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六章 四一二(九)
“徐先生现在如何了?”即便是看到姬晔的神色没有悲愤莫名,范爱农也不太敢确定徐锡麟有没有生命危险,徐锡麟的个性太刚烈了,绝不可能在这样的危急时刻中置身事外躲在安全的地方。
“徐先生?你还是先想想你自己吧!”姬晔冷笑道。
范爱农没想到姬晔突然间凶相毕露,不过见过这一路的杀戮,他对死亡并没有畏惧,而是感到一种困惑。杀人实在是太过于容易,砍下几百颗脑袋,堆积起数百具尸体,亲眼见到这些原本根本想象不到的场面之后,死亡根本不难想象。范爱农对可以想象的事情从不畏惧,他平静的问道:“杀我不是什么大事,能告诉我一个理由,让我死也死的明白。”
这样的问题倒是大出姬晔的想象,如果范爱农为自己狡辩,或者证明自己是什么“好人”,是什么“同情革命的人”,姬晔就会毫不客气的处决掉范爱农,倒是范爱农这种问题让姬晔无法回答。瞪着范爱农看了几眼,姬晔知道自己也没有时间纠缠,她问道:“你来这里到底要做什么?”
“我来送信,也来看看浙西分部到底如何了。”范爱农坦然答道。
“信送到了,浙西分部什么样你也看到了,你准备接下来如何?”
“我准备见见徐先生,不管这件事以后到底会如何,我要和徐先生一起面对此事。一路上我见北洋军杀了那么多人,不管这件事大家怎么想的,我都要跟随徐先生。”范爱农说的极为决绝。
不管心里面怎么想立刻把范爱农等人就地枪决,姬晔依旧做不出这样的决断。对她来说,敌人并不是范爱农这些人,而是远处的北洋军,姬晔命道:“很好,把范爱农这三个人捆了,给徐先生送去,是生是死都由徐先生定夺。”
范爱农也不抵抗,任由人把自己捆了押着向长兴县城方向去了,他扭头看了看姬晔带领的队伍,只见他们毫不停顿的沿着小路向山下去了。想来是去抄北洋军的后路。
尽管被捆的结结实实,范爱农却没有丝毫停顿,他几乎是跌跌撞撞的向着长兴县城以最快速度走着。只要见到徐锡麟就能解开心中的迷惑,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会死在这场可怕的屠杀中,光复会总会与浙西分部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深仇大恨。押送的士兵见到徐锡麟如此认真,倒也没有为难他,先是把范爱农捆在背后的手捆到了前面,见范爱农又跌到了几次之后,干脆就把绳索捆在范爱农等人腰间,虽然也有监视的意思,不过此时天已经黑了,这样也不容易掉队。
不知在黑夜中跌了多少跤,范爱农等人终于接近了长兴县,夜空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的味道,不过这味道与屠杀带来的味道完全不同,屠杀的感觉四冰冷沉重的压力,而这里的味道中带给人的则是一种沸腾般的强烈感觉。
长兴县城并没有陷入黑暗,城内高高挑起的电灯照亮了街道,被炮火摧残过的县城内有不少残垣断壁,但是人们并没有躲在自己家里面。一队队的人在军人以及穿着短衣左臂上扎着白毛巾的人带领下有序的安置在县城内。
三人被带进了指挥部,徐锡麟没想到范爱农居然会被带来,讶异的看了好一阵才真正确定面前的就是自己的弟子。“爱农,你怎么会来这里?”
