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第一百四十九章 脚步(五千三百字)
姜妮妮父亲的葬礼简单得有些寒酸,一块统一制式的墓碑,一个四四方方只能容纳骨灰盒以及些许陪葬品的小空格,一张明黄色的绢帛,几捧黄土。再点上一簇燃香,两根红蜡,再烧上几叠纸钱,最后再把两圈鞭炮点上,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后,就宣告一个人的葬礼结束了。
按照渝州人的惯例,如果是土葬的话,其实很复杂。
不仅仅会对下葬的日期有具体的要求,而且还会精确到哪个时辰。比如说几点钟开始挖金井,几点钟开始起灵,多少人抬棺,多少人送葬,哪些人不宜送葬,家属应该怎么行走,中途哭几次,休息几次,甚至连休息的地方都有讲究。可一旦火葬了,就只剩一句话,一切从简。
公墓位于崇德堂背后一座被挖掉了一半的半山腰上,楚城幕和严书墨在鞭炮放完以后,就站到了不远处,默默的看着姜妮妮跪在墓碑前,用小刀和铲子一点点的修整墓穴周边的杂草。
以后的初一和清明,或许只有姜妮妮还记得这里埋了一个邋遢的中年男子,除此之外,应该再没有记得这世上曾经有过这么一个人了。
此时已经接近正午,日头很大,尤其是楚城幕还穿着一身黑,哪怕这个地方天然比别的地方凉快些许,可在太阳的暴晒下,楚城幕还是很快被热出了满头大汗。
掏出香烟,楚城幕回头看了看严书墨,发现这小子不知啥时候躲到了一块还没雕刻名字的墓碑阴影下,也不管地面被晒得有些烫屁股了,就直接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背靠着墓碑,神色怅然的看着不远处的姜妮妮。
俯下身把香烟递给了严书墨,楚城幕蹲到了他身侧,顺着他的视线看了过去。
低头把烟点上,楚城幕用手肘推了推严书墨,问道:“这么大热天,直接坐地上,也不怕长疮?想啥呢?你妈的牌位你还回去了么?”
严书墨掏了掏裤兜,从裤兜里把打火机掏了出来,啪的一下点燃了香烟,点了点头道:
“和我老子说开以后,我就把我妈的牌位放回老严家的祠堂了,在那边还能吃吃香火。诶,老楚,你说姜妮妮为啥不去找她的妈妈呢?现在没了她爸拖累了,她妈妈应该会认她吧?”
楚城幕闻言,看了看已经修整完墓穴周边,又双手合十跪在墓碑前的姜妮妮,摇摇头道:
“不是她妈妈认不认她的问题,而是她还认不认这个当妈的。你也不想想姜妮妮这个要强的性格,当年她没去找,现在更不会去找了。怕就怕以后姜妮妮有出息了,她那个当妈的会从哪钻出来,反过来要认她。”
严书墨捏着香烟想了想,摇摇头道:“应该不至于吧!当年就丢下了女儿,现在又哪好意思反过来坑她?”
楚城幕闻言笑了笑,想到姜妮妮曾经和自己说起过,她的母亲是为了爱情和人私奔了,才害得他父亲性情大变,整日酗酒。这中间的因果关系可不是像严书墨所说的那样,因为姜妮妮父亲酗酒才离开的这个家。一个主动,一个被动,区别可大了去了。
“这种事情谁知道呢!要是她妈妈在外面再给她添了个弟弟啥的,按照姜妮妮现在的发展,这事儿啊,将来怕是还有得闹!”看到姜妮妮在墓前重重磕了几个响头,就要起身,楚城幕站起身,拽了还瘫坐在地上的严书墨一把,轻声说道。
前世信息大爆炸的时代,楚城幕可没少见这种抛夫弃女,最后却打着让子女承担起赡养责任的名号,反过来趴在子女身上吸血的女人。吃瓜网友各种道德绑架更是玩得飞起,什么生恩也是恩,什么赡养父母是子女应尽的责任,完全不顾当事人都经历了一些什么。
见姜妮妮已经起身往自己两人的方向走过来了,被楚城幕从地上拽起来的严书墨,也适时的收了口,他也经历过这种时刻,自然知道现在可不是谈论这些事情的时候。
三人一路沉默着,沿着公墓正中间留出来的石阶通道,重新走回了崇德堂门楼外。
抬头看了看天色,楚城幕看了一眼不远处把一个酒瓶模样的玻璃制品丢进垃圾桶的姜妮妮,这个玻璃制品是她下葬前买的,看来最后也没放进墓穴作为陪葬。
“去我家吃个饭么?中午这时间点儿,怕是没有车回渝州吧?”
