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第一次离开
乌金西坠，星月光来。今日的人间格外的热闹，据说是为了庆祝得之不易的和晏盛世，下界每年都会在今日举行一场盛大的夏日庆典。
南希早就打听好了这些事情，因此才会想着带赫里奥斯来看一眼。
说起来这场夏日庆典还和赫里奥斯颇有关系——
也不知道这群人究竟是哪里得来的消息，竟会觉得他们如今过得这种安乐生活是受了赫里奥斯的庇护才拥有的。
所以这庆典其实也是一场为了感恩赫里奥斯的祭祀典礼。
要南希说，这个实在是荒谬至极，净是把什么功劳都往那神祗身上安去，实际上那分明和这幼年神祗没有一点关系。
光明神哪里有下界想得那样伟大，真要是遇到了什么事情不袖手旁观都算好的了，又从何算得上来帮助他们呢？
脑内这么想着，南希面上没有显露半分，她牵着幼年神祗的手，望着人头攒动的街道。
不过多时，城内高涨灯火，目光所及之处尽是一片火树银花，车马粼粼。
人流如织，商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浓郁的烟火气铺满整个人间。
南希低下头，看着身边紧紧拉着她手的赫里奥斯。
“怎么拉得这般紧，是紧张了吗？”
赫里奥斯闻言脸上染上一抹红霞，乍一看去，竟是比那漫天的灯火还要好看。
“唔。”幼年神祗囫囵应了一声。
南希的一双杏眼微微上翘，像是觉得有些好笑似的。
“你为什么要紧张啊，这可是为了你才办的庆典啊，你看，这街上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他们全部都把你当作他们的全部信仰与希望。若是他们知道此刻他们心中无比伟大的光明神就在此处的话，定是会过来将你团团围住再立刻将你请上神坛的。”
南希的声音柔软如丝，又含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调笑意味，这让赫里奥斯不由抬头望着她。
灯火的光影绰约照亮少女的侧脸，年轻女孩的面孔实在是太过艳丽，但若是看那张脸的话，其实南希并算不上是那一挂的。
只是因为这些时日来，她的气质变化了太多，连带着旁人看见她的时候，最先注意到的就是那通身的像是地狱里才会盛开的红到荼蘼的曼珠沙华的华艳奢靡。
在这气质的作用下，少女原本毫无攻击力，如同出水芙蓉的一张脸硬生生增添了一抹让人不敢直视的逼人的惊心动魄之美。
赫里奥斯说不上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若是非要说的话，他是有些羡慕的，羡慕她身上的配饰，羡慕路过的一阵风，甚至是羡慕那些周遭的下界的人。
——凭什么他们可以跟她是同一种族呢？
赫里奥斯一早就知道南希是人族的，对方也没想过要瞒着他什么，只是从前最是让他瞧不上的人族，现在却成为了他最艳羡不过的存在。
他也希望能和南希一起生活在下界，像是他们这段时间一起看到过的那些普通的人间姐弟，不，或许他奢望的是什么更加特别的关系才对。
只是他现在却只能短暂地看着她，然后等待着对方下一次的到来。
赫里奥斯并不知道南希究竟是如何进到神域的，也不知道她此番离开究竟是要到哪里去。
前一个问题并不是现在的他所关心的，后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只当作南希是要回到下界去。
“怎么一直不说话呢？”
许是因为他太久没有回答少女的问题了，她又唤了他一声。
他握着她手的力度紧了紧，仰头笑了笑，是她平日里最喜欢他露出的笑容。
纯粹、幼稚、干净、像是将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托付给她似的。
“没什么，刚才被眼前的场景惊了一下，没回过神来就是了。南希咱们现在快些去玩吧，不要再耽搁时间了。”
赫里奥斯这样说道。
“好啊，那就走吧，咱们现在就快些去玩吧。”
南希不是没有察觉到这幼年神祗手上加重的力道，她佯装无知无觉，实际上反倒是顺着对方的力气，密切了两个人之间的联系。
……
时间过得实在是太快了，转眼间就到了盛典最后的重头戏烟花展了。
今天的赫里奥斯自始自终没有松开过南希，就像是攀附着南希生长的一株藤萝一样，仿佛离开了南希就活不下去了似的。
“赫里奥斯——”
幼年神祗闻声抬头，少女的声音和着烟花在空中炸开的声音一道传来。
少女的眼中充满着笑意，点点碎落的缤纷的光落在她的眼睛之中，像是炸开了无数个星辰的苍穹一般。
赫里奥斯没听清她说什么，他什么都听不清了，他只觉得万籁俱寂，这天地之间似乎只剩下了他自己的心跳声。
砰、砰。
轰然乍响。
然而下一秒，就在他的眼前，就在他的眼前！
这位前一秒脸上还挂着笑容的幼年神祗，蓦然间血色尽失，只觉得一瞬间像是被一桶冰水从头到脚浇了个透，他撕心裂肺地喊着：
“南希！！！”
可惜那个人并没有为了他停下，甚至连头都不曾为他回过一次。
少女如同一场幻梦，湮没在人潮之中。
赫里奥斯想要伸出手去抓住那个逐渐消失的人影，但是什么都没抓到。
南希当然听到了身后的嘶喊，她没回头也不打算回头，她要在赫里奥斯的心中留下最浓墨重彩的一笔。
这只是第一步而已。
她接下来还有两次机会。
每一次她都要让这个向来都是高高在上的神明记住，至死都忘不掉的那种。
*
赫里奥斯并不知道南希心中打的算盘，他还是站在原地，僵在那里，半晌，悬空的手才狼狈地放下，男孩垂着头没说话，眼睫潮湿，掩盖住了眼底的浓郁到化不开的颜色。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想起来了曾经他问过南希的一个问题——
什么是难过呢？
原来这就是难过啊。
脑中犹如被什么东西凿开了似的，他深吸一口气，自虐一般回想着方才的那一幕。
天色逐渐暗沉，乌黑的云海四散，周遭的灯火渐渐熄灭。
不知道从哪里传来了一道声音——
“庆典结束了，咱们该回家了。”
……
身边的人逐渐变得稀稀落落，赫里奥斯却始终没有动，他固执地站在原地，站成了一座雕像。
他期待着南希也会突然回来，然后跟他说上一句“回家吧。”
可是他到底是没有等到，等来了倾盆的大雨也没等来这句话。
这时候他才想起来，那句他没听清的话，那句淹没在砰然的烟花声之中的话究竟是什么——
“再见。”
这是南希留给他最后的话。
赫里奥斯，这位幼年神祗，声音低哑疲倦：
“南希……下次、下次绝对不会再让你抛下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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