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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4 大骡子上吊了


  等到村里人赶过去,老德民已经直挺挺死在房门口了。

  大骡子直接吓得病了好几天。

  病好了以后就一直情绪低落。

  所谓兔死狐悲,物伤其类,大骡子自己也是老光棍,老德民近在咫尺的惨象,让他很容易把自己代入。

  想到自己有一天可能也是那种下场。

  甚至还会更惨,能惨到什么程度都没法想。

  到了这种时候,亲眼目睹老光棍晚年的凄惨,大骡子这才有所觉悟。

  他开始后悔起来。

  后悔没有趁着年轻,趁着身体好的时候努努力,尽量娶个媳妇,或者坐山招夫也行啊。

  总得留下个一男半女,等自己老了病了不能动的时候,伺候伺候自己,给自己倒碗水喝。

  给自己养老送终吧!

  可他身体好的时候净顾着“我是骡子我快乐”了,根本没给自己留条后路。

  现在老了,身体越来越差了,尤其是亲眼目睹到“光棍不乐”的时候。

  而且这时候正好进冬了,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他居然无师自通深切体会到一个多么痛的感悟。

  他发现人的一生就好比一年四季。

  人在春意绵绵、夏的热烈、秋天的凉爽时,都很舒服很好过。

  但是,真正难过的是冬天。

  如果你没有在春天播种,夏天锄耕,秋天收获,没有给自己储备下粮食和棉衣。

  那么,三九严寒的天气里,你怎么熬?

  就像人一生,在青年、壮年的时候,因为身体好,身体壮,即使冷点热点,苦点累点,怎么都好过。

  但是到了老年,身体机能退化,行动不便,浑身是病,这时候要是没有攒下点什么,没有熬下一男半女。

  才能明白青壮年时候享受过的,快乐过的,那些生活,都是浮云。

  过去就是过去了,跟一场梦,跟看一场电影没什么区别。

  真正能深切感受到的,真正难熬,熬不过去,凄惨无助,撕心裂肺的,就是到了又老又病的最后关头。

  ——就像老德民这样!

  ——也许自己以后也会那样!

  养儿防老,人生一世就是需要养个儿子防老啊!

  可是自己明明没有养下个儿子啊!

  他这些悲哀的想法,极其低落的情绪,老歪和田立业肯定都知道。

  俩人都想尽办法去安慰他。

  甚至二友还向他保证,如果大骡子以后有个病有个灾的,别人没有管的,他这俩最好的朋友不可能不管。

  老歪情深意切地对大骡子说:“你就放心吧,你绝对掉不到地上。

  不管你以后有什么问题,我和立业保证你比那些有儿有女的还有依靠。

  你看我们两家过得都不错,照顾你完全能顾得过来!

  再说你又不是不知道俺俩人的脾气,要是你有事,俺俩绝对不忍心眼睁睁看着你没人管!

  这一点你不会不承认吧!”

