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照顾好你的花
是姜诚知的气味吗?我考虑到了杨研,但是怎么忘了考虑这朵花……程知勿的心提了起来,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谁也不知道对面的女子是什么样的人。总之她既然认出了自己,那就不能用装傻躲过去了。
装傻是这个世界上最有趣的事,是人类发展出的最独特的行为,但也是最无用的举动。
“你好,你是……”程知勿想说“你是花吧”,可是对方却打断了他的话。那面目和蔼的中年女人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前,轻轻吐出一口气发出“嘘”的声音,“请不要再跟我说什么花什么树了,也不要叫我花……我的名字是齐凤林,乐山人。”她的话带着浓厚的口音,程知勿听得出来那确实是乐山话,而她的名字也和她的年纪一样爬满了岁月的气息,程知勿看不见她的脸,但却能从这句话中想象出这样一副面孔:她有着细长的眉,不大的眼透露着对生活的妥协,这种妥协在岁月的沉淀后变成了流露在外的和蔼,她还有明显的法令纹和粗糙的皮肤,脸上一定有一颗痣,或许是两颗。
程知勿不知道该说什么了,要回应以自我介绍吗?该怎么说呢?我是妖理会的人,是来抓你的?
长久的沉默在望月台上蔓延开去,这里明明高出水面接近十米的高度,却让程知勿感到了彷如溺水一样的窒息,好像真的有看不见的黏稠的水灌满了整个望月台,又从两侧的间隙中倾泻进下面的湖。
大概过了五分钟,程知勿听见靠近的脚步声,视野中蓝色的人形色块也渐渐放大,花……不,是齐凤林,那个中年女人在向自己走来,她想干什么?劫持自己吗?程知勿攥了攥手中的盲杖,如果打起来的话,那一定是扭打在地的场面,太可笑了。
可是程知勿的猜测落空了,齐凤林从他的身侧走了过去,一步也没有停顿。
直到嗒嗒的声音响起,齐凤林已经在走下望月台的路上,程知勿才听到一句话从她的方向传来:“小伙子,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你一定要照顾好她。”很显然齐凤林口中的“她”是从程知勿身上闻到的姜诚知的气息,这种气息对杨研来说或许完全无法分辨,但是同为凤凰花,齐凤林轻易地认了出来。
程知勿的身子依旧杵在原地,连转身看着齐凤林离开的想法也生不出来,嗒嗒的声音越来越远,就像渐渐淡出画面的一缕风。
他在刚才的那几分钟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齐凤林会脱离出妖理会的视线?此前她知道自己是花吗?从她的话来看应当是不知道的,大概也正是从知道了自己是花开始,她生出了摆脱妖理会的想法,那妖理会找到她又是想要做什么……这个问题不止是为齐凤林问的,也是程知勿来这里的目的,他希望杨研能告诉他一些东西。
杨研……对了,杨研。程知勿赶紧掏出手机,往杨研的手机上发送了一条语音信息,告诉他花在望月台沉水步道附近。
对方回复得很快:注意安全,尽量跟上,我马上到。
程知勿想了想,还是转身往齐凤林离开的方向走去,他走得很慢,似乎是为了避免暴露自己,又似乎是刻意不愿意走太快,总之没过多久他就看不见那点蓝色了。而这时,杨研的身影从一侧的岔路中闪了出来,他远远地就注意到了程知勿在这里,快步寻了过来。
杨研身上沾着一些露水,他是抄近路走草地穿灌木过来的,看见程知勿之后他先是留意了一下程知勿的状态,确认自己的队员安然无恙后才问:“还跟着吗?我有点迷路,在一处栈道绕了个圈子,来晚了。”
程知勿摇摇头,但抬手向前方一片范围指了指:大概是这个方向。
“对了,你还记得我说过的火吗?”
“嗯,那个意象一直没有定论,怎么,你想到什么了吗?”