楚城幕抬手看了看表,已经十二点过了,冲正朝自己走过来的姜妮妮说道。此时的区间交通远不如后世发达,中午这个时间段人少,哪怕是客运中心,也不会发汽车前往渝州。
姜妮妮也热得满头大汗,还不等走到楚城幕面前,就把穿在外面的黑色衬衫给脱掉了。
单穿着一件乳白色的小吊带走楚城幕身前,姜妮妮却摇了摇头,指着不远处阴影下的一辆黑色小轿车,道:“我只和白总请了半天假,不过他批了公司的车给我用,中午我就能赶回去。”
楚城幕闻言,侧身往她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一辆沃尔沃,不由暗自好笑的摇了摇头,这一个个的都是人精。
“既然你有交通工具,那我就不留你了,最近搬出去了,过得还习惯么?”
楚城幕朝不远处停着的路虎招了招手,然后低头看了一眼连胸膛上都沾满了汗水的姜妮妮,问道。
“仲总给我安排的宿舍就我一个人,家具都是全新的,比起我之前的居住环境好了不要太多。对了,我差点忘了,这是白总让我转交给你的。”眼看楚城幕和严书墨就准备上车了,姜妮妮一拍脑门,忙从手袋里掏出一个信封递给了楚城幕,说道。
楚城幕闻言,站住了脚步,接过了姜妮妮递过来的信封,低头看了一眼,发现是一封国际邮件,邮编号999023,西班牙?
自己什么时候在西班牙认识人了?心下纳闷的楚城幕正准备撕开信封,却听严书墨坐在车上招呼自己,就把信封随手塞进了自己的手包里,然后和姜妮妮打了个招呼,就上车离开了这个让人浑身都不自在的地方。
崇德堂距离津城城区并不算远,等到楚城幕三人回到新家,也不过刚过十二点半。回到家里,六姑正在厨房收拾碗筷,老蒙已经回了卧室休息,老楚不在家,虽然有六姑帮她分担一部分,可老蒙还是经常都会感到渴睡。
六姑见楚城幕三人回来了,眼看没留下什么饭菜,就准备给三人下碗面条。楚城幕见状,示意苟东赐去帮自己把行李袋放好,又叫上严书墨跟着自己,然后领着他一起走进厨房,把六姑追了出去。
“六姑,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天天照顾小白菜已经够累的了,当初说帮老妈找个保姆她又不放心,这可就可着你祸害,这点儿小事儿我还是没问题的。”楚城幕挽了挽衣袖,走进厨房,把正在洗碗的六姑从厨房里推了出来。
“哪有你说的这么夸张?小白菜比你小时候可省心多了,出院到现在都没有生过病,哪像你似的,三天两头就往医院跑。诶,别推别推,你个瓜娃子,你好歹让我把手洗了啊!”六姑被楚城幕按住了肩膀,眼看就要被推出厨房了,忙抓住厨房的门框,说道。
楚城幕见状,看了看六姑手上的泡沫,又回头看了一眼已经接过了洗碗活计的严书墨,笑道:“上卫生间洗去,你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是洗手,转个背你就把碗筷又都给洗了。书墨已经在洗了,你就趁现在好好的休息一下吧!”
