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小沙弥

　　当程知勿扛着一支快有他那么高的大香拾级而上的时候他的脸色是青中带黑的。那个卖香烛的老头直接卖了他价值一百块钱的一支大香，免去了找钱的麻烦，程知勿略有不情愿但也没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佛祖门口也有尘埃啊，罪过，罪过……

　　但随着他越来越临近真法寺的寺门，程知勿越来越觉得那卖香烛的老头跟寺庙其实是一伙的，不然怎么那些和尚一看自己背后那根大香就呲着牙乐呢？

　　岂止是门口，佛祖身前也满是尘埃了。

　　程知勿径直穿过大雄宝殿，来到殿后广场，这里是烧香火的地方，广场中央摆了一只大鼎，里面已经堆满了之前烧出的香灰，香灰上还有一团团火焰正在慢慢燃烧，在大鼎的两侧是两排支架，小一些的香就插在这些支架上，或者干脆直接丢进那口大鼎之中。

　　至于程知勿手中这支大香，则享有一片VIP坐席。

　　不过程知勿才懒得过去把香插好，他直接双手握住杆部，将大香头朝下地斜斜向下插入了那口大鼎之中，里面堆积已久的香灰比他想象中要板结得多，以至于他愣是费了好大劲才终于把那支大香固定在了大鼎之中，做完这些，程知勿拍拍手终于离开了香火旺盛的广场。

　　小多已经在这里打了好几个喷嚏了，程知勿小时候经常听到一句俗语叫“狗打喷嚏天要晴”，他抬头望了望乌云密布的天，很难不怀疑传下这些话的老祖宗是不是净瞎说。

　　当然，也有可能满足这俗语的先决条件是狗必须自然打喷嚏，外界催动的喷嚏不作数。

　　做神仙真难，还要仔细闻狗的喷嚏有没有味儿。

　　他带着小多在寺庙里转悠了好几圈，才终于找到了周桦口中的那座位于寺庙建筑群极偏僻位置的小殿，在那灰尘铺了一层又一层的琉璃瓦上方是一层又一层的树枝树叶，那是一棵黄葛树，目测大约已经活了三百个年头，树干粗壮得不像话，哪怕四个成年人也环抱不过来。

　　“渡一切苦厄娘娘……”程知勿低声嘀咕了一遍那个古怪的名讳，他不懂“娘娘”的称号到底属于什么级别，但从这座小殿的位置来看估计也不是什么高级职称，大概最多属于佛教中的普通公务员。

　　也不知道这位娘娘有没有看到发生在她的殿中的一切苦厄？

　　程知勿一边警惕着四周，一边牵着小多缓缓走进了那扇殿门。

　　周桦来的时候已经逛得有些累了，甚至连这里供奉的佛像都没抬头去看，他在给程知勿讲述当时发生的事情时一句也没提到佛像的模样。

　　实际上，那佛像根本就没有一个明晰可辨的面容，祂的脸此时只剩下了一片花花绿绿的颜色和平整的皮肤，五官早已在岁月的冲刷中消失不见，没人再记得这位娘娘是如何慈悲的面目，程知勿忽然觉得这位娘娘像是死了，在角落被遗忘、被忽视，一点点地褪色，一点点地消失在历史中。

　　他从来没听说过这位娘娘，想来大概是这里的“特色”，别无分号，所以一旦真法寺中关于渡一切苦厄娘娘的塑像被毁，那祂就是真的消失了。

　　程知勿本来也是不信鬼神的，可是他自身的特殊能力让他早早就知道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鬼怪与神佛。

　　很早之前他就思考过一个问题：如果人们不再信仰、不再供奉某位神灵或佛陀，那祂会怎么样？

　　很难说，程知勿不知道答案。

　　但是此时，他面对这座破败不堪的塑像，慈悲的神色依然随着那五颜六色的油彩被绘成了一片迷离的记忆，这位娘娘大抵真的是死了，否则也不会无人供祂，祂也不再庇护信众，去“渡一切苦厄”了。