“我想……”程知勿的眉毛往中间蹙去,挤出了一个浅浅的川字纹,他对自己的猜测很困惑,但这是他在见过齐凤林之后从心底深处冒出的一个想法,“我想,也许她会化作一场大火,在自己选择的结局中离去。”
杨研正欲往前的脚步顿住了,他把程知勿的这句话攫了起来,仔细揣摩了两遍后说:“我没猜错的话,你跟花说话了。”他看着程知勿,就好像想从对方的脸上看出花的容貌。
“不可以吗?”
“没有这个规定,我是担心你的安全。”
“还好,她没有做什么,只是从我旁边经过。”
“但是她为什么要跟你说话?”
“我也不知道。”程知勿撒了谎,他不能告诉杨研那朵花从自己身上发现了另外的花的气息。
杨研相信了程知勿的话,目前最重要的事情还是先找到花。他对程知勿嘱咐了两句后便独自往前方赶去,只要方向没错,那即便耽搁几分钟应该也不会追不上。杨研的速度很快,比程知勿印象中奥运会的百米冠军还要快上一线,呼呼的风声在他身后卷起,夹杂着一些积水和落叶。
程知勿在岔路口思索了一会儿之后便唤小多继续往前走。
另一边,杨研飞快地缩短着和齐凤林的距离,那个中年女人似乎只是在漫无目的地游荡,但又完全没有转向的意思,沿着这条路一直往前走着,很快她就来到了一片临水的草地上,这里还留着白天露营过的痕迹,这片草坪大概是被人为修剪过,外面的一大圈很茂密,中间的部分则只有浅浅的茬,在更远一些的地方可以看到比人还要高的芦苇丛。
“就这里了吧。”她一屁股坐了下来,很快,草叶与泥土中饱含的水分就浸润了她的裤子。她听到了风声,很烈的风声,完全不像是这里应该有的自然风。
齐凤林看向风声传来的方向,看见了一个身着黑色风衣的男子,面庞方正,目光却比望月台下的湖水还要深邃,她的喉头咕哝了一下,“啊,原来就是你一直在找我。”
“不是我,是我们。”杨研纠正道,向她伸出了一只手,“跟我们走吧,我们这是在帮你。”
“我都不知道你们是谁。”
“跟我们走,你会知道的,请相信我,树正在死去,每一朵花都可能是它的一线生机。”
“你们有很多花吗?”
“目前找到了上百朵。”
“那为什么一定要揪着我这百分之一不放?我只是个普通人。”
“不,你不是普通人,你是凤凰花。”
齐凤林没有再说话了,她突然有些想再见见刚才的那个小伙子,虽然那小伙子是个瞎子,但嘴里没这么多自己不爱听的话,想回去找找的话那个小伙子聊聊天好像也来不及了。
她那粗糙的皮肤不知何时竟浮上了一层火红的光晕,杨研起初还以为那是自己的幻觉,可是当那抹火红越来越浓烈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情不对了。
——她会化作一场大火。
炽热的火焰从齐凤林的每一个毛孔喷涌而出,黏稠得像是火山中的熔岩,她的身体在火焰中竟轻盈了起来,人至中年的她再次感受到了幼儿时躺在襁褓里的轻松。齐凤林的身体随着火焰升腾,在火焰摇曳的光芒中飘摇,热气流从地上升起,把她吹向了更高处,她就像是一朵盛放在火海里柔弱的花。
灼热的火是无情的使徒,不会因为是齐凤林召唤了它们而对她笑脸相迎,反而更加卖力地舔舐着她的皮肤和血肉,渐渐的,烧焦的碳渣从她的身体上一层层剥落。
大火蔓延到了草坪上,杨研不得不后退。
很快,齐凤林的身躯在大火中燃烧得只剩下了胸膛以上的部分,可她竟还存有意识。杨研发现她似乎在凝望着什么,不由得顺着她的目光看去:他看到了悠悠走来的程知勿。
数米高的烈火在齐凤林的胸膛之下跳着欢腾的舞,看上去像极了她穿着一条全是火焰组成的长裙。
火焰攀附上了她的脸颊和双眼,她丝毫不觉疼疼,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程知勿的方向露出了一个笑容,如果程知勿能看见的话,可以很轻易地读懂笑容的含义:小伙子,照顾好你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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