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8章 我的蟜儿是虫子乎?
咸阳最近安静了许多。
虽然六国余孽的小动作越来越多,各地递交的奏章也是如过江之鲫,层出不穷。
但是,本该喧闹、争吵加倍的咸阳,确实安静了许多。
天未大亮,甘府。
甘罗手拿一柄秦剑,在庭院内对着一个木头人横劈竖砍。
不断有木屑纷飞化尘的木头人脑袋上,写着嬴成蟜三个字。
一脸怒气的甘罗气喘吁吁,从木头人身上数不清的剑痕数量判断,至少已砍了百来下了。而从一寸剑痕深度判断,甘罗每一次劈砍都是用尽全力。
“竖子!”
啪~
他喊一声,就砍一剑。
双手持之,将灵巧长剑硬生生当成了重势重力的刀。
叫个不停,砍个不断。
蒙毅不说话,就是蒙家不说话。
天光大亮了,甘罗仰望着初升的太阳,停下了挥剑的动作。
外援没有拉到,甘罗很郁闷。
现在,上位者始皇帝在泰山掉落悬崖,薨了。
蒙毅摇头轻叹。
蒙家正常又不正常的态度,让甘罗心间蒙上了一层厚厚的阴云。
人屠白起也有逝去的一天。
“上卿可愿共举大事。”
嬴成蟜人未到,咸阳的骚乱却是渐渐平息了下去。
这几日甘罗已打死了十三个下人,他不想成为第十四个。
引领着几乎所有军武世家的蒙家,在外有蒙恬戍西北却匈奴,打下大秦第一勇士的名号。在内有九卿之内史蒙毅,掌管着咸阳城内一切事务。
一刻钟后,甘罗迎蒙毅入屋室。
甘罗不接,笑着摇摇头,举杯低头喝茶汤。
自斟一碗茶汤,端起茶杯喝茶汤的过程中,茶杯中的茶汤波纹荡漾,没有一息休止。
“老爷,蒙毅求见。”
一派是以国尉廉颇、相邦姜商、左丞相李斯等重臣为首的长安党。
“着门客修书一封,偶感风寒,不便上朝。”
“快请!”
蒙府管家傲然站在门口,一个下人,用鼻孔瞅着他这位上卿。
反正到现在为止,他甘罗也就是打打嘴炮,以甘罗对自家兄长了解,这点小事,有罪却不致死。
甘罗想把这些贪生怕死之徒都给刀了!
而太子被长安君屌了以后,回上郡而不归咸阳的消息传回来,退出的世家急剧增多。
赵姬一身白色哀服,正坐在秦国历代先君面前。
只等今日发泄完,他就当回弟弟。
得知始皇帝死讯的第一时间,甘罗就拜访了蒙家双生子之蒙毅。
不管他这位兄长是做戏,还是因近王位而本性流露,都是好事。
自从王翦入齐地,王贲守东北以后,蒙家在咸阳就是王室之下的第一家族。
玩弄阴谋诡计,在兄长面前,他太稚嫩了。
甘罗双手端起茶壶,一边亲自为蒙毅倒茶汤,一边笑道:
“内史来此,必有要事。”
就是监国的皇后亲至,他也不会这么惊讶,他两天前可是刚在蒙府吃了一个闭门羹。
这种恭维的话他听多了,没什么屁用。
在这位最擅阴损招数的兄长面前,他圆的谎就是能做战车轮彀,也骗不过去。
甘罗大吼一声,一剑砍下了木人的脑袋,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div class="contentadv"> 独木难支,他很疲惫,身心俱是。
“诛长安,迎太子,拨乱反正!”
这次人未至,事已决,让甘罗知道。
在下人端上茶汤后,甘罗要下人将茶壶留在桌案上,便挥手要所有人退下,不需服侍。
甘罗眼神中根本没有下人,他加快脚步,小跑向大门方向,最终念念有词。
这是政治正确。
巴掌大小的折叠黄纸出现在蒙毅手中,递向甘罗。
蒙家不说话,好些军武世家就不说话。
有蒙家支持,那他们太子换长安的计划就稳了。
蒙毅展开纸张,举在甘罗面前,甘罗余光瞥过。
话就是蒙毅说的话,一个字都没变,但是这书写人却不是蒙毅。
“小少爷说了,幸进之辈,不忠之臣,见之作呕。”
那蒙家本来就是太子党,始皇帝就差指着蒙恬鼻子说你是太子的人了,朝野上下只要长着眼睛的都看得出来。
今日要是你小子不能说出有用的话,你看我和不和你算账。
自从始皇帝不忌讳谈论往事以后,家有老人的世家都得知了成蟜公子的辉煌事迹,包括当年那场夜半刀人,朝堂半空的血夜。
皇后在咸阳殿召开朝会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一直放在蒙毅身上。
【诛长安,迎太子,拨乱反正。】
“二拒上卿,言辞刻薄,还望上卿勿怪!”
