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霍善凑近一看,才发现是个匠人在往马蹄上钉钉子。
再仔细看,不仅是钉钉子,还是把一块形状比照着马蹄打出来的铁块钉在上头。
那匠人察觉霍善的到来,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见明显是个富贵人家养出来的奶娃娃,他便没说什么,继续把手头的长钉都钉了进去。
“它不疼吗?”
霍善忍不住问。
匠人不理他,拍了拍钉好的马掌,见没什么问题,便把那抬高的马掌放了下去,让人把第二块“铁掌”也烧红了备用。
吩咐完了,匠人开始处理第二只马掌,几l种工具轮番用上,原本有些脏兮兮且并不平整的马掌竟被他修得光滑漂亮。
霍善眼睛睁得溜圆,感觉像在看一种非常特别的表演。
既然对方不回答,他就自己多观察几l眼。很快地,他就发现那马儿并没有表现出半分痛苦,全程都很安分地任由匠人帮它修整马蹄。
看来是不疼的!
“让开一下。”那匠人终于对霍善说了句话。
霍善乖乖退开了,但眼睛还是没挪开,一眨不眨地看着那匠人把烧红的“铁掌”滋地一下贴合到马蹄上。却见那“铁掌”与马掌大小瞧着完全吻合,可见匠人打造“铁掌”时做工有多精细!
更稀奇的是,这通红的“铁掌”烙上去、空气中都飘荡起一股奇异的焦香了,那马儿居然还是没多大反应。
看来它们的马蹄真的不会疼!
霍善继续蹲回去看匠人叮叮咚咚地敲钉子,用几l枚长钉牢牢地把那“铁掌”钉到了马掌之上。
直至那马儿的四只马蹄都穿上了铁掌,匠人才开始收拾自己的东西。
霍善积极地帮对方收东西,嘴里问道:“您给马儿钉的是什么?看起来很有意思!”为了不让对方马上走掉,霍善还积极地把自己抱出来的椰子送给对方解渴,嘴里说道,“我没喝过的,您喝了再走!”
儋州人哪有缺他一个椰子的,这东西到了夏天到处都是。
不过霍善刚才很乖地没打扰他们干活,对他们也很有礼貌,没有人会讨厌这样的小孩儿。匠人接过霍善送的椰子,给他讲解起“铁掌”的妙处来。
这马蹄铁不仅可以保护马蹄,还能保护将士,堪称是战马必备品。
尤其是他们没多少地方可以养马,每一匹战马都是很重要的,所以每匹都得配上最适合他们的马蹄铁。
他当年在西夏战线给不少战马上过马蹄铁,如今服完役回来后没多少活干了,也就只有军使府上用得上他这门手艺。
没有人能抵御得了“想当年”的快乐,提到自己当年在边关上马蹄铁的事,匠人给霍善吹嘘了好一会。
霍善问:“那你们打那个西夏打赢了吗?”
霍善这么一问,就把匠人给问沉默了。
霍善惊奇:“难道输了?”
匠人说道:“没有输,我们赢了,还拿下了西
夏的城池。”
霍善道:“那你为什么不高兴?”
匠人说道:“没过几l年朝廷又把地还回去了。既然说还就还,那还让人去打仗做什么?”
霍善从没听过到手的城池还还回去这种咄咄怪事,他爹和他姨公地都还没打下来呢,已经想好该在那边置多少个郡,并且着手起郡名了!
难怪苏轼要骂他姨公呢,原来他们宋朝不兴开疆拓土的。
霍善道:“好怪!凭本事打下来的地方,为什么要还回去?”
匠人笑道:“这是‘新党’打下来的疆土,‘旧党’不仅不想要,还要怪我们打下城池惹怒了西夏才导致西夏不断扰边。我们听朝廷的命令打个仗,倒成我们的错了。”
旧党认为把城池还回去,西夏那边就会消停,结果西夏根本没有满足于大宋归还的几l处城池,反而越来越猖狂了。
西夏与辽国哪个不是想趁着大宋皇帝年少、朝中人心不齐,找机会咬上一口?这种情况下哪怕拿着那些西夏城池当战场,也能免叫自家边境的百姓受战乱之苦!
只能说朝中那些公卿大臣只想着党争,根本没想到百姓。
这叫他们提起这些事怎么能不觉得可笑。
这些事有点超出小孩子的理解范围了,霍善当真是越听越迷糊,索性便不琢磨了。
他把匠人的工具一一拿起来看了个仔细,还挨个问人家都是做什么用的。
匠人喝着椰子水,有一搭没一搭地解答着霍善的疑问。
霍善把人家的修马蹄和钉马蹄铁的工具都研究明白了,又把目光放到那匹已经穿好“铁鞋子”的马儿上,只见那马不仅脚上穿了鞋,身上还穿着马鞍,马鞍上还垂下两只……踏脚用的地方?
比起马蹄铁的稀奇,这东西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用的。
霍善继续发挥不懂就问的优秀品质,把自己不知道的东西问了个遍。
他本来就是个小孩子,不懂这些一点都不奇怪,众人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还是苏轼找了过来才知道,这小子似乎发现了可以薅回去给他爹的好东西。
苏轼好奇地问:“你家没这些东西?”
霍善道:“没见过!”
马鞍倒是有,只是相对简易而已,像这高高的鞍桥和垂下来的双马镫都是汉代没有的。听刚才那位匠人说,这些对骑兵而言都可有用呢!
