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养老院

　　潘先生刚出去没多久，谭飞就听到屋外传来了高跟鞋的嗒嗒声，那名比较活泼的摩登女郎收起了口红，拎着包走出了办公室。紧接着又是皮鞋的动静，斯文青年几乎是前脚踏后脚的跟随摩登女郎而去，外面只剩下了那个中年男人和眼镜女孩。

　　又过了不到三分钟，那名中年男子打了个哈欠，端着茶杯走了出去，然后谭飞就再也没有见过他。

　　谭飞表现的很安静，一上午的时间，除了坐在那里看报纸，就是拿着那只郑建忠送他的钢笔在一张白纸上写写画画，坐在旁边的那位仁兄，则把谭飞这位新来的同事当成了空气，只顾着忙自己的事情。

　　一直等到中午时分，这位隋先生终于将钢笔一放，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这才像刚发现谭飞似的，探出身子伸出手和谭飞一握，自我介绍道：“隋东亮，今天有事，就不和你一起吃饭了，咱们改日再聚。”

　　说完就扬长而去，谭飞张口想要自报姓名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离开。

　　这家伙，恐怕根本就没打算知道自己的姓名吧？

　　谭飞摇了摇头，开始收拾桌面上的物品。之前潘先生还跟他讲，这里的同事很好相处——确实，如果一上午都说不上一句话的同事，确实是很好相处，甚至可以说不需要相处了。

　　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谭飞学着中年男子的样子打了个哈欠，拖着步子往外走，既然没人理他，他也乐得清闲，工作有时候就是这样，不需要什么惊涛骇浪，只要安安静静的做一个普通人就可以了。

　　跨出屋门，谭飞才发现，外屋还有一个人没走，那个眼镜女孩正托着腮，看着窗外发呆，对出来的谭飞眼镜都不瞄一下，谭飞犹豫了一下，考虑要不要打个招呼，还是跟别人一样直接离开。

　　瞄了一眼眼镜女孩，看她没有搭话的意思，谭飞决定，还是不要打扰她，所以只是略微点了点头，就转身往外走。

　　“什锦堂的点心，蛋黄酥桂花绿红豆核桃松子花生各来一份。”

　　谭飞停住脚步。

　　这是在跟他说话吗？

　　转头看了看四周，除了蘑菇头眼镜女孩，似乎屋子里也没有别的人了。

　　“您是在跟我说话吗？”谭飞回头看着女孩的眼睛。

　　女孩非常年轻，大约只有十七八岁，脸上满满的胶原蛋白，白嫩的像个瓷器娃娃，但她的眼睛却空洞的没有任何神采，看到谭飞转过身，眼珠才终于动了一动，直棱棱的盯住谭飞，嘴唇轻启：

　　“除了你，屋子里还有活人吗？”

　　女孩撇着嘴，说出的话很不中听，但谭飞终于知道她是在跟自己说话，不由得点点头，女孩这个样子，确实不像是活人。

　　“你是在听我说话？”女孩有点不耐烦。

　　“屋子里如果只有我一个活人，那另外一个说话的不知道算什么。”谭飞嘴角露出一丝微笑。

　　又是一个大白眼，但谭飞只觉得好笑，这个年龄段的女孩，叛逆期大概还没有结束，谭飞并不想跟她计较，摇摇头转身就走。

　　“我说的，你听到了吗？”女孩恶狠狠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什锦堂的点心，蛋黄酥桂花绿红豆核桃松子花生各来一份，”谭飞头也不回的挥了挥手，“听到了。”

　　“哼！”

　　谭飞没有理会，笑眯眯的走出了办公室。

　　这华日新闻，与谭飞想象中的完全不同。他原本以为，会碰到什么难缠的同事，铁杆的汉奸，狡猾的日本特务，但恰恰相反，今天看到的几个人，没一个有任何可疑之处，甚至就连新来的同事都漠不关心。

　　这不像是个业务繁忙的新闻机构，倒是有点像后世体制内的某些养老部门。经过谭飞一上午的观察，除了同一个办公室的那个名字叫隋东亮的主笔，其余的人几乎全部都在摸鱼，并且摸鱼技巧十分大胆，或者说，他们不是在摸鱼，而是在捞鱼。

　　不过，从潜伏的角度来讲，这华日新闻倒是个好地方，平时没人管束，可以随意进出，并且还有正式的职业作为掩护，确实是个潜伏的理想环境。

　　但是，潘先生费了这么大劲把自己弄到这里，不会就是为了让自己在这里养老吧？

　　谭飞心中有很多疑惑，不过他并不缺乏耐心，他认为，潘先生迟早会露出底牌，或许，现在就是对他的一种考验，只是自己不知道他要考验的是什么罢了。

　　一个人吃了饭，又在外面足足溜达了半个小时，谭飞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唯一的活人蘑菇头眼镜女孩也不见了，偌大的办公室，竟然只剩下他孤零零的一个。

　　谭飞无奈的摇着头，来到女孩的座位旁，将什锦堂买来的点心放在女孩桌子上，目光随意一扫，女孩的桌子倒扣着一本书，边缘处露出一角照片。

　　回头看看无人，谭飞伸出一根手指头，将照片缓缓抽出——这是一张合影，照片里，女孩和一名男子紧紧依靠在一起，背景似乎并不是上海，两人神态都很轻松，从年龄和眉眼相似度来看，男子应该是女孩的父亲。

　　除了这张照片，桌子上还有几本书，看封面名字，似乎是一些日本小说。

　　刚要抬头，门口传来脚步声，谭飞回头一看，蘑菇头女孩急匆匆的走了进来，看到谭飞趴在她桌子上，脸上顿时挂了一层寒霜。

　　“你的点心。”谭飞神情平静，指了指桌上的点心。

　　“不要乱动别人的东西。”女孩先是扫了一眼桌面，发现照片并没有露出来，微微松了一口气。

　　“你想多了。”谭飞耸耸肩，然后伸出一只手。

　　女孩镜片下圆圆的眼睛露出迷惑的神情，显然不知道谭飞的用意。

　　“点心钱，一共是一块六角五分。”谭飞无奈道。

　　“哦！”女孩恍然大悟，接着从身上摸了摸，略微有些歉意的说道：“我的钱包忘带了，明天给你。”

　　“可以。”

　　谭飞点点头，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办公室，继续转动自己的钢笔。

　　这个女孩看上去很天真，有点孩子气，这样一个女孩，是怎么跑到华日新闻这种地方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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