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九十章·“爸爸。”
“喜欢这种工作吗?”离明月在前面说。
“嗯?”苏明安应声。
“救济城中的居民,得到他们的感谢,让他们摇摇欲坠的生命得以存续,让他们继续心怀不可能的希望,存活在这人世上。让他们祈求根本不会怜悯他们的神灵。”离明月说:“这就是教会的工作,你喜欢这样的工作吗?”
苏明安沉默了一会,缓缓道:
“不喜欢。”
“挺可惜,我还想着,如果你喜欢这种工作,你以后可以接替我的工作。这样一来……”离明月的语声顿了顿:
“就算你不去高考,不去上北清大学,不去接触都市守护部……你不做这些也可以的。都可以的。你可以一辈子待在这座城里,和苏洛洛成为主播。这座城里也招收公务员,你可以去试,你可以结婚,你的人生也能幸福。”
苏明安微怔。
离明月的这番话好像在说,如果他按照主线任务继续走下去,就会发生什么不幸的事——似乎只有待在小城里,自始至终不迈出第一步,才是最幸运的结局。
……
【但以你的命运线,你现在已经是最幸运的了,绍卿。”离明月依然低头自言:“被锁起来取血,已经是你最幸运的一条命运线。我看过千条万条你的未来,无一比这更幸运。”】
……
苏明安立刻想起了《楼月国》里国师离明月的这段话,和这一刻现代离明月的话仿佛重叠了。
但很可惜,要完美通关就不可能不走主线。
如果他是个普通玩家,肩上没有那么多重任,他也许真的会快乐地结束这二十天,不会步步踩碎自己的尸骨,一步一步往最危险最疯狂的地方走。
与神灵为敌,与他维文明针锋相对,像个疯子一样靠药物维持理智。
可惜没有如果。
苏明安摇头:“幸福的定义并非蒙蔽自我。我不希望这座城的悲剧永无止境地发生。即使有更幸福的结局,我更想要直面真实。”
……
——
……
耳边似乎响起声音,又像是幻听。
离明月回头,注视着他。
二人的影子拖得长长的,白羽在天际飞扬,犹如融化的落雪。
苏明安与离明月的视线交汇,二人似乎陷入了某种微妙的凝滞状态中,哗啦哗啦的飞羽声很清晰。直到苏明安开口——
“我希望他们得到幸福,且此等幸福不与任何等同,独一无二。”
“真的吗?”离明月居然看出了他的踌躇。
“是。”苏明安的这句话坚定了许多。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离明月又问了一遍。
“是。”这句话斩钉截铁。
“……好。”离明月的语声像是遗憾,又像是如释重负。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吕树一直沉默地跟在后面,没有贸然出声。吕树是如此害怕干扰到他,自始至终一句话都不说。
与苏明安视线对上,吕树微微一怔,下意识笑了笑。
苏明安点了点头,转回视线。
“这座城的悲剧,难道没有通过新闻传递出去吗?那些生活在外界现代都市的人们,他们知道这里的事吗?”苏明安问起这座城的悲剧。
街边的新闻里,满是口红、化妆品、保健品等广告。奢侈品的画面并不少见,与这座满是苦痛的城市格格不入。就像是一天一地两个世界。
“即使引起舆论,也只会被越来越多的八卦事件掩埋。外面的人就算知道城里的事,感慨一阵子,很快就忘记。”离明月澹澹道:“社会上的惨剧并不少见,不少惨剧曾经轰动一时,即使人们当时很愤怒,但活着就已经够累了,没过多久就会被忘却。娱乐至上的互联网会掩盖一切阴霾。”
“联合政府很会利用互联网与舆论。”苏明安感慨。他已经看到了许多因为互联网而被掩盖的悲剧。一切冰山都被隐瞒在了“幸福”与“娱乐”之下,似乎只有八卦明星能让人们关心。
他们往教会的方向走,突然听到了一声巨响。
“轰——!
”
似乎是不远处传来的巨响,顷刻间,一阵剧烈的风浪传来,夹杂着火药味与勐烈的黄沙,巨大的冲击波掀翻了视野尽头的房屋,一朵火浪组成的云正在缓缓升起,温度升高。
一瞬间,四面八方响起人们恐惧的尖叫。几只黑鸦般的飞机在天空掠过,一枚枚漆黑的物体从高空坠落,落入城中。
“那是……”苏明安撑起屏障,惊讶道:“空袭?”
