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悲惨回忆
深夜。
一片掉落的树叶盘旋着落到了程寂的脑门。
他动了动沉重的眼皮,在长久的昏迷中苏醒,分不清真与假的隔世感在他的脑海里起伏。
头好疼......
他慢慢地从地上爬起,身上那些停泊已久的叶片簌簌掉落,带着夜间的露水。
双眼的血色已经干涸,凝固的血块粘连着程寂的眼睛,传来异物的灼烧感,他不禁伸手揉了揉,搓下一绺绺红黑相间的残渣,经此以后,他才勉强恢复了睹物的视力。
等等,那是谁?
程寂迷茫的心本想重燃被欺骗的恨,但是在他面前的驿站里,那洞开的门后,正躺着一具满是鲜血的尸体。在尸体周围,那满是灰尘的地面上,有着一圈圈的脚印,相互重叠,看起来就像是有人绕着内部一遍遍慢跑一样。
“洪启迪,死了?”
程寂慢慢向前走去,他回忆起了对方的死因,自己当时放下那个快件,似乎就注定导致如此结果。
害人终害己,在愿境的一视同仁下,哪怕身负再罪恶的任务,扮演者依旧会遭遇到专属于他的危机。
百分百送达的规则下,死亡的命运终是给洪启迪打造好了棺椁。
程寂没有资格去帮别人化解,也没有为此而后悔自责,尤其是在经历重重谎言之后,他好不容易诞生的一丝合作的期许就这样被一盆冷水剿灭,连带着他所有的感情。
他不想再接触任何扮演者了。
他一步步朝着驿站内挪去,如同三魂七魄已经被抽离。
在那瞳孔早已涣散的头颅注视下,程寂缓缓地靠向洪启迪的尸体,下意识地从对方的身上取下了录像机。
他隐约记得,洪启迪不论任何时候、任何情况都要开着它,甚至放言要靠这个给他死后所用。
而程寂要想拨开谜团,它的作用不可或缺。
此时,录像机似乎开着,不大的屏幕亮着幽幽的光芒。
而接触到的一刹那,不用程寂去刻意回放,好似有冰凉的怨念裹挟着无形的信息流,沿着他的指间一路传达至他的脑海,以至于程寂好似亲身经历过了洪启迪这两日的生活,合作、背叛、报复,每一样都毫无保留地呈现在眼前,直到程寂对上了洪启迪死前看到的那一双女鬼的眼睛。
即使它已经被刀伤戳烂,即便面目全非,但一种似曾相识的情感在程寂的心中油然而生。
我一定见到过她......
突然,本该因时间而遗忘的遥远梦境在轻轻的抽泣声中重现,程寂猛然一震,他想起来了,当时在梦里见到的那个白衣女人,就是杀死洪启迪的厉鬼。
盒子里的东西,原来是她......
那她会是谁呢?
洪启迪在死前的最后一秒分明认出了她。
对了!那张纸!程寂伸手想要往洪启迪的口袋探去,可比他动作更快的,是洪启迪那具无头尸体。
由于是瞬间死亡的,刹那间的痛楚使得尸体所有的肌肉都紧绷着,如同发生了尸僵一般,可就是那硬如岩石的苍白手臂,竟锋利得如同剃刀,当着程寂的面在左胸处撕扯出了一个口子,碎裂的衣衫破布,浸透了血液的肌肤,统统挤在一起,变成了一个颜色斑驳的“丸子”。
在它的中间,程寂强忍着不适抽出了一张褶皱的纸片,好在还算完整。
那是一封遗书,反面是印刷失败导致分层的病历。
遗书上的字迹并不好看,但是落笔极为认真,像是用尽了力气,一停一顿,都有一整颗的墨水晕染。
【吴腾飞,也许你读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死了,请你不要责备我的胆小与自私,也不要去报复那些上门骚扰的陌生人,我是真的受够了生活中的恶意。
我永远都相信你的为人,患病五年,你为了凑医药费早出晚归,甚至还欠了很多外债,但你从来没有放弃过,这样的你,不可能做出伤害他人的事情。我相信真相迟早会水落石出,自有公道为你正名。
可惜,我等不到那天了,原谅我向你隐瞒了诊断的结果,其实病情好转是我在骗你的,我知道你压力很大,医生保守估计,我只能再活一个月了。
