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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9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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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义安公主的名字,章玉碗脚下微微一顿。

比起博阳公主,她对义安公主的印象稍好一点,但也没有深交。

不请自来的客人,是可以不见的。

“你去告诉她,就说我身体不适,改日……”

话音未落,义安公主就从正堂疾步走出来。

“阿姊!”

她面色急切,竟不容章玉碗拒绝,就忙忙将下文道出。

“二姊想见你,她说有很重要的事情!”

章玉碗不为所动:“重要的事情,应该直接上奏陛下才是。”

义安公主急道:“陛下不肯见我,阿姊,求你了,真的是很重要的事情!”

她的焦急不加掩饰,并不像是为了给博阳公主求情而临时捏出来的借口。

章玉碗想了想,还是挥退左右。

义安公主气也没喘匀,忙忙道:“今日,我去看望博阳姐姐,她与我说,岑庭他们勾结南朝,在京中尚有不为人知的余孽留存,未被清除,她想起了一些线索,想让我禀告陛下。

但是陛下对她已经失望透顶,觉得我也是在找借口求情,不肯见我,我只能来打扰阿姊了!”

章玉碗:“什么线索?”

义安公主:“我不知道,她不肯说,只是说想跟陛下或阿姊你当面说。”

章玉碗冷淡道:“陛下与博阳乃同胞兄妹,如今博阳做了错事,自然要受到惩罚,陛下不肯见,你就多求几次好了,陛下总有心软的时候。”

义安公主讷讷道:“阿姊……”

她从未见过对方如此冷淡的一面。

那一瞬间,端坐在上位的长公主,似乎与皇帝重叠了面容。

二者如此相似,仿佛他们才是亲兄妹。

章玉碗:“人总是要学着长大的,义安,你帮得了她一次,帮不了她年被流放,下次呢,难道要连累你吗?”

义安微微一震,沉默不语。

章玉碗起身准备离开,义安公主砰地在她身后跪下。

“阿姊,我不敢说她知错了,但是我看出她后悔了,我也再三问过她,她说她是真的想起一些线索,绝不是说谎,求您看在陛下的面子,去听听她说些什么吧!

若是、若是她这次还胡言乱语,我以后一定再也不理她了!”

章玉碗微微蹙眉。

她原是为了让义安公主打退堂鼓,但话说到这份上,义安言之凿凿,她也不好置之不管。

数珍会在长安的暗桩,无非是通过宫里内宦,与宫外勋贵勾结,以丰厚的财货将两者联系起来。

随着宋今被囚禁宫中,岑留、岑庭等一干宦官被处死,章年也被流放之后,数珍会在京城的钉子应该已经被拔除了,余下即便是有些小鱼小虾侥幸逃脱,也翻不起风浪,只能老老实实待着,能离开长安的想必早就跑了。

数珍会的渗透,说白了,就是找到关系,贿赂财货拉拢腐蚀,建立交情再进而结为同盟的套路,看似简单粗暴,实则没有数年甚至更久的时间,是不可能成功的。

所以一旦巢穴被清扫,钉子被拔除,想要再建立起来也很难。

放眼现在朝野——

谢维安是皇帝一手提拔的,而且他背叛了老师赵群玉才上位,必得紧紧靠拢皇帝。

严观海的妹妹生了皇帝唯一的儿子,就算妹妹还未被立后,皇帝只要想立太子,就只有一个选择,严观海当然也不可能背叛皇帝,就算还有杨氏这个变数,现在杨氏也才刚刚怀孕,能不能生下来,跟生下来是男是女,都还不好说。

李闻鹊更不必说了。

不管现在外面形势变化如何,长安城如今的确可以称得上安稳。

就算有余孽,也翻不出什么浪花。

在这种情况下,博阳公主口中的什么余孽线索,其实已经不重要了。

但是义安公主再三恳求,这个妹妹没有做过对不起她的事情,一直恭谦有礼,博阳挑衅她也想摁住,只是摁不住,现在只是请她去听一听博阳到底想说什么而已,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确实不好拒绝。

章玉碗就道:“你与我同去吧,若与正事有关,我会如实禀告陛下,你正好作个证。”

义安公主松一口气,感激道:“多谢阿姊,这是应该的,我愿佐证!”