他没想到,会有人肆无忌惮地在城里投放炮弹——这可是有几十万人居住的城市!
离明月抬头看了眼天空的机群:
“或许是其他国度做的,或许是想捞一笔死人钱的势力……但最大的可能是旧日教廷,旧日教廷经常会无故屠城屠村。《第一次联合协定》之后,世界的重心全放在梦巡家身上,军力被抽走,旧日教廷越发肆无忌惮,他们向来以杀人为乐,制造负面情绪。”
“这群人是纯坏吗?”苏明安无法理解——居然有人会这么想要毁灭世界,制造负面情绪只会让前线的异种变强,旧日教廷都是一群反社会分子?
】
他不再停留原地,朝家的方向跑去,苏洛洛还在家那边。她只是一阶小菜鸡,根本抵抗不了炮弹。
“轰——轰——轰——!”
火光不断涌现,如同生长的蘑孤一样升起。视野所见,飞尘乱舞。
一声又一声的轰炸声在耳边响起,人们像逃窜的老鼠一样东奔西逃。一个老人当场被炸死,肢体四处乱飞,母亲带着孩子仓皇躲进防空洞中。“卡卡卡”钢筋断裂、屋檐倾倒之声不绝于耳,眼前的一切都像是沙堡一样崩塌,空气发出激烈的颤鸣。
“救命——救命啊!
”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救救我,不要,不要往这里投!妈妈——”
一朵一朵火花在大地上绽放,朝四周迅勐地扩张,如同烈焰化作的凶兽,吞没了一座座房屋和奔逃的居民。炮声响起,耳边传出丝丝耳鸣,高分贝的声响似要刺穿耳膜。
足足二十颗炮弹,落在了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火焰在大地不断绽放,毫不留情地剥夺生命,无论人们发出怎样的怒吼和哀嚎,战火都没有放过他们。
之前居民们也经历过不少次空袭,才会到处都有废墟。自从黑雾弥漫,这种偏僻区域的城市根本没有保护体系。旧日之世已经几乎和末世没有区别,唯有联合政府还维持着表面上的体面。
苏明安完全没想到,上一刻还是平静的小城生活,下一刻就突然变成了战火连天的恐怖场面。
大部分毁灭是没有任何预兆的。
离明月燃烧符篆,用巨大的屏障挡住了这一片区域的炮弹,居民们纷纷赶来避难,但更远的区域,没办法保护到。
一遍又一遍的巨响在苏明安耳边响起,十分钟后,轰炸机群在城市上空盘旋片刻,只剩下凄惨的哭声和一地残缺的尸骨。
“啊啊——啊!”
“救命啊,救救我……”
仅仅十分钟,眼前的景象完全变了个模样。本就混乱残缺的城市,像是再度被人翻了个面,露出了更加密集的炮坑和废墟群。随处都是哭泣、悲伤和绝望。
苏明安盯着逐渐离去的轰炸机群,放出了紫级宠物“绯鸟”,让它跟着机群,必须把这群家伙是谁弄明白。
随后,他继续向苏洛洛家冲去。
唯有四阶水准才可能硬抗热武器,苏洛洛只有一阶,她不可能抗得过。苏明安只能希望,炮弹没有落入她家的区域。
抵达苏洛洛家门口,苏明安抬起头——
他看见了——漆黑浓云之下,一摊倒塌的废墟。
漆黑的炮坑落在不远处,风浪掀翻了这一块的所有住房。
……很显然,她家没能幸免,甚至离爆炸区域极近。
飞灰交杂之间,鲜红的絮状物质在空气中漂浮,鼻尖满是血和火药的味道,皮肤都能感触到空气中的滚烫。
“苏……”苏明安一时不知道该如何呼唤她。他眼前的所有都是飞舞的尘埃,原本老旧的居民楼已经不见了,再没看见她家的楼梯,以及居民楼前的老树。
他向前走了几步,又走了几步,脚下的砖瓦不断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灰尘与碎瓦淹没了一切。