我已经没救了,与其让你再投资积蓄在我身上,不如就此了断吧,正好用我的死,帮你堵住那帮假正义人士的嘴。就用这暂时消停的时间,重整心情,过新的生活吧。爱你的吕琳。】
阅读完的那一刻,泛黄的老旧遗书腾地升起了不知名的火焰,程寂松开手去,看见烈火无情地吞噬着凄婉的陈词。
夜间的风吹动着它,在其化成飞灰的一瞬间将它撕裂,一如过去被埋藏的悲惨回忆,彻底没入深夜的空气中。
悠远的抽泣变成连绵的呜咽。
程寂缓缓低头,不知不觉间,他居然来到了1号楼4层,当初那个案发的安全通道,而他,正扑在窗口上,半个身子探到了楼外。
他伸着一只手,紧紧抓着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男孩面露恐惧,泪水在他澄澈的眼睛里打转,胸前的红领巾随着幼小的身躯轻轻摇曳。
“抓紧了!”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但声音是从程寂的喉咙里传出来的。
程寂顿时明白,此时的自己,就是三年前的白衣青年,也就是快递小哥吴腾飞。
这是幻境,亦是时光在倒带,它在对一个跨越时空而来的扮演者深情倾诉。
只见楼底下围了一大圈的人,零零总总至少达到了数十个,可是,他们就只是抬头仰望,甚至拿着手机拍摄。
“快来帮忙!”
吴腾飞喉中发出的声音变得十分艰难吃力,他的脸颊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热涨红,代入回忆的程寂知道,吴腾飞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一个不慎,吴腾飞自己也很有可能摔死。
汗水沿着发梢滴落,顺着手臂缓缓流向孩子,攫走最后的余温。
再撑一会,就一会!
一条生命或许就能得救!
吴腾飞注意到孩子无助的目光,明明亮如晨星,却丢失了存活的希冀,好像是在陷阱中逐渐流血而死的兔子。
他没有力气再呐喊了。
但是他的心中一遍遍地在重复,在向天呼号:“快来救这个孩子!”
可没有人回应,人们只是看着,表情麻木且冷漠,甚至流露出兴奋与诅咒!
这并不是他们的私事,他们不想当英雄。
他们只是想当一个旁观者,或哭,或笑,或惊恐,然后见证一条鲜活生命的陨落,他们是冷漠风气的化身,是人生悲剧的看客。
手,慢慢松了。
下坠前的孩子直直地望着吴腾飞,没有责备,没有悲怆,他就是这么眨了眨眼,然后飞速地远去,狠狠地砸在了地上。
没有惊叫,没有欢呼,场面是无尽的死寂。
鲜血从后脑处向着四周蔓延,如同一朵盛开的鲜花,装点着褪去颜色的灰白道路。
孩子依旧望着天,仿佛湛蓝的天际会收割走他最后的呼吸。
不——
那是痛彻心扉的心声,愧疚、自责,如同滔天的洪水席卷着吴腾飞。
他看到了!在那满是泪水与恨意的视野里,他看到了所有冷漠者的相貌。
那是怀抱着黑猫的倦怠男子,那是在诸多老太太之间混迹的油滑老头,那是捂着女孩双眼的中年夫妇......
他爬回了楼道内,抱着自己的双腿发呆,不多时,一个身着华丽的妇人指着他的鼻子喝骂:
说他是推搡孩子坠楼的人。
没有人为他作证,没有人为他的勇敢行为撑腰。
画面渐渐模糊,程寂看到了被各种油漆泼洒的住宅,网络上铺天盖地的污蔑与辱骂,更看到身患癌症躺在医院里的吕琳被一帮社会上的激进分子堵着门唾弃,直到那身着白衣的影子留下绝笔,从窗户一跃而下,方才落幕。
啪!
一声巨响仿佛将程寂从回忆拉回到了现实。
他望着遗书末尾,上方有着吴腾飞最后的留言:
你先走吧,我随后就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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