六姑闻言,转过头看了一眼严书墨,发现这傻小子正在往餐盘上加洗涤剂,忙又心疼的说道:
“少加点嘛!你俩真是不当家不知道柴米贵!行了行了,小幕松手,我这就去休息,懒得管你!咦?书墨这是又挨揍了?我哥不是没在津城么?小幕去帮书墨把碗洗了,我记得家里还有红花油来着,书墨过来我看看。”
严书墨低头看了看自己胳膊上的伤痕,撇了撇嘴,放下了手里的碗筷,对着水龙头冲了一下双手,几步走到六姑面前,委委屈屈的说道:“六姑,这是我爸揍的。”
六姑闻言,随手在身前的围裙上擦了擦手,撩起了严书墨的袖子,检查了一下,拍了拍他没受伤的部位,说道:
“嘶,这么严重?你这老子啊!还是从事教育行业的,我就没见过像他这么不会教孩子的,你打小可比小幕听话多了,结果也没少挨揍。还好没破皮,把衣服脱了,去沙发上趴着,我去找找红花油,这种淤青不搓散了,你这一时半会儿都好不了。”
说完话,六姑又走回厨房把手洗了洗,然后拉着严书墨离开了厨房。而已经帮楚城幕放好了行李,正在坐在客厅地板上折腾游戏机的苟东赐看见六姑走了出来,忙站起身,乖乖的叫了一声六姑。
即使没有人打下手,三人的面条并没有耽误楚城幕多少时间。苟东赐的饭量比较大,楚城幕和严书墨加起来也没他一半的饭量,两人的面条加起来还不到半斤,而苟东赐自己就能干掉一斤。
端着几个大铁盆走出厨房,楚城幕才发现六姑已经去休息了,只剩下严书墨光着膀子趴在沙发上,背上涂满了红花油,舒服得直哼唧。
吃过午饭,苟东赐和严书墨都没有睡午觉的打算,洗完了碗筷就直接坐到了电视机前面,拿起游戏手柄玩起《合金弹头》。
楚城幕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刚过一点,感觉霍霆锋和李俊昊等人应该还没有午休,于是拿起手包走进了卧室,准备给两人打个电话联系一下上山的事情。
霍霆锋现在在天路虽然啥都能管,可他并不负责具体事务。楚城幕只是在电话里和他提了一嘴明天上山玩几天,结果这家伙大腿一拍,连原本打算搞的日常巡视也不搞了,领着纤娘直接驱车去往了附近最大的超市,开始为明天上山准备各种食材。
就在楚城幕给霍霆锋打电话的时候,李俊昊正愁眉苦脸的趴在写字台上,手里拽着一支铅笔,用狗爬式的字体,在一本摊开的练习本上抄写单词。
橙子则端着一盘刚洗好的水果,坐在他身侧,看着他一边抄写一边忘,十多个单词,这个生性憨厚的男生硬是背了快俩小时了。
眼看李俊昊那眉头都快打结了,小丫头忙往他嘴里递了一颗圣女果,伸手帮他按了按眉心。哎,家里这俩老的也是,楚城幕也是,明知道李俊昊不是读书的料,还非逼着他学,这人都快学傻了。
陈心橙用牙签扎了一片切好的西瓜,送到李俊昊嘴里,然后把他的脑袋放到自己大腿上,伸手帮他按了按太阳穴,低头说道:
“耗子,要不然咱还是别学了吧?你本来中间就缺了一个高中的经历,现在哪怕只是电大,对你来说也太难了。”
“爸妈那边我和他们说说就是了,你性格这么憨厚,人品也好,每次他们叫你做啥事儿,你都跑得飞快,这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啊?要说工资,我现在加上各种奖金,还不如楚城幕给你一个月发的薪水呢!”
