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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二章 接手笺魏主事改口 补官…


  魏程远早起接了邓知府的手笺,寥寥数语:魏主事鉴,城南卫贪银一案,若王犯补回失银,可令其妻归,其余以证论罪。

  心想,邓知府到任之后,插手过两回刑房的事。先抓了东外城的牙纪,又抓了户房的范忠玉,之后没再问过刑房的事。

  魏程远在刑房浸淫多年,他不相信,一个刑捕司磨鞋底的老差役和十几个乡里来的役夫有胆量、有手段从户房贪五百两银子。

  但依他看来,谁贪了不重要,重要的是把罪定到哪方头上,至于五百两官银根本就不是事。

  揪出王进福贪银案的是邓知府,眼前让放王进福夫妇一马的也是邓知府。

  李墨林亲自来找他,不过是办几个草民,他本是要给面子的。而当下他先要弄清楚邓知府的意图何在。

  他在屋里踱步,不时拿起邓知府的手笺端详着。

  思来想去,李墨林是为卢典史开脱,别失了户房的颜面。

  邓大人则让人费解,王进福若没贪,如何补得上五百两?王进福老婆还得放出去,邓大人是如何知道王进福有五百两的?

  以证论罪,王进福补的五百两算不算证据?想不出结果,于是便命备轿去衙门,问问杨伯雄是否有新的眉目。

  魏程远一到衙门,先在办公房里喝茶,没有急着唤杨伯雄来。

  多年的经验告诉他,无论什么事,慢一点儿会减少犯错,很多事情你等一等,真相就会自己显出来。

  果然,杨伯雄来拜见,一见先报了赵俭去求邓知府的事。

  魏程远心道:原来如此。邓知府总与下等人勾连在一起,一个磨鞋底的残疾小捕头,居然能与知府说上话。

  便道:“那便依知府大人吩咐。记住,先交银子后放人。”

  杨伯雄:“王进福和一干役夫怎么办?”

  魏主事:“先关着吧。这五百两是赵俭与人替王进福凑的,算不得赃银,先查清再说。”

  杨伯雄:“要不要动刑?”

  魏程远看了看杨伯雄没作声,半晌才缓缓道:“你要是能将那五百两打出来,你便打。”

  这回杨伯雄倒有些犯难了,就是这些役夫认了,多半也找不到那五百两。

  眼下,在他看来王进福、卢典史甚至赵俭、莫耀祖都有嫌疑,他唯独不信那些役夫能碰到银子。

  魏程远又道:“虽如此,审案也不宜拖得过长,勿让邓大人因此怪下来。”

  从魏主事这里得了一半准信儿,杨伯雄回到自己的办公房,赵俭和莫耀祖正忐忑着。

  “你们拿我的公文到户房钱粮典史处交银。拿着收据回来,领你们大嫂走,王进福一干人待审。”

  赵俭:“魏主事如何说我大哥?”

  杨伯雄:“审出赃银下落再定。”

  自从出了贪银案,卢典史一直吃不进、睡不好,白净的方脸变成了蜡黄的尖脸儿。他害怕自己由九品小吏一夜变成阶下囚,妻儿划入官奴,当初考功名可不是为了这个。

  一听赵俭和莫耀祖来替王进福补交银子,有点儿心虚。

  本想让副典史替他收了,又想:若如此,倒显得我心亏了,你们银子都认交了,我怕什么。

  便心一横,坐在案后绷着脸。

  赵俭之前与他没说过话,莫耀祖更认不得。

  卢典史一看,进来一个面熟的瘸子和一个罗锅儿,心里嘲笑道:果然草民上不得正席,看王进福这两个弟兄,居然也有数百两银子垫给他。

  看了赵俭拿来的公文,撇着嘴、哗啦哗啦称银子。

  赵俭嘿嘿乐道:“卢典史,认得在下否?”

  卢典史斜了一眼,“看着面熟,兄台哪里高就?”

  赵俭:“在下刑捕司捕头赵俭。”

  卢典史心里一惊,这厮莫不是要找我麻烦?“原来同是衙门中人,王进福是你何人?”

  赵俭:“我异姓大哥。”

  卢典史:“既是自家人,我便直言。在下与你大哥本算相熟了,他每月来报帐、支粮,我自按例给与。谁想出了这等事,你们这一补上,想必案子也快要结了。”

  赵俭:“我大哥身家不过几十两,哪来的五百两。卢典史知我大哥不识字,对否?”

  赵俭独眼瞪得溜圆,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

  卢典史称银子的手有些抖,“不识字还不认得银子么?没领银子他会画押、按手印儿?”

  “我大哥讲,每月只领工食银和几钱盐菜银,买料总共不到三十两。你拿几张签据让他挨着摁手印,而这签据慢慢累积了五百一十六两,可是如此?”

