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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9章 有得有舍


“婠漓”看着那一个个或是年轻或是苍老的面孔,心中的痛无以复加。

  她是一个母亲,更是一族之主!于大义面前,她那点爱子之情显得微不足道。

  这里的每一个兵士背后,可能也有孩子,也有母亲。他们为之浴血奋战,流着泪,流着血。她若是将自己的愤怒加诸于他们身上,她便对不起幽海亿万的亡魂,与遗民心中的企盼。

  最终,她只能说:“你们都起来吧,你们……无罪!”

  说完,她专过了身。短暂的死寂之后,不知是谁带头,兵士们相拥在一处,欢呼声震天。

  她死死咬着唇,与他们的雀跃相对的,是她泣血的心。

  今日之事若是就这么了了,她作为君主的威严将大打折扣,她需要一个代罪之羊。

  于是,她重又转回身,居高临下地望着阶下那一张张脸。

  欢呼声戛然而止,很多人不明所以,而有些人,已经明白了,浑身颤栗起来。

  “风烆”不愧是最知她心意之人,立即自她身后而出,单膝跪在她的面前:“公主殿下,今日之事是我带兵无方,恳请公主褫夺我的兵权,降为低阶小卒,为幽海戴罪立功!”

  钟蛴第一个跳起来反对:“不可!今日之事罪责在末将身上,恳请公主殿下重罚,切勿牵连风将军。”说着,他向前一大步,眼中明光似火,仿佛若他不能如愿,便要以此焚灼自身,点燃一切否定的力量。

  可惜,他还是太年轻,不懂得有勇气是好,但在缺乏力量时,这勇气便一文不值。

  “风烆”手腕一翻,禁言和定身双咒同时击在他身上,须臾之间,那勇士便成为了一尊不能动、不能言的石雕,除了眼珠在眼眶中骨碌碌地转动,恨不能飞出来,却再也表达不出任何的意思了。

  他身后的百十兵士看不到他的异状,还有不少义愤者要为风将军求情,皆被他如法炮制,一个一个封了口和手脚。

  “公主殿下!”“风烆”手中蓦地出现了一枚印章,以深海寒玉所琢,可号令所有幽海复族军的——帅印。

  按照以往,“婠漓”以公主之尊,名义上是复族军的最高领袖,但她常年游离于核心之外,这军权,一向都是由“风烆”执掌。

  如今借此事件,经由“风烆”之口,她要收回这权利。

  所有反对之人都被封了口,她的耳边终于清净了。

  “婠漓”将帅印接在手中,沉甸甸的重量压在她的心头。

  自此,她集王权与军权一体,是名正言顺的幽海最高领袖。

  这一日的闹剧终于过去,不管那些兵士服还是不服,木已成舟,他们已撼动不了她的位置。

  但深夜时,她坐在井焕的榻前,望着孩子熟睡却虚弱的脸,满心纷杂,不知如何抉择。

  不!其实她心中明白的——既然今日她选择了将军权收入囊中,那么,她便必须放弃与割舍一些她以往难以放弃与割舍的东西。

  譬如亲情,譬如她那可笑又可悲的“慈母之心”。

  “笃笃笃!”有人叩了三下门,等了三息之后,又是“笃笃”两声。

  这是“风烆”叩门的习惯,此时虽然住于帐中,他却将法力灌注于帐布上,手指轻叩时如有实质。

  ——大概是因为井焕的身世令他饱受质疑,如今瓜田李下,他特意选取了这种方式。

  ”婠漓“却觉得他婆妈的可笑,白日里她公然夺了他的兵权,此时他登门,若被人看到了,会造成一种二人合谋的误解。所以,他来此之前已经调开了帐外的守卫。

  叩门不叩门的,不过表面功夫。

  “婠漓”开口放他进来,二人秉烛夜谈——如今幽海凋敝,用明珠照明的方式太过奢靡,早被弃之不用了——谈的并非幽海的未来,而是井焕的去留。

  “阿漓,阿霂他绝不可久留。”“风烆”殷殷相劝。

  “婠漓”不是傻子,此话不消他说,早在看到井焕颌下的伤痕时,她便知道,哪怕誓言未曾完全应验,她亦无力扭转。

  她所念的亲情,终究要离她而去。

  “至少,让他养好伤。”她迟疑道,满心满眼都是不舍。

  “不可!”“风烆”也觉得残忍,但冥海少主再滞留于复族军驻地,难免会闹出其他乱子。今日能够勉强压下骚乱已是侥幸,但若再进一步,恐怕便是全军哗变,压,也压不住。

  “送他回去吧,他是冥海的人,亦有他自己的未来。”