李俊昊闻言,只是麻木的嚼着陈心橙送到自己嘴里的西瓜,直到把西瓜咽进了喉咙,才转动了一下眼珠子,说道:
“这和你爸妈对我是什么要求没关系,如果只是你爸妈提出要求,我不会去做的。我也知道我自己不是读书的料,读书对于我来说,实在是太难了,大不了在别的地方挣挣印象分就是了。”
“那你现在这么努力,到底图什么?上学期那成绩,也许别人看来你考得很差,可天天和你在一起的我,却知道你为了那几十分到底付出了多少。”陈心橙有些心疼的看了看神情麻木的李俊昊,有些不解道。
李俊昊闻言,咧嘴一笑道:“因为小幕想我做好,我就想做好!”
“可楚城幕和你一起长大,应该很清楚你不是读书的料才对啊?”
和李俊昊在一起的时间已经不短了,听着他述说自己和楚城幕儿时的回忆,陈心橙早就已经习惯了李俊昊这种谁的话都可以不听,但楚城幕的话必须听的状态,可依然感到有些不解。
“你不懂!小幕这是为了我好。”李俊昊抬眼看了看陈心橙,用自己粗糙的大手抚摸了一下女友娇嫩的脸庞,说道。
“我不懂,你得和我说啊,你不说我怎么懂?”陈心橙闻言,用手捏了捏李俊昊肉头的鼻子,轻笑道。
“怎么说呢?”李俊昊翻身从陈心橙怀里爬了起来,也用牙签扎了一块西瓜,递给了陈心橙。
眼见自家这小女友用她那比起寻常女孩子还要小上几分的小嘴,很是费劲的把西瓜吃到了嘴里,李俊昊才笑了笑,解释道:
“小幕这个人重感情,却又轻离别。他就像一只我俩前几天看动物世界里的章鱼似的,拼命的用自己的腕足,想把身边他所能接触范围内的人或物,都留在身边。当这个人本身没有放弃自己的时候,他也不会放弃对方,可一旦这个人放弃了自己,他也会很快松开自己的腕足,不带丝毫挽留的。”
陈心橙还是第一次从李俊昊嘴里听见这么深刻的话,而且还带着几分文绉绉的感觉,顿时睁大了眼睛,上上下下的看了李俊昊好几眼,然后噗嗤一笑,道:
“看来让你多读点书,也是有用的,以前你可说不出来这样的话。你的意思是,楚城幕现在让你去读书,就是想让你留在他身边?”
李俊昊闻言,轻笑了下,然后顺势仰躺到了写字台背后的大床上,看着天花板,点了点头道:
“嗯,就是这个意思,这些话我之前确实说不出来,自己知道是什么意思,却表达不好。其实从我被小幕送进了学校开始,我就意识到了,自己正在脱离他的核心圈子。当初天路刚刚开始创业的时候,除了闲老师,我,吴世友,锋哥,兰芝,起跑线都是一样的。”
“可后来吴小白就慢慢的跟不上小幕的脚步了,在那之前,小幕知道了他的许多作为,可还是没有放开他,直到他自己下了船。后来是兰芝,兰芝和锋哥其实都很聪明,不过兰芝表达能力还不如我,好在数学上面很有天赋。直到兰芝也要掉队了,小幕就把她送进了电大充了充电,虽然也是偏科偏得厉害,可出来以后,就又再次跟上了小幕的脚步。”
“现在轮到我了,懂我的意思了吗?这是小幕在试图留下我,我不能这么不知好歹。我现在除了能开大车,别的都不擅长,可小幕并不缺少为他开车的人。就是为了这些情分,所以我才会学得那么辛苦,只可惜我这脑子确实是太笨了点儿。”
陈心橙闻言,也躺倒了李俊昊身侧,扭头看了看这个满脸憨厚的大男孩儿,轻声说道:“那你现在放弃你自己了么?”
李俊昊闻言,微微摇了摇头,道:“没有,只是我很笨,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努力。”
陈心橙沉默了片刻,然后用胳膊把自己撑了起来,俯身看着李俊昊,笑道:“我也想不到,要不然我们问问楚城幕本人好了?他这么聪明!”
李俊昊闻言,正待说话,却听见手机响了起来,翻个身,从床头拿起正在充电的手机。
等到看清手机上的来电提示,李俊昊不由神色古怪的笑了笑,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小幕打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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