  卢典史的脸更黄了,在银柜前直立着,“既然我讲你们不信,让刑房大堂审好了。你如此诘问太无礼,我还有公务,恕不奉陪。”

  莫耀祖一直笑眯眯,在卢典史办公房里东瞅西看。

  此时开口,“卢典史,在下相问,王进福与你报帐,总得拿银两去处的签据来,若无这些,单凭一个监工差役,他说多少你便给多少?户房钱粮典史不是这么做的吧。”

  卢典史愤愤道:“正因我轻信,先支给他银,才有了这等事。”

  把一堆银子锁进银柜,扭头对把守的两个军士道:“户房存银重地,禁止闲人停留、闹事。”

  说完扭头回里屋了,那两个军士伸手示意,赵俭和莫耀祖只得悻悻出来。

  街上买了些酒菜饭食,赵俭道:“耀祖,你去给大哥送饭,跟他讲,最要命的时候过去了。我去把大嫂接回家,让荷儿陪着她。”

  杨伯雄让文书把户房的签据誊抄了一份留底,写了一张手票,让赵俭去提姜桂枝。

  赵俭道:“杨爷,晚间仙饮居恭候大驾。”

  杨伯雄笑道:“今日我有应酬,改日吧。”

  赵俭道:“那明日如何?”

  杨伯雄:“明日再定。”

  赵俭:“我大哥的罪名如何腾挪,杨爷还要费心。”

  杨伯雄摆手,“先把你大嫂领走。”

  女监不如男监那么臭气熏天,却是一样的阴暗潮湿。

  昨日,赵俭打点了牢头,把姜桂枝关到有一张破床的单人牢里。

  然而,一夜跳蚤、壁虱咬得无法入睡,身上咬满了包,便择地上一干净处站着,不断跺脚,累了便坐地上。

  牢里黑咕隆咚什么也看不见,手往身边地上乱拍,驱赶着那些看不见的吸血虫。

  太阳升起,胳膊粗的窗棂透进光来,牢里的角落也能看得一清二楚,壁虱一见光便都躲到阴暗处不见了。

  姜桂枝不知丈夫眼下怎样了,有没有过堂受刑。

  本来前几日夫妻两个还高兴地盘算着,再过一年,便能从城里买处院儿了,却不想祸从天降。

  若丈夫这回丢了性命,她和儿子将如何过?想起儿子还未成年,哭了一阵,有些茫然。

  胡乱想着,是不是自己命不好连累了丈夫。

  年轻的时候,村里去了个算卦的,说她命里克夫,要多做善事方能改命。

  果然她嫁了没几年,夫家人便在一场大水中没了,只得和丈夫、儿子投奔娘家。

  又遇连年灾荒,举家背井离乡,到得平阳府却只剩自己和老娘,最终老娘经不住折腾,也舍她去了。

  她那时想,活着也没什么意思,觉得自己和死人差不多,是老天爷让她遇到了王进福。

  慢慢地,她的心又被焐热了,常常忘了过去的一切,有时觉得像回到未出嫁时,自个儿是王进福的女儿,被他疼着、宠着。

  眼见着儿子一天天长大,丈夫不经意间也露出老态,她的向往便是儿子娶妻生子,自己与丈夫一起多相伴几年。

  她也曾对丈夫说,算命先生说自己命里克夫、妨家,要多做善事才能转命,可自己却没做过什么善事,故而两家人才过得剩她一个。

  王进福劝她,做好事也要缘分,只要做个好人,不做坏事,剩下的让尧帝爷布排。

  她想起,大概是与丈夫过了不到一年的光景,腊月大雪,东外城官道上,王进福因雪厚回家早些。

  见小孩儿和闲人围了一堆,一个五十来岁的乞丐倒在路边,奄奄一息。便央了个汉子相帮,把那乞丐抬回家,放到炕头上一暖,喝了碗热米汤,人还阳了。

  第三日,那乞丐便颤巍巍地要走,王进福道:“老哥,你这样走不出多远,仍是倒毙路旁,我如何能让你走。等身骨儿硬朗些,我自不拦你。”

  夫妻二人伺候了十多日,看着他面色红润了,走路也直了。王进福让姜桂枝把自己换季的棉衣,给乞丐套里面,又给他装了二升米、一分银子,送他上了官道。

  那乞丐临别道:“兄弟,救命之恩无以回报。说几句吉利话,‘兄弟一家日后吃不愁、穿不愁、住不愁,后代荣华富贵’。”后来,姜桂枝与丈夫有了阳儿。

  近几年,有赵俭、莫耀祖、许莜儿三个帮衬着,家里的日子虽不多宽裕,但也算衣食无忧。对往后光景的期待,冲淡了眼前生活的拮据。

  正胡乱想着,赵俭一进牢门口便喊,“大嫂,我来接你回家。”

  姜桂枝心里听得热热的,抢到门口,“你大哥呢,他放了没?”

  赵俭:“我大哥估计要迟些日子,大嫂先随我回家。”

  一出衙门口,赵俭已雇好了一顶小轿。

  姜桂枝惊道:“使不得兄弟,嫂子与你走着回即可,哪里用坐轿。”

  赵俭嘿嘿乐道:“嫂子,你看我骑马,总不能我骑马前面走,让嫂子后面跟着吧,坐上吧嫂子。”

  姜桂枝坐上轿,感叹道:“嫂子还是出嫁时,从娘家出来,坐轿走了有半里平地,应应喜事;再走就是沟沟坎坎的,人前面走,轿后面跟着。”

  赵俭:“待我大哥出来,我让大哥骑马,嫂子坐轿,绕平阳城走一圈儿。”

  姜桂枝在轿上问:“兄弟,你昨日一早与我说,今日便将我放了,是不是你大哥的事官家查明了?”

  赵俭:“嫂子放心,大哥已脱了贪污死罪,我与耀祖再使使劲,将我大哥早些保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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