一个被炸得只剩一半的梦巡头盔滚落在废墟中,残留着一抹粉色涂鸦,这是她的头盔。依稀可见旁边的沙发和椅子,就连沙发的棉花都变成了熏黑色。几张焦黑的相片堆叠在砖石间,紫童小女孩在照片上灿烂地微笑。
一截手臂肢体静静躺在钢筋横越之间,皮肤呈焦黑色,指甲都已经被炸得破裂,手里还紧紧捏着断裂的酒瓶。苏明安立刻蹲下查看,发现了手臂上的纹身——这是苏洛洛父亲的手臂。
旁边就是苏洛洛父亲残缺不全的尸体。
那她呢?她已经回家了,她只能在她父亲附近。
她家并不大,她父亲就在这,那她只能在这片废墟之间。
“卡哒,卡哒,卡哒。”
苏明安掀开木块,挖走砖瓦,用牧师杖当作挖土棍,一块一块地撬开石砖,一点一点向下挖。离明月一直静静站在他身后,手捧厚壳书,不知道在想什么。
直到二十分钟后,苏明安挖开了附近的所有空地,都没有看到她。只能看见破碎的布片和残缺不全的肢体,无法辨认这些是谁。
苏明安望着这些丝丝缕缕的血肉,停下了挖掘的动作。
在废墟世界里,战争是经常发生的事。凯乌斯塔的七十二年,伤亡人数超过五十亿。这种被轰炸过的城市不计其数。
但只有真正呈现在苏明安面前,他才能直观地感受到,每一次指挥地图上战争红点的出现,每一次下属向他汇报的千万伤亡数字,都代表什么。
……太突然了。
……太奇怪了。
战争原来是这种东西。
“苏……洛洛?”苏明安站直身子,站在遍地废墟之间,望着空地里辨不清是谁的尸体,举目无措。
没有人回应他。
这附近,像他一样正在挖掘的人还有很多,他们衣衫褴褛,没有工具,只能用双手疯狂地挖掘着倒塌的废墟,两只手臂满是鲜血,指甲断裂,一边挖一边哭喊亲人的名字:
“珊珊——珊珊——!”
“小乐!你出来!出来啊!你喊一声,好不好?”
“妈妈——你在哪里,妈妈!”
苏明安回头看了一眼离明月,离明月正在看着天空。
“如果是旧日教廷的轰炸机,机身会内置自爆系统,一旦驾驶员被杀死,自爆系统直接发动,飞机会坠落引起爆炸。”离明月自言自语:“不可能拦截,这场爆炸必然发生……”
苏明安感知着自己的绯鸟,它已经追踪在机群的后方。
但是苏洛洛在哪里?
红黑色的天空弥漫着烟尘,浓重的漆黑乌云弥而不散。
苏明安一步、一步往后退,他望着这些残缺的废墟,望着地上残缺的粉色梦巡头盔,眼神有些茫然。
直到——
“小云朵。”
霎时,天空中的红黑色随风而起,似被吹散了些许。
身后传来颤抖的声音:
“……小云朵。”
苏明安回头,望见从另一栋尚且完好的楼房走来的,满脸迷茫的紫童少女。她的手臂满是鲜红的血,声音夹杂着哭腔。
她似乎也没想到会突然遭受这些事情,这一场空袭太过突然,战争如此不讲情面。没有一点预兆,仅仅二十枚金属块就夺走了无数人的生命。
苏明安怔了一下,才确定满脸灰尘的她是苏洛洛。
“小云朵。”
少女第三次唤了他。
她站在火絮与浓雾飘散之间,咳嗽着朝他走来,眼里满是后怕与恐惧,声音像是颤抖的麦筛。
“本来我有了一点钱,今早就打算送妈妈去医院治癌症……早上我还问了爸爸,我问他要不要一起送妈妈。他说他才不送,要待在家里喝酒……”苏洛洛颤抖地说:“结果谁知道,炮弹会落在我家,而医院安然无恙……”
她看见了废墟里男人残缺的尸体,察觉到了命运的无常。
如果他能去送一送妈妈,是不是这一次死亡就不会发生了?
她的表情似哭似笑,像如释重负,又像含着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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