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起贪心共谋商人田 赴乡宁赵…
赵俭沉吟了半晌,说:“三位所讲,在下大致明了了。且听我说,这一百亩田眼下已是没官了。依你们谋划,往府里略使点银子,便让府里的老爷从县衙老爷手中把这一百亩地要出来,再交与你手上。府老爷是咱爹?或是亲兄弟?”说完赵俭嘿嘿乐了。
其他三人面面相觑。
冯五说:“要不来与赵爷商量么,众兄弟都知你在平阳府的手段,你若不成,别人便不用找了。咱们多使些银子如何?”
赵俭:“钱能通神,也不是完全无望。一百亩好田大约是两千两银子的出入,若要花出一千两,或能使得动府衙老爷的金口。”
李富听得满脸惊诧,眉、眼、鼻苦笑着挤成一团,说:“赵爷所言不无道理。不瞒几位兄弟,在下姐夫犯官后,家财尽没,姐姐净身回门避难;囊中二、三百两已是在下家中所有,哪里去弄一千两。”
王学进一边道:“李兄只想着这边花去一千两,田地弄回来不是能得两千两么,舍不得这一千两,地如何能拿回来。家中实在无现银,变卖、借贷一些,能要回多少算多少,总归是合算的,比都没入官府强。”
李富道:“话虽如此,其实并非俱如兄弟所言。在下这几年于家中打理田产,即使丰年上等好田,每亩产粮折银也不过小二两。一百亩除却雇工、本银,再除去官家粮赋丁役,实际每年剩余不过一百两。若花出一千两,弄回百亩田,要种十年才能回本。在下如何借来千两白银赌十年后一个回本哩?”
赵俭:“李兄做何打算?”
李富:“赵爷,我便直说吧。拼得我囊中这二、三百两,能成便倚仗赵爷去办;若不能成只好就此罢手。”
赵俭笑着不说话。
冯五道:“二、三百两怕是近不得府里老爷身。”
赵俭看这三人也说不出什么结果。
便道:“诸位,我给你们讲其中的利害。若府里大人硬要,县衙自然不敢不给;但若下面因此对府里大人生出怨恨,向上暗参一回,一旦府里大人因此被问询,没有两千两银子是过不了这关的。哪位府里老爷会为这三百两去冒两千两的险?”
冯五:“赵爷所言极是。既如此,你便拿个章程,该如何操办?”
赵俭独眼打量着李富咧嘴笑笑说:“我有个路数,能省些银子,也易办成些。”
他停下,看三人都盯着等他讲,便说道:“要办成这个事,还是先要从府衙使银子,让刑房大人给乡宁县发话,案子却仍在县衙重审变通。这样府、县的老爷们所担风险都小,只是要两边一齐使银子。我只为兄弟义气,即使如何省,也非五百两银子不成。说句实话吧,没有三百两银子,我连刑房大人的门口都不敢进,事情敢不敢张口还另说。”
冯五此时举杯道:“来,赵爷,两位兄弟,别光说话,菜都凉了。”
四人干了一个,冯五接着道:“也就是赵爷,我三人莫说是刑房大人的门口,就是衙门口也进不去。李兄,回去把家底搜刮一遍,无论如何凑个五百之数交于赵爷,要回两千两银子的田地,何乐而不为哩。”
赵俭看着李富,缓缓说:“此事易快不易慢,若县库把土地处置已毕,就是神仙老子也无办法了。两、三日便将银子交与我,待府里大人应允后,我亲赴乡宁县一回去办成此事。只是五百两已是竭力地省了,若不足我再与你要。”
赵俭看了一圈几人的表情,见都竖着耳朵听,又道:“接下来才是我的路数。你当下回去写一个与你姐夫交易田地的假契约,只要交易时间在犯官之前即可,借探监之名让你姐夫按手印画押。”
王学进和冯五听了连连点头。
李富苦笑道:“赵爷,五百两怕是我要变卖些东西,连今年开春的本银都没了,再无力多出,还望赵爷鼎力成全。”
四人分开已是夜色深浓,街上无行人,王学进、李富去住店。
冯五因赵俭腿脚不好,便跟着送一程,问:“赵爷何不把马养在家里,出入方便些。”
赵俭拄着拐,身子一晃一晃地走着,“倒是想建个马厩,院子太小盛不下。”
冯五:“应该换个大些的院子。”
赵俭:“说得是哩。腰袋不鼓,如何换得大院子。你后天去乡宁一趟,催一催李富。让王学进跟他说,已经有人要从县库买那一百亩地。还别说,到嘴的肉谁不想快点吃肚里。”
冯五说:“赵爷,这五百两银子宽裕否?”