范爱农简单的叙述了自己的目的,又说了一番来时所见的事情,他大声问道:“徐先生,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会杀到这样的程度?大家就算是义气不合,大不了一拍两散。”
徐锡麟苦笑道:“爱农,为什么杀成这样,你路上遇到的北洋军不已经说明白了么?跟随浙西分布的杀,加入农会的杀,得罪过士绅地主的杀。抵住士绅支持总会,支持北洋。我们浙西分部虽然根本不想参与战争,不过我们既然支持百姓,支持靠自己劳动生活的人,在总会和北洋眼中,我们就是敌人,就是人民党那边的人。”
“只因为如此么?”范爱农明白了徐锡麟所说的内容,但是他还是没办法理解这里面的道理,“就算是人民党夺了天下,这些士绅也没有活不下去。就我所知不少人民党治下的人即便是土改之后,日子过得并不算差。”
对自己的这个傻徒弟,徐锡麟实在是无语了,其实在战争爆发之前徐锡麟也是这么认为的,即便是战争失败,人民党也只是杀戮敌人而已,这也是徐锡麟为什么不愿意参与战争的原因,只要没有参与战争,没有造下血债,徐锡麟认为就有可能与陈克进行商谈的可能,土改可以更加温和些,可以尽其所能的给士绅地主一些补偿。但是这些都已经不再可能,莫说人民党以后只怕不会饶了这帮开了杀戮的北洋军,就算是人民党能放过这些人,徐锡麟也绝对不会放过这些人。
“爱农,你已经见到这些,却准备如何?”徐锡麟答道。
“我跟着先生。”范爱农立刻答道。
“敢打仗么?敢去死么?”徐锡麟问。
“有何不敢?甘愿效力。”范爱农毫不迟疑。
“好,明日早上你就跟着我上阵,现在先去休息把。”徐锡麟也没有那么多时间谆谆教导自己的弟子了。他直截了当的命道。
范爱农完全没别的想法,徐锡麟让他去睡,他也觉得极为疲惫,跟着人到了指挥部旁边的屋子里面,他躺下后连想心事的力气都没有,就直接睡着了。
徐锡麟根本没有去考虑范爱农等人,他继续开始处理眼前的战事。“人民党那边有回信么?”
“已经联系上了,不过那边说准备还需要两天,而且这次他们也没有准备进攻浙江的打算,所以建议我们把根据地的群众都撤到他们那边去。”联络参谋答道。
“为何不肯进军浙江?他们可有解释?”徐锡麟感到莫名的不解。
“他们只是说战略上有过安排,现在抽不出兵力。我们在江苏的同志也说道,英国人的舰队一直威胁着人民党的芜湖。想来他们的压力也不是一般的大。”参谋愤恨的解释着,“这次看总会根本早就决定对我们下手,这次陶先生的事情一定是他们干的。然后以这个由头来对付我们。”
“可是人民党就没有准备么?”另一位参谋问道,“陈克主席行事素来十分谨慎,怎么可能对此没有预料?”
“这已经不重要了,陈克几个月前就让路辉天写信给我,让我注意总会对我们下手,可惜我就没有看明白。既然他们让咱们把百姓撤到他们那里,咱们就撤。”徐锡麟不想再纠缠,他大声说道:“我意已决,大家赶紧开始准备此事,排出部队保障后路。”
“徐先生,您别着急。这次后路的事情只怕得让人民党帮忙了。这不是我们要刁难他们,前几日我们派去的人已经回报,各地的士绅都跟疯了一样,只要是我们的人,只要是农会的人,他们不管男女老幼给杀的干干净净。除了长兴之外的其他两县还有湖州,只要与我们有瓜葛的人,都被杀了个干净。而且沿途各地都建成了拦路的寨子,只要我军接近,他们就一面和我们打仗,一面派人通知北洋军。我军去的人少,打不下寨子。去的人多,北洋军追的很紧,同志们即便打破了寨子,也都会被北洋军打败。咱们现在除了能够守住长兴,别的都做不了。”参谋为难的说道。
“伯荪,你是不是还信不过文青?”外面传来了秋瑾的声音。徐锡麟是一愣,其他的人忍不住露出了有些释然的神色。
秋瑾在外面巡视,此时已经回来,她头上包着纱布,右眼被盖在纱布下面,这样的伤本来会给人一种惨不忍睹的感觉,但是秋瑾气势并没有因为受伤而有丝毫的衰退,这反倒看起来更有一种威严感。
“鉴湖,为何这么说?”徐锡麟有点心虚的问道。
秋瑾坦然说道:“局势已经到了这样,我们就是想撤也没有多少人了。现在咱们的部队还有多少?一万多人现在已经被杀的剩下不够四千。那些失散的同志现在看已经凶多吉少。以当下的兵力,咱们想从北洋军几万人的包围里面根本撤不了。文青这人做事从来不讲什么虚头,岳王会号称十万会众,不服文青。文青略施小计,他们照样散的连个渣都不剩。我知道你不肯浙西分部也落得这么一个下场。可咱们若是不干脆投靠了人民党,根本没有什么其他路可走。”
被人说穿了心事,徐锡麟也不再隐瞒,“陶公已经这么死的不明不白,咱们浙西分部只怕是最后能够给他报仇的人。我以前对蔡公心存幻想,现在看蔡公心里面可没有丝毫光复会的香火之情。咱们若是这么投靠了人民党,光复会剩下的同志又会如何?”
“光复会里面的同志到底有多少。现在跟着咱们的浙西的同志和百姓还有多少?到底谁轻谁重?伯荪你不能不想清楚。”秋瑾的声音里面没有着急,有的只有无法形容的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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