苏轼倒是没研究过这些东西到底是何时起源的,见霍善已经凭自己的本事把东西都摸了个一清二楚,他也没再多事,只伸手抱起霍善回去蹭了昌化军使一顿接风宴。
虽然昌化军使准备的饭菜挺丰盛,但霍善还是觉得生蚝最好吃。
回去的路上,霍善还学李时珍摇头晃脑地背起了诗:“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吃过肥肥嫩嫩的生蚝,别的东西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苏轼深以为然。
直至回到住处后霍善弄出只大西瓜,他们立刻
就忘记了什么沧海水巫山云。
苏过恰好去把刚搬进临时新居的日常什物给搬过来官舍这边,霍善两人便打算先把瓜切了。
霍善道:“一会我们把西瓜籽收拾起来,给阿过扔个‘种瓜包甜’让他种下去。听说这边一直到秋末都还很热,说不准你还能再吃一季西瓜!”
苏轼觉得这个主意妙极了。
要知道他们大宋这会儿其实也……没吃上西瓜。
至少苏轼本人没吃到过这种皮薄瓢红的西瓜。
西瓜正式走向千家万户,还是南宋以后的事。
霍善看着苏轼拿出洗净了的刀开始切西瓜,便在旁边给他背文天祥的《西瓜吟》:“拔出金佩刀,斫破苍玉瓶。千点红樱桃,一团黄水晶。下咽顿除烟火气,入齿便作冰雪声!”
由此可见,文天祥吃的瓜是黄瓤红籽的!
霍善和苏轼讨论起来:“不知是黄瓤的西瓜好吃还是红瓤的西瓜好吃。”
苏轼道:“应当是红瓤的好吃,毕竟瓜这东西肯定是更甜更好吃的才能一代代地传下去。”
霍善深以为然。
苏轼道:“这文天祥写的诗倒是挺不错,他是何人?”
这个问题霍善也问过李时珍,麻溜地给人苏轼介绍——
这也是你们的宋朝哦,不过是宋末的诗人兼将领,大宋到他们那会儿就亡啦!
你们大宋最后一位皇帝,就是在对面崖山跳海的,听说离儋州这边也不是很远,你得了空兴许可以去崖山走走。
诗人不是很兴那什么怀古的吗!
就是去逛逛名胜古迹,对过去的事指指点点!
苏轼:?????
你小子的时空观念很有问题啊,我去逛我们大宋未来的亡国之地叫什么怀古?
苏轼从未听过这么离谱的建议。
感觉手里的西瓜都不甜了。
不确定,得再吃一块看看。
苏过从外头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盘子里摆着硕果仅存的一片瓜,而霍善和苏轼两人都摊在那儿一动不动。
明显吃撑了。
苏过疑心之所以还给他剩了一片,兴许是他俩分赃不匀。
要是正好切出双数片,他们肯定一片不留全吃光。
事实证明苏过还是很了解他爹的,他爹不仅不认为只给他留一片瓜有多过分,见他回来以后还催他吃完去把西瓜籽给种下去。
争取今年他们能在儋州这边再吃一轮瓜!
苏过:“……”
苏过能怎么办,苏过只能在【种瓜包甜】的加持下种瓜去。
接下来这瓜估计也归他管了。
苏轼和霍善坐在廊下吹着夏日傍晚的凉风,看着苏过哼哧哼哧在园子里种瓜。
分明是很宁静祥和的景致,苏轼心里却不太宁静。
左右都没有人,苏轼便问霍善:“若是按照濒湖先生所说的来算,我们官家二十三四岁就驾崩了。
如果能见到我们官家,你能把他治好吗?”()
霍善道:能不能治得见过再说,不过我们若是治不了,旁人应当也治不了。他转头看向苏轼,你有办法回你们的京师去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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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轼道:“我也不知道,试试看。明儿我就要给官家上谢表了,正好顺便给京师的熟人都写一封信。”
不管自己和当今陛下关系如何,天下频繁易主终归不是好事。
当初司马光和他弟等人决定还地给西夏,除了否决并打压新党一切成果,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的皇帝实在太小了,真打起来后都不知该由谁来拿主意。
如今京师之中他的熟人虽不算太多,可真要算的话,他给他们官家赵煦当个两年多的老师,和宰辅中的章惇当过朋友、和枢密使曾布又是同年,一个两个分量都不小。
可惜曾布和章惇虽同是新党,关系却不算和睦,相互之间也悄然使了不少绊子。
打压走了旧党,新党之中自然也会出现争斗。
这就是苏轼最厌烦的地方。
也是他当初主动远离权力中枢的原因。
党争这东西仿佛无穷无尽。
按照李时珍的那个“未来”,章惇是不支持端王继位的,而曾布等人却当众倒戈到太后那边,以至于整场廷议直接结束。
曾布如愿赶走了章惇,但他自己没过两年也被撵出朝堂。
赶走他的就是大名鼎鼎的蔡京。
此后十数年间朝中几l乎都是蔡京的天下。
北宋变南宋这事儿,有徽宗的功劳,也有蔡京的功劳,要找人负责任左右是少不了他俩的。
归根到底,问题还是出在内部。本来人金兵南下也只是随便打打,没觉得自己真的能一举干大事,结果谁能想到你大宋居然……这么好打!
既然如此,这半壁江山咱就笑纳了。
可不是谁都有把打下来土地换回去的坏毛病。
苏轼也不知道让赵煦活长久一点能不能改变这个命运,但是如果什么都不做的话,已知的那个“未来”是个绝对的死局。
苏轼道:“如果我能回京,说不定要麻烦你再来一趟。”
霍善道:“我过来当然没问题。但是你要快些回京才行,有些情况拖久了兴许就救不了了。”
苏轼叹息着说道:“我也想快……”
就算他能求来回京的机会,北归也得走个一年半载啊。
而离赵煦驾崩只有三四年了。
尽力而为吧!
在事情有眉目之前他也只能先安安心心待在昌化军这边搞基层工作了。
对于苏轼的困境,霍善也帮不上什么忙。他在这边已经呆满三天,马上就要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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