赵俭:“肯定是不宽裕,这点银子求大人动口动手,大约是不太满意,却还勉强能办。”
赵俭一想这生意是冯五勾连来的,便道:“老弟,你放心,我不会吃亏,自然也不会让你吃亏,我们哥儿俩是一条绳上的。”
第二天,王学进与李富回乡宁,李富去筹银子。
王学进则透话给狱里的盐商说,李富正想办法把官没的田弄回去,再用这一百亩田到衙门活动把他救出去,盐商自然是万般配合听话。
王学进和李富许了银子,让乡里胆儿大的混混儿做了保人,在假契约上按了手印。
过了几日,李富由王学进陪着到平阳城,二人背来五百两银锭。
在饭馆的小屋里,赵俭说:“李兄莫怪,亲兄弟明算帐,日后还是亲兄弟。”
说着让冯五用戥子当场称银子,拿过做好的假契约看了看,说:“我就拿着它使银子去了,你们候我消息。”
赵俭让冯五给他背了银子送到家门口,说:“兄弟请回,待事情办成,若有多少剩余我分与你。”
冯五看着台阶上沉甸甸的两大包银子咽了口唾沫道:“赵爷哪里话,衙门口上的事我还不是仗着赵爷。赵爷这几年也从未亏待过兄弟。”
见冯五走远,赵俭推门向里喊:“荷儿,来帮我拎东西。”
两人将两包银子拎回,放到东屋的箱子里。
见丈人与媳妇惊诧地看着自己,便说:“这些银子是兄弟托我办事情的,过几日便都花出去了。近几日爹与荷儿不要一起出门,莫让进了贼。”
张老伯有些担心,说:“钱财动人心,这么大注的银子与人打交道,要小心才是,若不是自己的就别强要。”
赵俭:“爹无无需担心。这些银子都是与衙门里的人相交,不再与井市之徒照面了。”
赵俭先将其中的四百两在倾银铺换成四锭十两的金元宝。
思虑了一两日,瞅了个机会去拜见刑房罗通判。
罗通判虽不主事,但若有私事开口,下面还无人敢不买帐,只要他对谁不满,谁就要提心吊胆过日子。
赵俭以叩头礼相见,以陈亲属冤情相求,借机奉上两锭金元宝。得了罗通判写给乡宁县令和县丞的一张手笺:
上书:某某某、某某某二位鉴,盐商某某某一案,今有新证呈至刑房,现发回审辨。切勿违法条,勿致冤情。
赵俭立马带着这个手笺和两锭金元宝,骑着小红马赶至乡宁县。
乡宁县城不大,一条大街分布着官衙、商铺和饭馆,官民都住在大街两边。
先拜见了县丞,呈上罗通判的手笺、李富的假田地契约和一锭金元宝。
县丞本是将那盐商下狱的操办人,他将盐商的百亩田没了官,充入县库,交与县令打理,算是送给县令一个心照不宣的好处,觉得这事也就算圆满收场了。
却突然接到赵俭带来罗通判的手笺,这分明是盐商家里勾连到上面了,自己作为盐商下狱的操办人将如何?
心眼儿转了几转,脑门儿也渗出细汗来。
心道,既然罗通判已开了口,只能顺了他的意愿,将这百亩田先还了。若他还要为盐商翻案,就再把人放出去。若他们真是至亲的勾连,只好到罗通判处重金赔礼,自己从未得罪过罗通判,想他不会揪住不放。
想到此,将金元宝收进抽斗。笑道:“那就谢赵捕头的美意。请赵捕头转达,本县丞定遵罗大人之督导。”
赵俭要回手笺和田契,言说要呈于县令看。
那县丞索性与赵俭一起来拜见县令,行礼后先道:“方才属下已见过罗通判的手笺和田契,属下将遵从罗通判和县令大人的督办”,讲完拱手告辞了。
赵俭将手笺、田契连同一锭金元宝一起呈上去。
乡宁县令端详着,他本看不上这锭金元宝,但人家拿来了罗通判的手笺,让辨田地契约的真伪。
契约的真假已无足轻重,重要的是罗通判的态度,且县丞已先来向自己表态了。
想到此,县令将契约交还给赵俭说:“本官已知,让你亲属明日执此契约于堂上击鼓鸣冤,我自与你等主持公道。”
赵俭当下让王学进去找李富来见,于县衙附近旅店商议。
次日,李富堂上击鼓鸣冤,陈情后出来。
赵俭问:“如何?”
