清白的样子,他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吗?

  “就知道你小子知道内情,居然说什么都不知道,今晚废了你小子。”这时有人咬牙切齿说了一句,声音有点小,听不大清楚,但我还是听出是陆彦的声音。

  “现在大敌当前,正是用人的时候,现在不宜废人,各位兄弟三思而后行。”雷诺忙说,结果谁也不接他的茬,他吓得脸儿都白了,我听着又好气又好笑。

  “你们有几个都是当爹的人了,还好奇如妇人,你不怕人笑?你不怕你们的手下笑?”我板起脸呵斥他们,他们呵呵直笑,有几个脸儿有点红。

  “我们是不知道大小姐心里怎么想,战场上如果与秦厉相遇,我们应不应该——大小姐,心里是不是——大小姐,当我没问过,这话当我没问过。”陆彦问到最后,就结巴了,牧歌则从头到尾没有吭声。

  除了沐风与我年龄相仿,这里个个都比我大,平日我呵斥惯他们了,所以感觉自己要比他们年龄还大,但除了牧歌,大部分都有女人,一涉及男女情爱这事,我感觉在他们面前就变得矮了一截。

  我这时候,就感觉有点是做了坏事的孩子,被家里一干大人发现,如今正处于被逼问交代罪行的阶段,有点慌乱,有点难堪,有点不知所措,我从来想不到有一天,自己对着自己欺压惯的手下,也会这般窘迫。

  “这有什么好问,天色不早了,回去吧。”就在这时,牧歌说话了,听到他的话,我松了一口气,一屋子里的人似乎也松了一口气。

  “雷诺,今晚不好好交代,废了你。”不知道谁有轻轻说了一句,我停了脚步。

  “你们别问雷诺了,他也什么都不知道,你们想知道什么,我说好了。”

  “十岁那年,楚寒剑要我出外历练,要我带着两袋黄金招摇过市,结果引贼无数,一路遭到不知道多少歹徒袭击,他救了我一命,但拿走我两袋黄金,我没听清楚他的话,到了另外一间客栈等他,结果等不到他送黄金回给我,只得空手回来,被楚寒剑打了六十军棍,我心里耿耿于怀。”

  “十五岁我到外面游玩,我再次遇到他,为了追回那两袋黄金,还要讨回那六十军棍,我下海追他,途中发生了大风浪,我们被困蛇岛,九死一生,后来就这么好上了。”说到这里,我的声音低了低,屋内变得更静,我听到他们的呼吸声粗了。

  “他说他是汤州二少,他说会娶我,为了守这个诺言,我等了他将近七年,从十五岁等到将近二十二岁,等得凉州城所有人都怀疑我有暗疾。”

  “他只在我十六岁生日来过一次,此后再也没见过,我派人去找过他,但都说查无此人,而我也亲自去找过,逐家逐户地找,受尽白眼,但没找到,后来我终于死心,下嫁龙七,成亲当天他来阻挠,最终导致龙七休妻。”

  “他不来找我,有他的苦衷,如今他成为一国之君,凉州的强大,威胁到他的江山,他攻打凉州,志在必行,凉州是我们的家园,无论如何,我们必须捍卫这片土地,战场上相遇,我跟他是死敌,他不会留情,我也不会留手,而你们就更加不需要顾忌我的感受,胜负死生,各凭本事,我不希望你们任何一个人有事,所以无论遇到什么情况,先保住自己的性命。”

  我说得很快,一口气说完,连头也不回地走了,甚至不敢回头看他们一眼,屋内一干人,没有一人出声,静得吓死人,我不知道他们心里想着什么?

  走远了我重重舒了一口气,心中释然,其实说出来也不是什么大事,我的确是爱过他,我的确是想过嫁他,我的确很丢脸万里寻情郎,甚至很丢脸逐家逐户去找他,这段经历我无法抹去,与其让他们胡乱猜测,我倒不如明说。

  我约冷凌风到来福楼相见,自从冷凌风娶了青烟,我就不愿意到冷府,我不想看到青烟,我一直没放弃派人寻找小欢,钱长鸣说小欢应该安全,因为她曾经去了一些商铺取了部分珍贵的首饰,甚至黄金。

  听到这消息,我悬起的心落了下来,这事我没有跟冷凌风说,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他已经娶了那个叫青烟的女人。

  我去到来福楼的时候,冷凌风已经在厢房等着我,我们见面,直接谈部署,商议完从来福楼回来,已经是深夜,临走时,冷凌风问我有没小欢的消息,我没答他。

  十五天的日期过后,秦厉约我相见,我对他说宣战吧,他听了说楚漫云,你好得很,但最后他阴沉着脸拂袖而去,说再给我五天时间考虑。

  五天过去,他问我是不是改变心意,我答否。

  “你真的要放弃我?”他看着我,眸子猩红。

  “我们是互相放弃。”我答,他后退了几步,闭上了眼睛。

  “楚漫云,你有没脑子,做一国皇后有什么不好?我不是向你保证,我一定善待凉州子民吗?为什么非得你死我活?”他还说楚漫云,你知不知道,这场仗一打,你我咫尺天涯了?他说的我懂,我真的懂?但我没有得选择?

  “我再给三天时间你考虑,我要你做我的皇后,我要你做我的女人,生生世世陪在我身边,小鬼,我真的想疯你了,你为什么就不愿意做我的皇后,我们不是说好,此生不离不弃吗?”那天他看着我,眸子一片碎光。

  “为什么不愿意做我的皇后?一起坐拥万里江山,不是很好吗?楚漫云,你究竟在想什么?”

  “你说好不中途弃我的,你背信弃诺,你言而无信,我还在等着你,你却爱上别的男人,你却要另嫁他人,你——”他吼我,声音嘶哑,整个人的情绪有点失控,这样的他,第一次见。

  三天之后,他站在船头,高大的身躯挺拔如山,但眸子布满了血丝,显然好几天没睡了,我觉得眼睛有点痛。

  他定定看着我,我静静看着他,最后朝他摇了摇头,他笑了,笑声直冲云霄,但却凄厉得让人心寒,如一只受了伤的野兽。

  “变了心的女人最是无情。”他对我说,声音带着恨意。

  “三天后,攻城——”他缓缓地说,一字一顿地说,声音明明不大,但整片海域全是他的声音,有着让人撼动的力量,他终于宣战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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