两人没有耽搁,直接乘坐马车来到博阳公主府。

皇帝令博阳公主闭门反省,却没有禁止旁人来探望。

不过这里门庭冷落,除了义安,也没有多少人上门。

谁都能看出博阳公主已然失宠,她从前跋扈嚣张,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若不是因为公主身份,早就没有人搭理,人缘自然也不会好到有人雪中送炭。

章玉碗和义安到的时候,博阳正在喝酒。

一杯接着一杯,一边喝还一边骂人。

她骂的人很多,有从前百般巴结,现在人影都不见的那些高门贵女,也有以前她就看不顺眼,不肯遵从屈服于她的权势,被她找机会打发出去的一些人。

博阳公主虽然只是公主,没有实权,但公主和皇帝亲妹的身份,依旧可以为她做到很多,她只要明确表示讨厌一个人,无须她亲自动手,自然有人帮忙料理妥当。

这些挨骂的人里头,也包括陆惟的父亲陆敏。

自打博阳公主失势,陆敏就没再上过门,他的嗅觉比兔子还灵敏,早在听见风声时,就自然而然疏远了博阳公主,等到博阳被软禁于此,派人去找陆敏过来时,得到的答复是陆郎君请假回乡祭祖去了,气得博阳公主破口大骂。

她骂起来人荤素不忌,自然是怎么痛快怎么来,连陆敏私下怎么哄骗她的甜言蜜语都不忌讳地往外蹦,听得义安公主尴尬不已,忍不住出声打断她。

“二姊,你想见的人,我已经请来了!”

博阳公主意犹未尽,不满瞪她一眼

,拿起筷子敲敲碗。

“你不会等我骂完了再说话吗!

()”

义安公主无奈道:是你让我请长公主过来的,如今阿姊也过来了,你别闹了,有什么事情赶紧说吧!

7()7[()”

博阳公主上上下下打量章玉碗。

后者今日一身浅蓝,身上也没有多余赘饰,仅仅一根簪子,腰间玉佩,素淡璁珑,清水明丽。

这就是帝国如今最春风得意的长公主。

入得朝堂参政,备受天子礼遇,人前显赫人后风光,只要她想要,连博阳公主都只得一匹的天水绸,天子都会毫不犹豫赏赐给她。

但对方身上的衣裙都是寻常料子,顶多比普通人家好一些,因她神采奕奕举止从容,倒也并不显得衣服寒酸。

博阳公主知道人靠衣裳佛靠金装,但她未曾想过,还有衣服因人而异的。

“为什么?”

博阳公主喃喃不解。

十年前的皇帝是博阳伯父,也是章玉碗亲爹,对方受宠理所当然,可十年后,当她从柔然回来,死了丈夫,没有儿子,连皇位上的亲爹都换成堂弟,本该落魄郁郁过下半辈子,怎么还会是全长安最耀眼的女人?

章玉碗归京时,天子率百官亲自出迎,博阳能理解,再不情愿也去了,但回来之后,章玉碗纵是待遇再好,也只该老老实实待在公主府中深居简出,当一个吃好喝好的吉祥物,才符合她的待遇。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博阳想见亲兄长一面,都还得来求她。

义安公主见她像是醉糊涂了,也有点着急,赶紧上去搀人。

“二姊,别发愣了,我好不容易把长公主请来,有什么要紧事,你就赶紧说吧!”

博阳公主却一把推开她,摇摇晃晃走到章玉碗面前。

“为什么?”

博阳反复地问,仿佛在看自己被偷走的人生。

酒气扑面而来,想必喝了不少。

“你若是不说,我就先走了,改日你自己向陛下说吧。”

章玉碗不怒不嗔,转身就要走。

博阳想要扑上来一把抱住她的腰,章玉碗却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灵敏往旁边一闪,博阳直接摔了个五体投地。

义安公主:……

博阳公主只觉牙齿磕在嘴唇上,一阵钻心剧痛,不由悲从中来,直接坐地大哭。

“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来欺负我!

没有一个好东西!

章年拿那些当铺私下做什么,我根本就不知道,也懒得管,难道没参与也有错吗!”

章玉碗叹了口气,看着她被义安扶起来之后,口角流血眼泪鼻涕一脸狼狈的模样。

“最后给你一次机会,你到底要与我说什么?”

博阳公主抽抽噎噎:“有一回岑庭与我饮酒作乐,喝多了,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他说,说有十五在,就算他们舍弃家业,只要保存性命,最后也能翻身……”

章玉碗:“十五是什么?”

博阳公主:“我不知道,我当时就问他

(),他语焉不详,说十五就藏在这长安之中,是他们的杀手锏,还说赵群玉能干的事情,他们也能干……我当时也没当回事,听就听了,只当他酒后狂言,毕竟岑庭此人也没什么能耐,但这些天,我不是被关在家里吗,我想戴罪立功,想出去,我就一个劲儿地想,他说的十五到底是什么……后来我想到,上回你们不是在洛州查到一间叫为‘十四’的当铺吗?这十五,会不会也是一间当铺,就在长安?”