李富答:“大人收下了状子和契约,命我回家听候,待审核后再判。”
赵俭:“此事成矣。”
李富千恩万谢。
赵俭对李富和王学进正色道:“此事本藏着几分凶险,存了几分侥幸。你们想,若府衙大人不屑于我送上的三百两银子,不仅此事成泡影,日后我也无颜在大人面前走动了。再者,我已看出,本县两位大人实在不屑于我送上的百两银子,只是碍于府衙大人的面子接下来。但若再伸手向我多要三、五十两,我如何拒绝?又哪里去寻?唉,想来也是浑身冷汗啊。”
李富装糊涂,只是不停地说感谢的话。
王学进说:“难为赵爷了。事已成,不妨在此略作逗留,让在下薄酒招待一回。”
赵俭看了看天色,日头尚未正午,在乡宁停留也没什么乐趣,这个李富也不愿再出银子了,便马鞭指着一家牛肉铺说:“此地怎得还卖牛肉?”
王学进说:“赵爷有所不知。官家严禁屠宰耕牛,一经发现,罚钱不说,先挨三十板子,无人敢违。只是有那老而无力的耕牛,牵到县衙,经县丞、畜医辨过,方可宰杀。因凡来县衙过审的耕牛无需纳税,亦无邻人亲朋分食,能多得几钱银子,故方圆几十里来此屠宰的反而不少,不过却成了只此一家。”
赵俭对李富说:“我回平阳上百里,路途歇宿,你去买二十斤熟牛肉、两瓶烧酒,供我路上充饥。”
李富捏了捏腰袋,咬着牙去买了。
赵俭上马走后,王学进对李富说:“百亩好田是回来了,李兄后续如何打算?”
李富摆摆手,道:“我家里银钱花空了,眼前诸般家事还无着落,心里乱得很,过几日再说。”
王学进歪着脑袋,瞪着李富道:“李兄这些时日也目睹,在下鞍前马后奔波操劳不停,而今百亩良田回归,我可是一杯水酒也没向你讨得,你扪心自问,在下仗义否?”
李富忙拱手道:“王兄大德大恩我李富岂能不知,只是一下五百两囫囵交给你们,手里仅余个醋钱。本待案子结后好好请王兄一回,方才二十斤熟牛肉、两瓶烧酒一并全花出去了。你我本是相识的,又经此次交情,你看我李富是那无情无义之人么?”
王学进皮笑肉不笑地说:“我哪里是要你的感谢。是想起为了让你姐夫在假契约上签字画押,与他说这百亩地将用以他脱牢狱之资。若咱就此把一百亩田落手里不管他,他一着急,改口咬出咱们作假欺骗官府该如何是好?”
李富吓了一跳,说:“他该不会咬出咱们吧,与他无益。”
王学进:“若他察觉你只是吞他的田地,并无心搭救他,一时气急要与你同归于尽,便难保他不做出此等事来。”
李富:“我哪里是要吞他田,放我这里总比丢于官府强吧,再说,我姐净身回家,得些活命之资也是应该。”
王学进含着一丝冷笑道:“我只是提醒李兄,你回去仔细斟酌罢。我也得费些踌躇,该如何对你姐夫言语。”
李富:“王兄缘何还要见他?”
王学进:“我在衙门里行走,难免与人犯照面。只是近几日估计不会见他。我也提醒于你,你姐夫若近几日判了,或砍头或发配,再想弄出来便无望了。”
李富走后,王学进想了想,赵俭必然是剩了银子,这个好处是自己与冯五给他勾连的,他若一口全吞到肚里,日后断无再与他相交的道理。
李富回到家里闷闷不乐,坐在客堂椅子上发呆。
叹了口气,自言自语道:“这百亩田地,便如一坨屎引来一群绿蝇。”
他娘子正进得堂来,接道:“夫君诗书相伴多年,如何言语这般粗鄙了。”
李富便把这百亩田的前后原委及方才王学进所言细说,问:“以娘子见,我这姐夫该不该救;若救,这百亩田地能否救得他出?”