最新的一块牌子,刻着秦庄襄王,嬴子楚。
他失手,将秦剑掉落在地,一脸不可置信。
想着想着,就苦笑一声。
嬴姓王室就是要打造尚武,贵农,贱其他的秦国文化。
甘罗蹙眉,横臂指着房门。
甘罗重重一摔空杯,一声脆响后,空杯碎裂。
雍地,秦国宗庙。
蒙家不露声色,原来是奉赵太后的命令,为了诱那竖子入咸阳……
蒙毅伸手入怀,身子俯低。
随着长安君距离咸阳越来越近,老秦世家闭门不出,托病不上朝人也越来越多。
蒙府没有开门,甘罗连管家的面都没见到,吃了个闭门羹。
不支持长安君,也不支持太子。
甘罗说孟、西、白三大世家就是前车之鉴,我们要联合起来。
甘罗笑笑没说话。
“罗身为秦臣,食秦禄,当为大秦效死力!”
而蒙家拿的,是敢叫日月换新天的枪杆子。
大秦当之无愧的第一家族,当年是白起的白家,现在是蒙恬的蒙家。
这些将军大多有着极为朴素的观念,最能打的蒙家都没说话,我说个鸟!我算老几啊?
当今朝堂分为三派。
最后一派,就是以蒙家为首,暂未站边的军武党。
甘罗是喊出来的,吓得心中一直惴惴不安的下人一下子趴在了地上。
走到屋外绕了一圈,确定没有一人在外才回来。
甘罗说那竖子要建立一个再无世家的秦国,贱民登高堂。
室内常年点着熏香,不但味道好闻,更兼有驱虫功效。
这是蒙毅提出的要求。
但他阿母的,长安君敢杀人啊!现在要回到咸阳的是长安君啊!
“有嘛?罗怎么不记得?”
蒙毅起身,拱手下拜。
甘罗对此不意外,这种态度在他意料之中。
未分封前,有王翦王贲,一门双侯的王家在咸阳,还能和蒙家别一别苗头。
甘罗说那竖子掌权会拿世家开刀。
长安君嚣张、跋扈、荒淫,做皇帝根本与太子不是一个层次。
“内史今日之言,罗当未听过,请回。”
蒙家也是世家之一,但不是和甘家一样的老秦世家。蒙家有今天这样的发展只走了三代,不过百年,这可算不上老。
去之前,甘罗就没想过失败。
“哦,是何大事?”
武者内外兼修,贯通如一,可证大道。
嬴成蟜就是故意打击报复,在九原城停留的两日没少在门客面前大谈出了一口恶气,大秦第一勇士不过尔尔。
起因是蒙恬和嬴成蟜有嫌隙,蒙恬在嬴成蟜北伐时抽调走了所有蒙系将领,要饕餮军皮肉尚存而骨干尽失,还说过九原郡他蒙恬说的算这种话。
不是他们不带蒙家玩,而是蒙家看不上他们这些老秦世家,军武世家向来如此。
“上卿之腹,能纳百川,揽江海也。”
“竖子!”
只要你有军功,谁都可以不放在眼里,跟秦王拍桌子都行。
秦国乱不乱,蒙家说的算。
蒙毅一直没说话。
退出世家的理由很简单,他们害怕了。
下人小心翼翼地行古礼,毕恭毕敬地道,身子一直在哆嗦。
他们说长安君会刀人。
“谁?”
若是笔迹可以模仿,那右下角扣着的,代表太后的印玺呢?
“老爷,马车已备好,该上朝了。”
蒙家就是这么豪横,只要不靠军功加官进爵,那就是幸进!平等地看不起每一个人。
世家内外兼修,上位者还信任有加一点都不带猜疑的,那就没挡了。
当啷~
西北七郡从军事、经济、民生全面上涨,对待士绅工农都是极好,是比陛下还好的明君。
蒙家这个庞然大物,是一个非到万不得已,甘罗都不想去招惹的存在。
关上房门,用力敲了敲四方墙壁,听回响。
我们在这争的急头白脸,主将让人打的退守不出,这仗怎么赢?
