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物归原主
月色如水,竹叶摇曳。
他手中的淡蓝荷包仿若白色,只因熟悉,方知那实是极淡雅的蓝,绛色丝线绣出圆小红柿纹样,黑绒绣着诗句:斜阳流水几里,啼鸟空林一家,客去诗题柿叶,僧来供煮藤花。
从小便学绣活,我总坐不住,所以绣工并不精妙。我娘还常嫌我的绣样古怪,根本拿不出手,我自己却喜欢。
这是我过去用过的荷包。
当初在老家小巷子里看见重伤的他,将整袋子银子都交给兴儿去找大夫,人命关天,因急着救人,谁顾得上一个荷包?
那天晚上家里进了劫匪,很快又举家外出避难,竟完全把这荷包给忘记了。
我放下羊角灯,将荷包接在手里,便闻到一缕异香。
他房中总是焚着沉香,于是衣裳里总带着幽幽的香气,四周皆昏暗,更显得香味突兀,手中的荷包明明是空的,却分外的沉重。
他望着我说:“我在扬州,被起义军追杀,腹部中箭,九死一生。救我的大夫说,是林家的大小姐救了我,说,林家大小姐真是一个大善人,为了救一个陌生人,竟然给了他一钱袋子银子。”
他顿了下,嘴角浮起极浅的笑,又说:“那时候我害怕被起义军找到,所以一醒来就不辞而别了,离开医馆的时候,看见桌上放着一个荷包,一看便知是女子之物,且上面绣着一个林字,我料想是救命恩人之物,为日后好报恩就私自拿走了。今日,总算能物归原主。”
他的声音轻柔不迫,甚是好听,和着竹林沙沙之声,让人不由沉静下来。
我想起那日情景,他一动不动靠在墙上,身下的青石板被他的血都洇得发黑了,独自在那巷子里熬了三天,竟是没有死。
我轻笑了笑,说:“您真是坚强,伤得那么重,一个人待在那小巷子里,不吃不喝的,是怎么熬下来的呀。”
他微笑道:“不舍得死呗,诗题柿叶,供煮藤花,世间这么多趣事呢。更何况,还遇见了你,你救了我。”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荷包,觉得他说的话在理,我亦觉得人活着有时候很苦,十之八九不如意,但我从来都深以为人世间有诸多美好值得留恋。
意王爷言语间视我做救命恩人,也让我觉得有些难为情。
心中百折千扰,太多疑问纷纷涌来,想问他从医馆走后,为何等了一年才回京?想问他是何时认出我的?
在上京再见他,他分明是待我是陌生人,表明他伤重之时,全然不记得我救他的情形,怎么现在会认出我来呢?
思绪杂乱,还是想起仲茗因摔伤了胳膊,我被派到他书房侍奉,他问我是哪里人……
我突然想到给范黎衣裳上绣的红柿图样,脱口问他:“王爷是因为这柿子的纹样,认出我的?”
他垂眸,想了想,淡淡道:“看见范将军衣裳的纹样,我是有些疑心,后来,派人去扬州官府查了你的卖身契备案,出生地址、姓氏都对得上,这才确认。”
他抬起眼,凝视着我,“你叫卷云是么?你可有什么想要的?只要是我能做到的,我都可以为你去做。还有,往后你不用当我是王爷。在我眼里,你也不是丫鬟,而是我梁献意的救命恩人。”
我一时怔住了,心中又惊又异,不知是悲是喜,片刻回过神后,忙屈膝行礼,道:“奴婢不敢。”
他伸手扶我起身,我正自忐忑,他亦是松开了手,说:“我已经派人去找你的家人,找到了,就把他们接过来。”
我更加心乱如麻,一片茫然的凌乱。
但“家人”二字如此沉重。我低声说:“人海茫茫,又从何找起?当初出手相救,乃世人皆有的怜人之心,王爷实在不必以此觉得亏欠,且王爷也为奴婢挡过一剑,已是相抵了。”
“并非人人都有怜人之心,你是好人,又何必谦虚呢?说起遇刺之事,原是你先为我挡剑,我不过是自己承受了罢了,何来相抵之说?你救我一命,这是不争的事实,我尚且不抵赖,想要报恩,难不成你还要不认不成?”
他郑重道:“至于你的家人,只要有心,定能找到。”
我低头攥紧了荷包,忽然瞥见腋下的大氅,忙抖开了,道:“天凉,王爷穿上衣裳快回屋吧。”
他伸手接了,反而径直披在我的肩头。
我吓了一跳,心怦怦直跳,窘迫到极处,忙去脱下,慌乱间却触碰到他的手臂,只得缩了手急声道:“王爷初愈,受不得风,莫要折煞了奴婢……”
他却双手攥紧了衣襟,动作温柔地系好了那如意双绦,淡淡说:“我的伤早好了,也不怕冷,倒是你,手这么凉,在外头这么久,是该回去了,走吧。”
说着,从弯腰地上捡起灯,用火绒点燃,又说:“这会儿别脱了,到院子前再脱吧。”径直朝院子方向走去。
我只得心思飘忽地跟在他身后。
正在游思不定时,只听他问:“你救了我,后来再见面,你竟始终如不认识我一般,当真是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堪称江湖侠女。”
他这样一说,我忽然就不觉得窘迫了,莞尔道:“侠女倒称不上,只是不想挟恩图报罢了。”
说完,想了想,又说:“我到底是侧王妃的贴身丫鬟,王爷若因我救过您的命,就另眼相看,不免招人非议,还请王爷如常相待奴婢。”
他在前面走着,灯内投下的烛光照亮前方一团,别处还是幽暗不明,远远看到他住的院子,我便脱了大氅。
很快仲茗从院门口迎过来,忙接了意王爷手中的灯,低声说:“不早了,王爷该歇了。”
意王爷回过头,对我微笑道:“夜深风寒,你快回吧。”我应了声,忙将大氅交给仲茗。
文锦住在我的隔壁,我见她屋内黑着灯,还以为她在意王爷寝室等着侍奉就寝。
哪知刚回了屋,她就敲门进来了。
“王爷喝多了酒,要回去睡觉,我送王爷歇下,回来找你,就找不见你了,你去送衣裳的时候,竹青没告诉你王爷回屋了?”
我低声道:“说了,我从戏台子回来,见外头月亮好,就在院子里多坐了会儿。”
她笑道:“就你爱这些东西,也不怕冻着,瞧瞧,一身子的寒气,身上还有宴席上的酒气,回头可别病了,王爷跟前可就照顾不来了。”
我微抬了衣袖,闻了闻:“还有酒气么?我倒不觉得。”
她道:“你自己当然闻不到了,我也是,回来脱了衣裳一闻,全是酒味,换了衣裳,想找你说说话儿,谁知道你不在,唉,你说,幸亏你没跟着王妃回上京,不然我连个说心里话儿的人都没有。”
我脱了外衫,心里想着文锦的话。
这些日子因意王爷的伤,我竟忘了这一茬,便轻声道:“说不准,过几日王妃又叫我回去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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