  田立业也是这样安慰大骡子。

  谁能想到,这两位老友如此情深意切地劝他,不但不管用,大骡子的情绪低落反而越来越严重了。

  并且坚持了多年,晚饭后到大仓家来喝茶的习惯,正在逐渐被打破。

  这个冬天,晚饭后他来大仓家报到的次数越来越少。

  到了年底,则是直接不见人了。

  多年来都是三个人喝茶聊天打屁,这个冬天大多数的晚上,只剩下老歪和田立业。

  以前三个人喝茶聊天的时候,感觉很繁华,很热闹——虽然有时候三个人并不说话,只是静静的喝茶抽烟。

  现在虽然从数量上只是少了一人,但是剩下的俩人觉得天都少了半边,似乎世界上的人消失了一半似的。

  感觉冷冷清清的。

  这让二位老友更是对大骡子倍加珍惜,觉得少了他不行。

  大骡子偶尔再来的时候,俩人除了各种安慰,还一直嘱咐他不要闷在家里,晚上一定要来喝茶聊天啊。

  话是开心的钥匙,就是要多聊天,心里有什么事别憋着,全都跟好朋友说出来。

  说出来就松散了。

  可是,根本不管用。

  大骡子只是推说自己今冬天身体不适,愁动弹,实在没有别事。

  但是,二位老友总感觉很蹊跷。

  除了他俩总结的两条原因,第一就是让钱闹的,第二就是因为老德民的死刺激到他了。

  他俩隐隐觉得大骡子似乎还有其他难言之隐。

  而且似乎很严重的样子,

  严重到连最好的两位老友都问不出来。

  眼看到了年根儿,大骡子彻底不来大仓家喝茶聊天了。

  老歪因为到了年根儿,各种忙年,而且还牵挂三仓,越到年底越担心。

  对大骡子的心事问题也就先放到一边去了。

  大年初一一大早,大仓娘照例打包好许多的酒菜和水饺,让孩子们给大骡子送过去。

  大骡子虽然也姓梁,但跟大仓家不是一支,服气比较远,拜不着年。

  老歪更不可能去给大骡子拜年。

  上午他跟着秉义和秉礼出去转了一圈儿,给他们头顶上的长辈拜完年。

  就回来陪着老英雄。

  因为整整一上午,一直都会有来拜年的,也有直接上炕跟老英雄喝两盅的。

  老歪就是贴身服侍。

  一直到了下午,老歪才能抽空去大骡子那里坐坐。

  不算拜年,就是过去看看老友。

  过了个年,算是两年没见了,大年初一过去看看老友的近况。

  因为老歪听送酒菜和水饺的英子和小四儿说,大骡子状态很差。

  他俩过去的时候天都大亮了,大骡子还没起来,还是她俩砸门才把大骡子叫起来。

  进去以后英子把大骡子那乱糟糟的屋里和炕上给简单规整一下。

  小四儿把酒菜和水饺给大骡子摆开。

  让他趁热吃。

  但是看得出来,大骡子一点胃口都没有,更打不起精神。

  要知道,以前的时候他可不这样。

  不管是过年还是过节,只要给他送来现成的、热乎乎的酒菜,他都是发自内心的快乐。

  马上就要点起一盅子酒,把酒壶放在燃烧的酒盅上面,煮酒。

  酒热了,马上就大吃大喝起来。

  这个时候的大骡子,那可是真真正正的“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全身心地投入到即时的快乐当中。

  尤其是过年这样最大的节日,送来的酒菜和水饺最多,应该是最快乐的时候。

  现在看他这样一反常态的样子,英子和小四儿都很奇怪。

  劝吃劝喝了半天,大骡子勉强动了动筷子,看那样子,比吃毒药都难以下咽。

  俩人回来跟老歪和母亲说这事,老歪更挂心大骡子了。

  到了下午他过去一看,见送来的酒菜和水饺几乎没动。

  大骡子缩成一团,像条狗一样蜷在炕上。

  情绪低落到了极点。

  老歪坐在炕沿上跟他聊到傍黑天,希望能够疏通老友的苦闷。

  当然,所谓的“聊”,基本就是老歪在说,大骡子保持蜷缩状态不说不动。

  大年初一,老歪知道家里人这个点儿又已经弄了好多的菜肴,全家人还得继续大排筵宴。

  老英雄依然要居中主持,他二叔和三叔两家人还是要继续在这里团聚。

  老歪不敢耽搁,末后他把饭菜热了热,酒壶里的酒燎热,强行把大骡子拉起来按在桌边,然后才匆匆回家去了。

  从初二开始,老歪就要陪着大仓娘走娘家,串亲戚家。

  有时候回来了,晚上也有来客。

  就没顾上去大骡子那里看看。

  到了初六、七的时候,他才能抽空过去大骡子那里。

  发现大骡子不但精神状态极差,而且身体好像真的是不好,脸色极差,路都走不稳,人都有点脱相了。

  这让老歪担心极了。

  但是又毫无办法。

  他年前腊月二十九的下午,已经跟大仓透露过大骡子的情况,表达了自己对老友大骡子的担心。

  老歪其实是想跟家中老大求助。

  这些年来,老大不但是母亲的主心骨,也早已成了继父的主心骨。

  现在老歪的老友有问题,他又实在不知道应该怎么帮助老友,就想看看老大有没有办法?

  毕竟,在老歪心目中,没有老大解决不了的问题。

  年前年后太忙,老歪也不好意思再跟老大提这事。

  眼看过了初十,过年的繁忙终于可以稍微消停一些了。

  而老歪眼看着大骡子身心都要垮了的样子,终于忍不住,再次跟老大说起这事。

  希望老大能帮着想想办法,看看怎么才能救救大骡子?

  大仓在暂时理顺了三仓这事以后,就决定先要去大骡子那里看一看。

  总得亲自了解一下情况,然后才能决定怎么帮他!

  腊月十二早上,大仓决定吃完早饭,就去大骡子那边看看情况。

  可是,他早饭还没吃完的,就听到村里传来一个消息。

  大骡子上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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