娘子道:“依妾之见,这百亩田虽是要回,但姐姐回来了,总归是不能落到你手里。不如问问姐姐,她若说救,你便把这田卖出去,她若说不救,你便与她说清楚,五百余两白银是咱家出的,必是要从这百亩田中扣回,余下才是姐姐的。”
李富苦笑道:“如此说,前后这般忙乱,我半分好处也没得,除了姐姐,全给了不相干的人。”
娘子:“你若心中不平,便多与姐姐说些耗费,就说为要回这田,花费六、七百两白银。”
李富:“如此,我心稍平。”
赵俭马背褡裢里装着二十斤熟牛肉和两瓶酒,不紧不慢地回平阳城。
他一是看李富这人小气,有心宰他一下。二是平阳城里难得见到熟牛肉,多弄些带回给荷儿与丈人吃。
太阳落山时分,刚行了一半路程。
进了一小镇客店,口干舌燥,喝不进烧酒。
向店家要了两碗热米酒,拿出一块牛肉,用随身带的解腕尖刀切着慢慢吃喝。
这时店里进来三个年轻人,不商不农不官的打扮,瞥见赵俭面前的牛肉,便高声向店家道:“此处有牛肉,与我等先来二斤。”
店家陪笑说:“这位客官的牛肉是自带的,我这小店却是没有。”
这三人要了几个菜,一壶米酒,便吃喝边嘀咕着不时看向赵俭身边的褡裢。
赵俭做这些年捕快,自三人一进店门便看出是混混儿,见他们眼睛不停地踅摸自己的褡裢,便抬头,睁着一只圆眼拱手道:“几位兄弟,在下这褡裢里别无它物,倒是有几块牛肉,萍水之缘,送几位一块。”
说着从褡裢里拿出一块让店家切了送过去。
赵俭作揖时,故意露出刀把上刻着的‘刑捕’二字。
三人一愣,其中一个要过来给牛肉钱,赵俭说不必。
让店家把马喂好,褡裢送到自己的客房。
赵俭自残疾之后,二、三十斤的东西都拎着不便。江湖行走,他只剩下一张嘴和一个刑捕的招牌了。
第二天正午时分,赵俭回到平阳府城。把牛肉和酒交于荷儿,说:“我腹中饥饿,管它什么时辰,先做菜与我吃。”
荷儿炒了两个热菜,牛肉切了,赵俭与丈人吃喝一回,身上舒畅了,让荷儿往腰袋里装六十两银子,骑马往衙门去。
快要到时,冯五从路边店里跑出来,喊:“赵爷回来了,事情办完了?”
赵俭一看,想必这冯五守在这里等自己已有些时辰,便说:“我正想找你,我们店里去说。”
二人进得店里一个房间,赵俭把六十两银哗啦一下倒在桌上,说:“全在这里了。府、县几位大人和门头打点完剩六十两,你、我加王学进,三开。”
赵俭从中拿了四锭五两的银子放进腰袋,说:“王学进那里你看着办,不能亏待他,毕竟日后还有合伙的时候。”
冯五把剩下的四十两划拉到自己一边,问:“赵爷的主意是我该给他多少?”
赵俭:“你哥儿俩的事情,我不好说,尤其是银子的多少。只是若要再去乡宁办此等事,怕是要多花些。这回小手小脚,县里大人恐有些不满,但若给让他们知足了,你我便两手空空了。”
冯五:“我明日便去与他送银子,顺便商议一下如何用这百亩田弄那个盐商出狱的事。”
赵俭:“乡宁县狱里的事情,恐怕还得多倚仗王学进。你先探探李富救不救他姐夫,若李富要操办,你这回就给王学进二十两。并许他,百亩田花出去后,再给他三十两的好处。我们办这种事不可小手小脚,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想他一个小县的柴薪皂吏,每年不过十来两进项,应该知足了。”
冯五:“赵爷,此种事情我明白。”
赵俭衙门里去了,冯五带着四十两银子回转。
一百亩良田的生意,自己只得了二十两,冯五心里有些不甘;又一想,一共五百两,自己不过颠颠儿地在赵俭与王学进之间跑了几回腿便得二十两,也算不少。
赵俭与王学进见上了,却没有迈过自己,仍让自己去找王学进谈拿一百亩田捞人的事,可见赵俭还想让自己掺和,最后还是能得些好处。
心里另一个声音说,若赵俭不仗义跳过自己,绝对要搅和得他们合伙不成。
想到此冯五独自哈哈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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