  “婠漓”沉默了片刻,点了点头。

  谈妥此事,他们二人之间的气氛,陡然转向了另一个方向。

  “兵权之事……抱……抱歉!”她结结巴巴地致歉,为自己的独断与狠绝而忏悔。

  “风烆”愣了片刻,似乎没料到她会如此作为,笑道:“无妨。这也不是第一次你背刺我了,我已习惯了。”

  “婠漓”:“……”

  这也太会顺杆爬了!

  “你倒是说说清楚,我何曾背刺于你了!”她佯装生怒,说完才觉得这语气莫名的熟悉,仿佛又回到了小时候,课堂上她逃学,他为她顶缸还被她反咬一口,被夫子罚了双倍的抄写功课。

  还有,父君最心爱的那颗明珠,明明是她不小心打碎的,被她一并推到了他身上。

  还有,他那件从故海带来的玩物,听说是他的一个很重要的人赠予他的,却被她一时兴起拿来玩耍,后来意外损毁——对了,那一次他可是动了真怒,许多天都不曾理睬她。最后是她受不了冷战,“放下”身段去与他道歉,这才将人哄了回来。

  昔年她是那般骄矜,就连道个歉都觉得仿若杀了自己一般难堪,如今历尽千帆,“抱歉”这两个字倒是张口就来了。

  往事如流水,可思可念,不可追。

  她在心中叹了口气,道:“是我亏欠你良多。很多时候我都在想,若是你从未来到水晶宫,从未认识我,或许你的人生将会顺遂无忧,你早便该成亲生子,幸福美满,无灾无难,而非如今的流离失所,亲族蒙难,形单影只。”

  “风烆”闻言,语气也有些低落:“是啊,若是我从未认识你,便好了。”

  说着,他又觉得自己太过松懈,一不小心便说出了真心话,连忙补救:“我的意思是——如果从未认识你,我或许真的便有你刚才所说的人生,可正是因为遇到了你,这一生方才跌宕起伏,轰轰烈烈。”

  “婠漓”看他又急又赧的样子,终于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先前那样的娇纵公主了,你别紧张,无论你所言是否真心,我都不会心生芥蒂。”

  “风烆”点点头,重又续上了方才的话题:“阿霂明日应能苏醒,待你与他道别之后,我送他离开。”

  “不,不必了。”这一点她已经下定了主意:“多见无益,徒惹伤怀。明日一早你便送他回冥海吧,记得消除他在此间的记忆,以免泄露我军的底细。”

  “风烆”知道她说得有理,却还是忍不住道:“何必如此呢。既然要消除记忆,他便不会记得与你重逢的这段经历,多说几句又何妨?”

  “婠漓”依旧摇头:“他会忘记,我却会铭记在心,这不是对他的残忍,是对我自己的。”

  “风烆”默然,虽然仍不认同,却不知如何相劝。

  翌日一早,井焕的伤势已大好,孩子的恢复能力惊人,仅仅一夜,那道青黑的掐痕便消散了大半,隐约有了醒来的征兆。

  “风烆”问他那狠心的娘:“你要不要再去见他一面,说说话。”

  “婠漓”摇了摇头:“不如不见。”

  “风烆”也摇了摇头,坐到了井焕的榻前。

  而井焕睁开眼睛的第一瞬,看清了是他,不由绽开一个笑容,问道:“夫子,我阿娘呢?阿霂好想她!”

  “风烆”不知如何作答,下意识地看向屏风  那里,一个母亲掩唇无声,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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