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十六章
最后一节摄影课上，孙老师留了十一假期的作业，每人完成一幅以“入秋”为主题的摄影作品。
入秋……初尧瞟向窗外，天空的颜色很干净，三四片薄云浮荡，日光不温不燥地照在高高的水杉树上，头顶稀疏的针叶染了黄。
这样的秋色太过寻常，初尧托着腮，无聊地数着树枝上停着的几只黑鸟。
忽然一只鸟转溜过漆黑犀利的眼珠子，扑腾起翅膀，搅乱了这一树的宁静。初尧泄气地缩回手指，低眸思忖。恍然间，一个画面在脑海中蹦现出来。初尧眼里放光，兀自笑起来。
他知道该拍什么了。
傍晚校园里陆陆续续有人拖拉着行李箱赶往校门口，一时间校门口车辆拥挤，人群纷杂。车灯刺眼的光束穿破暗色，射在门岗的红漆栅栏上。
纪言川约的车提早到了，师傅打开后备箱，纪言川将自己和初尧的行李包放了进去。袁绯同不想麻烦纪言川，于是自己把包拎了上去。
到了火车站之后，三人排队领票。火车没有晚点，上了车，纪言川坐在靠窗的位置，初尧坐她旁边，两人悄咪咪地说着话。袁绯同则一坐下便开始闭目养神，好像这样就什么都听不见了。
晚上的班车，人们容易疲倦。车厢里的灯光被调暗，车窗里的景色迅速倒退，黑糊糊的，叫人看着有点眩晕。
“后天我想去长山公园，你来陪我好吗？”
“是c区那个长山公园？”
“嗯是的。”
纪言川问：“怎么突然想去哪儿了？”
初尧神秘地笑了笑，“那里的树好看。”
“嗯？”
初尧嘴唇凑近她的脖子，“和你一起去，会更好看。”
被他吹过的脖颈热热的，纪言川腾出一只手揪了下初尧脖子上的软肉。
初尧嘶了一声，用手捂住，皱皱鼻嗔视她，微翘的眼梢吊着娇怒。
瞧他气呼呼的模样，纪言川忍不住轻笑。
袁绯同默默地将脸撇向外侧。
初尧抓过纪言川的手，脑袋在纪言川的肩头寻找一个支点，随着火车的运动而左摇右晃，渐渐地困意上涌，昏昏欲睡。
初尧打了一个饱胀的哈欠，眼睛里挤出润湿。他问：“你困吗？”
纪言川听见他轻轻的呼吸声，于是侧低下头，看见他眼皮无力掀抬，睫毛瑟瑟颤动。
“你先睡一会吧。”
初尧也不知道自己点头了没，记忆停留在纪言川温柔的嗓音里，意识慢慢变得如同轻雾一般，飘迷涣散。
等初尧睡去之后，纪言川从兜里摸出一颗薄荷糖，撕开，含进嘴里。清凉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开来，纪言川眨了眨眼，目光扫向车厢内的时间提示器，红色的数字在跳动。
路途还能漫长。
好像总有一只手扶住自己的脑袋，在车厢偶尔的颠簸振晃之后，初尧依旧睡得安稳。快到站时广播响起，纪言川揉了揉眉心，唤醒初尧。
初尧迷迷糊糊地睁开眼，松开抱住纪言川胳膊的手，脑袋从纪言川的肩膀上离开，转到椅背上。
“到了吗？”
纪言川艰难地动了动肩膀，应了声。初尧脑子清晰起来，满身的倦意渐渐卸下。他探过手，推了推袁绯同，“绯同，我们到站了。”
纪言川重新坐直了身子，开口道：“我等下直接去客运中心。你好好在站点等你父母来，别乱跑听到没？”
她家在a区，还需要换乘大巴。出发的时间在火车到站半小时之后，因此纪言川需要立马赶过去。
初尧乖顺地答应：“好嘛。”
出站后，有些冷，天上像被泼了一碗浓墨，有几点星子散发着微弱的光。
纪言川把手上的行李包递给初尧，“我得走了。”
初尧不舍地抱住她，脸颊在她胸前蹭了蹭，声音低闷：“路上安全。”
纪言川微微一笑，将他稍稍推开，“到了家，就给我报个平安？”
初尧提着行李包后退几步，朝她摇了摇手，“嗯，拜拜。”
直到纪言川的背影融进暗沉的夜色里，初尧才堪堪收回目光。袁绯同在一旁看着两人你侬我侬，最后一丝表情也消退下去。
“你打算告诉叔叔吗？”这些日子，袁绯同一直想问初尧这个问题。
初尧抬眼看他，有些发怔。他敢追纪言川，却没胆子告诉他爸。耳边似乎响起以往徐昕常常念叨的紧箍咒，心中矛盾不已。可转念一想，纪言川这么优秀，如果恋爱的对象是她的话，他爸应该会松口应许吧？
初尧面朝夜空，底气不足地说：“我不知道。”
“我想找个机会和我爸说，你先替我保守秘密好吗？”