如果博阳公主没有胡说,这倒是一条值得重视的线索。

数珍会在北朝,已知共有十四间当铺,每间当铺都是一个传递消息的据点,这些据点都分布在北朝相对重要的州县,如张掖、洛州等地,因为只有四通八达的交通要地,才有交流消息的条件与价值,那些小县城,开个当铺入不敷出不说,也打听不到什么消息。

所谓的十四间当铺,倒是歪打正着,让博阳公主说对了,而这十四个地方,随着岑留岑庭的招供,也基本都被找出来了。

换句话说,数珍会这些年在北朝的苦心经营,基本十不存一,连贺家商队也都尽数被抓获,余下的逃亡南朝,估计一时半会也不敢回来了。

但章玉碗不认为“十五”

是一间当铺。

一间当铺不足以成为岑庭口中的杀手锏,如果他们真留了什么后手,在死前早就该拿出来了。

由此可见,这所谓的“十五”

可能也没有岑庭说的那样重要,不过总归是要禀告陛下,让他自己决断的。

章玉碗心里想着,迎向博阳公主略带期盼的眼神。

“怎么样,这条消息能不能换我出去?”

“能不能,是陛下说了算,我先走了,你等消息吧。”

博阳公主气得大叫:“章玉碗,你站住!”

她看见长公主还真就站住了,然后问了她一个问题。

“博阳,如果你是我,你觉得我对你是何印象?”

博阳公主看着她,她也看着章玉碗。

两人四目相对,博阳从她眼里看见了自己的狼狈和可笑。

“厌恶和痛恨,还有嘲笑吧?”

博阳也讨厌这样的自己。

“我从来没有讨厌过你,更别说痛恨了。”

章玉碗道。

博阳嗤笑一声,只当她虚伪。

“因为每次看见你,我就会想,如果我没有去柔然,没有这十年,我就会是跟你一模一样的,我可能也会像你纵情声色,沉溺在虚假的繁华里,假装自己一呼百应,无所不能。

我应该,可能也是这样一个人。”

博阳听得完全愣住,也忘记去反驳怒斥,只会怔怔看着她。

“人生不过百年,自然想怎么过就怎么过,博阳,只要你自己不后悔就行,若是后悔了,就早些回头是岸,公主的身份可以让你尽享荣华富贵,却无法庇佑你一辈子都这样醉生梦死。”

说完,章玉碗转身就走。

义安公主忙忙跟上,她不时回头,去看仍坐在地上发愣的姐姐。

但章玉碗却没

有再回过头。

博阳是她过去的一个缩影,她却终究不是博阳。

章玉碗带着义安公主入宫,将博阳公主所说的线索如实禀告,皇帝自然也没什么可说的,毕竟没头没脑的话,知情的人也死了,只能慢慢查。

“博阳自己犯了过错,没理由让别人跟着折腾,事情水落石出之前,你就不要再去看她了,让她好好反省吧,如果你们总去看她,她觉得自己还有希望,就更不会去思考自己的过错。”

皇帝这番话是对义安公主说的。

别的不说,皇帝早已不是十年前那个敏感多疑的少年了,他固然也还多疑,但决心与魄力却已经远远超过他这两个妹妹。

博阳还在原地时,皇帝已经走远,她跟不上兄长的步伐,就只能被遗弃。

不过他们兄妹之间的恩怨,跟章玉碗关系不大。

她念着雨落今晚做的荷叶烤鸭饼和芙蓉酥,也没多余心思掺和他们两兄妹的恩怨,将事情一五一十说完,就告退出来。

虽然从小在这宫城里长大,对这里所有雕梁画栋了如指掌,但十年之后的现在,章玉碗早已生疏,也不爱多作停留。

在她看来,这宫城象征着权力的同时,却也将手握权力的人禁锢在里面。

回到长公主府,闻见熟悉的香气和味道,章玉碗眉开眼笑。

“我们家雨落最是心灵手巧了,什么样的菜肴到了你这里都能做出花来!”

除了荷叶烤鸭饼和芙蓉酥两道菜肴点心,雨落还另做了一道虾羹,一道蒜蓉片鲈鱼,全是章玉碗的心头好。

换作平日,久伤初愈的风至,闲来无事的章钤素和等人,都会被她召来一道用饭,不过这两日风至出去采买东西了,章钤跟素和也都被分派出去打理事情,为中秋后出门做准备,便只剩下章玉碗和雨落。

不一会儿,小橘跑进来捣乱一通,转眼又蹦跶出去不见踪迹,雨落玩心还重,见状就请罪出去追着猫儿玩。

章玉碗将手里芙蓉酥咬下一口,正在思索博阳说的那“十五”

究竟随口捏造还是真有秘密,眼角余光便见一名不速之客从外头翩然而入。

难为他大热天还罩着一身玄色披风,也不嫌闷,估计还是走的后门。

章玉碗不觉哼笑:“我不日就要南下啦,还会经过东都洛阳,看那雍容牡丹哦,你若是好好求求我,说不定我会想想法子,把你也捎上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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