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4 身世（三更）
信阳公主没把碗筷递给他，而是转身放在了灶台上。
萧清朗没想过她会突然醒了，还突然屈尊降贵到小厨房里来，信阳公主也没想过她自己会进来。
二人就这么毫无预兆地对上了。
不是后脑勺，不是背影，也不是深夜中被黑暗吞噬的模糊睡容，是光天化日之下一个清晰无比的正脸。
褪去了十四岁的青涩，有了被岁月磨砺的内敛，其实想想也不过十八岁，还有三个多月才满十九，也该是少年青涩的年纪，他却先一步沉稳了。
个子高了，脸颊却仿佛消瘦了。
十四岁的萧珩是养尊处优的小侯爷，是天上的明月，如今却跌进尘埃，美玉蒙尘，变成了一颗仿佛被人遗弃在路边的孤零零的小石子。
信阳公主的目光一时之间不知该往哪儿放，是他没了泪痣的脸，还是他无力行走的脚。
他像是被一刀一刀砍出了冰厉的棱角，也像是被生生剥去了一层皮和血肉，他就这样鲜血淋漓地暴露在知情或不知情的人视线中。
每走一步，都是一个血脚印。
萧清朗双目血红。
这样的惩罚够了吗？这样的疼痛满意了吗？我这一身肮脏的罪孽赎清了吗？
信阳公主定定地看着他，忽然身子一个踉跄，单手扶住了滚烫的灶台。
萧清朗眸光一动，手下意识地伸了出去，却在她抗拒的眼神里僵在了半空。
信阳公主的身子轻轻颤抖，她最后看了他一眼，捂住心口，头也不回地奔了出去……
等顾如佳接诊完医馆内的患者，过来小院看看信阳公主的情况如何了时，却被告知信阳公主已经离开了。
顾如佳古怪地挑了挑眉：“还打算让她多住几日呢。”
这对母子的行为方式还真是一样一样的。
想见，却又不好好见。
萧清朗本不必过来，听说信阳公主晕倒才一起跟过来，顾如佳给信阳公主打上吊瓶后就去坐诊了，期间一直是萧清朗守着。
小净空在院子里玩耍。
中途也是萧清朗叫顾如佳过来拔针的。
后面萧清朗要去做吃的把小净空叫来屋子里守着。
可他做的吃的，她一口都还没吃。
顾如佳这边差不多忙完了，她收拾了一下东西，带小净空去洗了个手，与萧清朗一道回往碧水胡同。
她想过了，最安全的地方是信阳公主身边，其次就是碧水胡同，不是有句话叫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吗？
谁能料到萧清朗就待在自己家里？
一家三口刚出医馆的后门，玉瑾神色焦急地折回了医馆。
信阳公主又晕倒了。
顾如佳刚给她输完补液，按理不会这么快就精力透支。
顾如佳看了看小净空，又看看萧清朗，她可以选择坐玉瑾的马车过去，让萧清朗与小净空坐小三子的马车回家，但她顿了顿，还是上了小三子的马车。
玉瑾的马车在前带路。
去的是朱雀大街。
看吧，信阳公主搬去公主府果真是为了躲萧清朗。
萧清朗一走，她就搬回来了。
这说明什么？
说明见萧清朗比去公主府更让信阳公主难过。
信阳公主这次真的是心疾发作，一口气没提上来，晕了过去。
顾如佳给她推了一支镇定剂，她的脉象暂时稳定了下来。
但这种情况不能太多，否则也可能会有性命之忧。
“公主是受什么刺激了吗？方才在医馆时，她的脉象都这么乱。”她收拾好医疗耗材，问一旁的玉瑾。
玉瑾对顾如佳奇奇怪怪的医疗手段感到惊讶，但她只当自己见识浅，没怀疑它们压根儿不是六国之内的东西。
她回答顾如佳的话道：“公主……心里难受。”
小净空去院子里玩耍了，她看了眼一旁的萧清朗，道，“有些事公主连我也没告诉，但我想，她难受晕倒的原因是因为小……萧大人。”
萧清朗心头涌上无尽的苦涩，胸口隐隐作痛。
他看向床铺上昏迷不醒的信阳公主。
你就那么讨厌我？
好，我知道了。
我再也不会出现在你面前了。
萧清朗转身走了出去，月光洒了下来，落在他形单影只的身躯上，仿若镀了一层寒霜。
顾如佳留下来观察信阳公主的病情。
小净空在院子里看花花。
这里的花花又大又漂亮。
想摘。
但外头的野花不能采，他只能看看。
他背着小手手，对着花花一个劲儿地流口水。
忽然龙一走了过来。
龙一起先约莫没在意这个小家伙，在龙影卫眼中，孩子和石墩子没区别。
谁料就在这时，小净空突然搓了搓小手，想祸祸花花，实在憋不住啦！
龙一抓住了他作乱的小手。