袁绯同沉默着，在初尧祈求的目光中，妥协地点了点头。
纪言川上了大巴，一股客车专属的气味钻进鼻腔，脚下轰动不断。她扶着椅背找了个空位，手肘抵在窗沿上撑住头。坐火车的时候她不曾闭眼，现在有些熬不住了。
身边有人坐下，带着股淡淡的烟草味，嗅觉上的刺激让纪言川不适地睁开了眼睛。
封闭的空间，叫人犯呕。
纪言川蹙着眉往兜里掏，几张未丢掉的糖纸在她掌心咯吱地舒展，她看了眼，又将手放回口袋。她手掌推抵在前面的椅背上，头仰靠着，晕沉沉的，很不好受。
这时，有道陌生的中年女人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嚼着东西，“到哪儿的？”
纪言川转眼看向身边，女人向她使了个眼色的同时，手也向前挪了挪。
纪言川有些犹豫地接过她手里的口香糖，“谢谢。”
“我到元昌站。”
女人一听，眼睛微微睁大，随即笑开，“那挺巧的，我也元昌。”
纪言川剥开口香糖的包装纸，咬住口香糖的一头卷进嘴巴里。甜味淡去之后，纪言川觉得脑子清爽许多。她偏头细细打量起女人，裹着一身不服帖的黑袖衬衫，由于她此时躺靠着，肚皮上的肉浮出，衬衫因被纽扣绷牢，顺着她的肚腹勒出了几道褶皱。
头发修得很利索，侧边有几撮冒白。这个年龄发福也正常，但是她的脸上肉不多，而且肤色偏黑，多了几分精神气。
纪言川的视线从她下半身的运动裤上移开，嘴里慢慢咀嚼着口香糖。女人也不看上来的人了，她开口和纪言川搭话，“看你不大，学生吧？”
纪言川点头，“嗯，国庆回趟家。”
“在本地读书吗？”
“在南浦。”
女人有点吃惊，“南浦好啊，我有个朋友的孩子也在南浦。啧我想想……她今年应该大二了吧。”
纪言川也觉得巧了，“她读什么的？”
女人开始摇头，嗓音低了下去，“这我没问。”
“我也大二。”纪言川手中折叠口香糖的两片包装纸，慢悠悠道。
这下女人来劲了，东拉西扯地和纪言川聊起来。无论女人提什么古怪的问题，纪言川都能答上一两句。女人看纪言川的目光也夹含着赞赏。
忽然感觉到手机振动了两下，纪言川摸出一看，是初尧发来了信息。
句尾总是习惯性地挂一个颜表情，纪言川忍俊不禁。
女人问：“男朋友？”
纪言川抬眸瞥了她一眼，复低下回信息，“是的。”
纪言川正在扣字，女人飘来一声感慨，“年轻真好。”
年纪不同，心境不同。纪言川对此并没有纠结什么，自然地忽略了女人语气中的几丝怅惘。
后来纪言川实在抵不过大巴的催眠功效，歪头睡了去。到了站是女人把她叫醒的，下了车两人便分道扬镳。
终归萍水相逢，多半后会无期。
纪言川到家时已近十二点，夜深人静。她输入铁锁门的密码，迈进楼道。每过一个拐口，纪言川就点亮一盏楼道灯。
斑驳的水泥墙壁上错杂地张贴着大大小小的广告单，有些是新的，有些发了黄，蒙了灰。
纪言川的脚步声在四楼停下，她拽下背包，摸索钥匙。楼道灯不持久，熄灭了，纪言川想走过去重新按亮。
在她转身的一刹那，响起一阵短促的开锁声，门从里边打开了。光线有些亮，纪言川眯了眯眼。
穿着睡衣的男人满脸累相，在见到纪言川的瞬间扯出一抹微笑，“回来啦。”
“爸，你还没睡呢？”
廖云茹身体不大好，这么晚了还亮着灯，听见响动就过来给自己开门，纪言川心里不由酸涩起来。
纪言川进了家门，锁好。廖云茹提过她的行李包放到了不碍脚的地方，“你不是说今晚回来吗？你不到的话，我不放心，睡不着。”
纪言川蹲下解鞋带，顺手拿过鞋柜旁搁置的一双拖鞋换上，踩着底有些薄。
她低头细瞧，并不是自己常穿的那双。
她抿嘴，掩过眸间的复杂，浅笑着握过廖云茹的肩膀，将他往卧室里推。
“那你现在可以安心睡觉了吧，不然明天又容易累了。”
廖云茹回身拍拍纪言川的手，“好啦，我去睡了。你快点洗漱完也去休息，放假了啊就得好好休息，别当个夜猫子。”
纪言川听话地嗯声，“晚安。”
廖云茹关上了卧室的门。
纪言川返回客厅，灯光下，她盯着脚上的这双拖鞋，笑容渐渐隐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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