太子是很贤德,是很好。
下人重复。
沉寂十年的竖子,以大秦第一勇士的下跪,要咸阳记起了阴影中的刀锋。
甘罗惨笑。
“上个屁!”
“内史有话不妨直言。”
一派就是以甘罗为首的太子党。
实际上,兄长却是盯上了他的大后方……
都当缩头乌龟,他甘罗也不当这个出头鸟。
他的后院起火了,太子党的人数越来越少。
不,准确的说,在不在咸阳,蒙家都是第一,大秦帝国第一世家。
老秦世家心不在一起,仅靠一个甘家,如何能在太子不至的时候争过长安党?
大汗淋漓的他眯起眼,想着见到兄长要如何诡辩。
他绝口不提在蒙府两次被拒的事,成大事者,不拘小节!
“上朝?”
甘罗为了拉拢军武党费尽心思,什么美人、金钱、官位都用了,但依旧是连蒙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他们说长安君会刀人。
如此对待蒙家家主蒙恬,这不是逼着蒙家支持太子嘛?
甘罗美滋滋地沐浴更衣,临行前还熏了熏香,这次去往蒙府,他信心满满。
他的眼光一直放在军武党,以为兄长是得意忘形出了个昏招,将将军武党踢向太子。
但又意外。
笔杆子枪杆子都在我们手里,始皇帝的遗言为真也不好使啊!
胡服骑射固中原的赵武灵王赵雍厉害罢?没了笔杆子枪杆子,最终不也只能被生生饿死?
他不提,蒙毅却是主动提起。
西北的消息刚传入甘罗耳中时,甘罗还特别特别欢喜来着。
过了几日,甘罗就不是郁闷,而是愤怒了。
“不,我亲自去!”
他继续劈砍着没有脑袋的木头人。
只要军功爵一日不消除,在大秦帝国风骚场正中起舞的,必然是军武世家。
近些日子的朝堂之上,只有寥寥几个大世家,还有那些上不得台面跟在老秦世家背后喝汤的小世家为太子发声了。
甘罗认得出来,这是赵姬,赵太后的笔迹!
老秦人世家占据的是官吏,拿到的是笔杆子,最大的威胁就是乱政。
四处检查了一阵的蒙毅走到甘罗对面。
风骚场最中心的是军武世家不假,但能一直在风骚场跳下去的,是老秦世家!
蒙府大门彭的一声关上了,差点砸到甘罗的鼻子。
“上卿可是担忧小子用诈?请君视此信。”
就在他头发一把一把掉的时候,嬴成蟜逼着蒙恬在九原城外跪一个时辰的消息传来了。
军武世家不转为老秦世家,待将军或战死、或被赐死后,就是一军武落而众老秦生!
蒙毅四下看看,好似担心这暗室不唯有他们二人似的。
甘罗一脸疑惑,放下茶壶,推倒好的茶汤杯盏过去。
甘罗静静看着,面色平静。
“内史蒙毅。”
蒙家向来和甘罗他们玩不到一起去。
“蒙毅,蒙毅,他怎么会来呢?莫非事情还有转机?”
去之后,他连蒙府大门都没迈进去。
老秦世家眼睛长在脑门顶上,军武世家眼睛长在天上。
不是,那竖子都这么侮辱蒙恬了,你蒙家还坐得住啊?真就是永远的保皇党,皇帝不出来之前不站队?
他们说长安君会刀人。
这都什么时候了,你蒙家还这样?我是来投诚的啊,你我都是太子党啊!我记得蒙恬蒙毅这哥俩没有蒙骜那么看不起人啊……
下人的声音要甘罗瞪大双眼。
从蒙骜建立的蒙府在咸阳城立下以来,不是他一个人受到如此待遇。
殿门打开,一线光明入内,照亮了晦暗的灵堂。
“阿母,我秦国宗庙,你应该没资格进入罢。”
嬴成蟜合上殿门,背靠在门上,手在鼻子前猛扇。
他从小就不太喜欢这熏香味道,秦庄襄王每次带他来都会笑着说:
“我的蟜儿是虫子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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