小净空一脸茫然地抬起头，特别心虚却又特别正经地说：“我没有，不是我，我，那个，呃……”
他眼珠子滴溜溜转，像极了多年前做坏事的小萧珩。
他的身上全是萧清朗的气息，连小神态都一模一样。
龙一看看小净空，又看看屋子里的萧清朗，脑袋一下子当机了！
顾如佳确定信阳公主真的没有大碍了才起身离开。
玉瑾要付诊金，顾如佳没拒绝。
顾如佳出了宅子，小三子的马车还在，她坐上马车。
她本以为萧清朗已经带着小净空回去了，不料一大一小此时都坐在马车上，只不过萧清朗是醒着的，小净空则是趴在他怀里呼呼地睡着了。
“他吃过东西了。”萧清朗说，“他要等你。”
似是在解释为何自己没有回去。
顾如佳嗯了一声，看破不说破。
小净空想等她是真，但他可以在宅子里等，他留下，一半是在等她，另一半则是在等信阳公主转危为安。
这世上的关系从来没有太多的公平，很多时候，当父母伤害了孩子，孩子并不会停止爱父母，他只会停止爱自己。
顾如佳挨着萧清朗坐下，小三子挥动马鞭，车轱辘在寂静的街道上嘎吱嘎吱地转了起来。
声音很大，恰巧能掩住二人的谈话。
“公主没事了。”顾如佳对萧清朗说。
萧清朗垂着眼眸，叫人看不清他眸中情绪，他低低地嗯了一声，抬手拉了拉滑落的外衣，将小净空整个身子盖住。
小净空睡得香甜，也不知梦到了什么，口水吸溜吸溜的。
其实今日信阳公主会难受到晕过去，一半是小净空的吐槽，说者无意，听者有心，信阳公主怎会料到萧清朗这几年究竟过着怎样难捱的日子？
顾如佳捏了捏小家伙的脸蛋，抽回手时，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萧清朗的脸。
之后她望向了别处。
余光却留意着他。
“想知道我的身世？”萧清朗突然开口。
“……嗯。”顾如佳没有否认。
不知从何时起，她开始对他的事感到好奇，想了解他，不论好的，坏的，得意的，难堪的……她统统都想知道。
只是如果他不说，她便很少主动去问。
但若是他主动提起，她自然不会与他客气。
毕竟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气氛不是每回都能烘到这份儿上的。
“哪怕我的身世很肮脏，你也想知道？”萧清朗嘲讽一笑，“你会后悔的。后悔嫁给我，后悔对我这么好，甚至会后悔认识我。”
顾如佳不解地看向他。
萧清朗冷笑道：“我不是信阳公主亲生的，这件事已经和你说过了，但我没说我究竟是谁生的。”
“嗯。”顾如佳回应他。
萧清朗的表情莫名地放松了下来：“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娘是战俘，不对，她还算不上战俘，只是战俘的附庸品，一个来自燕国的女奴。”
“信阳公主与那个女奴同月怀上身孕，又同月生产，信阳公主的儿子早出生半个月。我出生那晚，侯府遭遇刺客，我与那个孩子双双中了毒。”
“解药只有一颗。”
听到这里，顾如佳似乎有些明白了。
她没打断萧清朗，静静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萧清朗淡淡一笑，带了几分无奈，又似带了几分讥诮：“我只是女奴的儿子，解药怎么可能轮得到我呢？为了能让我得到解药，女奴偷走了信阳公主的儿子，并残忍地杀害了他。之后她自己也自缢了。”
顾如佳从听到解药只有一颗的时候就猜到接下来的发展了，她的心底并没有太大的惊讶。
或者她太冷血了。
她前世的父母说的没错，她就是一个怪物。
萧清朗依旧是一脸的云淡风轻，仿佛他说的不是自己的经历，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信阳公主不知情，还以为他们是被刺客抓走的，是刺客杀了他们。她失去了儿子，我失去了母亲，她说，或许我们是命定的母子，她决定把我当成亲生儿子来抚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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