　　程知勿从一开始就认为吕淑容的恶疾是遭遇了某种玄学的力量，那种力量的源头要么是那位神神秘秘的小沙弥，要么就是这里供奉的渡一切苦厄娘娘。假若渡一切苦厄娘娘在失去信众后仍然苟延残喘着，那祂真的会眼睁睁看着祂自己一点点虚弱下去直至死亡吗？不可能，求生乃是生命的本能，娘娘、菩萨亦不例外，祂一定会采取什么措施来试着挽救。

　　吕淑容会不会就是其中的牺牲品？

　　这就是程知勿最担心的事情。

　　他不了解佛，也不了解有关佛门的所有事情，不管是妖理会还是猎妖人都从未提起过这个庞然大物，以至于程知勿几乎要想不起来在这片土地上还长久地存在着一个外来的宗教。

　　程知勿正是怀着这样思虑的想法，缓步走进了殿门之中，他凝望了那尊塑像许久，仿佛想要穿透时空的阻隔去一览这位娘娘的容貌。

　　过了一会儿，程知勿收回了目光，他四下扫了一眼，很轻松地就找到了周桦所说的那间后房，位置就在佛像背后的小门里面，换句话说，这个位置正好就在放置佛像的石台下，本来这是很正常的事情，可是在经历了刚才的那些思考过后，程知勿突然觉得这个位置有一种莫名的征兆，让他感到不适。

　　他朝那后房走去，里面黑漆漆的一片，好在程知勿在旁边的墙上摸到了电灯的开光。

　　这里的光线真的很差，如果不是有灯光的话，几乎就和陷入黑夜中没什么两样……一想到黑夜，程知勿又咂巴了一下嘴，他感觉自己这段时间的运气有些诡异，不，不全是运气的问题，总之就是他一直在碰上各种各样的事，有些是他主动招惹的，但还有一些却是避无可避的。

　　老方说得有道理，得克己。

　　啥事儿都想要去掺和一脚早晚会踢到铁板。

　　程知勿明白其中道理的，但是他也明白自己有着多么强烈的好奇心，正是这好奇心推动着他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要让他压制自己的好奇心难如登天。

　　在后房中，程知勿看到了周桦说的那些椅子，他数了一下，总共有七把，围成了一个圈，看上去似乎曾经有人坐在这七把椅子上商讨过什么事情，他们的讨论一定是很低沉的，用着沙哑的语调，说着最无法光明正大言说的话语。

　　他还看到了那个放着大香的抽屉，走过去打开看了看，里面放了整整一抽屉的那种香。

　　以周桦的角度来看，十万的价格真的很离谱，几根香就想卖他十万，那这一抽屉要是都强塞给他的话岂不是想让他直接转让公司股份？

　　哪怕是他赚钱也没这么黑心的。

　　就在程知勿查看着这间后房中的物品时，一个略显青涩的嗓音从他身后突兀地响起：“阿弥陀佛，小施主误入此处，是要寻什么东西吗？”

　　程知勿听到这个声音时悚然一惊，他根本就没有注意到任何的脚步声，也就是说没人靠近这里，而他也万分确定自己进来的时候殿内是没有别人的。这个位置远离真法寺热闹的区域，很是安静，以程知勿瞎了十几年锻炼出的大幅优于常人的听力也没有在此之前听到任何动静，那只能说明一件事：

　　这家伙真的是凭空出现的。

　　在听到话语声的时候，程知勿就想到这就是周桦碰到的那个小沙弥，在他们的故事中，小沙弥也是以一种极其神出鬼没的方式站在了门前，还把周桦吓了一跳。

　　程知勿转过头去，看见了一个身着青灰色朴素僧衣的身影，对方双手合十立掌于胸前，低眉顺目，面容柔和，好似一介修行有成的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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