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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 高宝儿原是老陈娃 陪女眷…


  转眼是春末,绸缎金贵,干农活的车没法用,碰上货车周转不开,高老爷便让王正阳用自己的车,将绸缎分别送到洪洞城、苏家堡和霍州的店里。

  王正阳返回时,高老爷因着急谈生意,带着一个伙计骑马往绛州去了。

  大太太站在台阶牢骚着,“你和老爷常年不着家,这院儿老陈和张奶娘你一扫帚、他一扫帚,难得整整齐齐打扫一回。”

  王正阳把院儿里里外外扫了个干净。

  高老爷说连去带回得几日。王正阳每日帮张奶娘和老陈做活计,他俩挺高兴,王正阳也趁着空抓紧练功。

  这一日,大小姐春花在屋里隔着帘儿对外嚷嚷:“娘,尧帝庙起会都三日了,我想去。”

  大太太道:“十七、八大闺女,少出去抛头露面。”

  大小姐:“我二娘闹病有些时日了,想托三娘去求求尧帝爷,正好明日搭伴去。”

  大太太瞅着王正阳扫地,边往里走边道:“老爷不在家,你两个女人如何去得?明年庙会再去。”

  王正阳刚来高家时,和大小姐高矮差不多,这几年都长了个儿,王正阳看她只到了自己肩膀处便不再长,觉得男女真是不一样。

  男女授受不亲,平时屋里进出,王正阳都低着头,只看她的脚尖儿。

  有时是绿绸鞋、有时是红绸鞋、有时是蓝绸,都绣着花儿,圆不圆,尖不尖,不大不小,带着脂粉气。

  偶尔王正阳假装不经意间瞄她一眼,微黑、秀气的瓜子脸,带着酒窝儿,明眸皓齿。四目相遇时,王正阳自赶紧移开。

  大小姐则不在意。这个与自己年纪相仿的毛头后生,刚来时懵懵懂懂,整天挨训斥,她觉得挺有趣儿。现在已经高了自己一头,身形越发地挺拔。

  与其他下人的卑微不同,这个年轻人看着恭顺,却能察觉到他内里的从容,觉得他与别的下人有些不一样。

  老陈只要遇到王正阳便喋喋不休,说这说那。

  半年前,王正阳为母守完五七回到高府,当天吃过晚饭,老陈带着满脸歉意到杂货屋,“你娘没得太突然,我知道信儿更晚,没来得及上奠仪。我爹娘死的早,知道那个难受劲,慢慢熬,过个两、三年就淡了。”

  王正阳生出一丝温暖和感激,“蒙陈大哥挂念,小弟尚好。”

  老陈干笑了两声,“想吃口啥说给大哥,我就这点儿便利,悄悄给你做口吃食还行。”

  后来,老陈真的悄悄为王正阳做过两回葱花儿面,里面还放了荷包蛋,王正阳知道老陈藏个鸡蛋有多难。

  “陈大哥,我与老爷出去吃得好,你留着自个儿悄悄吃。”

  老陈:“一辈子就一个娘,大哥也就俩鸡蛋的能为。”

  王正阳对老陈的敌意又慢慢褪去,转为同情,高老爷的女人睡不过来,老陈却只能半夜偷偷摸摸。

  今日,王正阳往伙房的大缸里提水,老陈拿块抹布左一下、右一下地比划着,“我看你还行,这半年不是太显伤悲,说不难受是假的,就得自个慢慢调理,谁都有这么一场。”

  夜里,王正阳在屋里练功,知道老陈又翻墙去东跨院儿了。

  他本不再理会这事,老陈与三太太如何与自己不相干。但这半年老陈有情有义的话和事,让他想弄清他们是怎么回事。

  便又跃上墙,从东厢房屋脊行到东跨院屋檐前。

  三太太的儿子在东屋睡,他俩还在西屋,弄出的响声和喘息声,隔着窗缝都能听见。

  东屋三太太儿子发出呢喃声,三太太急促道:“哥,好了没,别让咱儿子察觉。”

  老陈似有些哽咽,“三娘,我便好。”一阵压抑在喉咙里粗重的气息声传出来。

  王正阳听里面不再说话,轻轻跃过东墙,穿街过巷,再翻过城墙,到护城河畔的树林里练功。天亮前,返回小杂货屋。

  王正阳想这几日不出门,白日偷偷把昨夜的觉补回来。

  却不想,正吃早饭时,张奶娘便来唤:“正阳,快些吃,三太太和大小姐要去尧帝庙上香,正好你去跟着伺候。”

  王正阳答应着,满心的不乐意,因为想跟着高老爷学生意,自己才留他家,眼前却让跟两个女人后面提篮子。想归想,早早到里院等候。

  张奶娘拎了个小篮,“这是二太太让上供给尧帝爷的。”

  王正阳看了看,一串铜钱、一束香、两张封好的黄表。只听说二太太识文断字,不知里面求的尧帝爷什么。

  张奶娘让王正阳雇了两顶小轿,三太太儿子也跟着去,但轿夫嫌抬两人沉,三太太也嫌挤。

  大小姐道:“不是有马闲着嘛,正阳骑马搂着便可。”

  大太太:“伙计骑着东家的马出去招摇,算什么。”

  三太太:“让宝儿先坐轿,我跟着走,到外面再雇一顶。”

  大太太面子上过不去,“骑便骑吧,养马就是为骑的,都早些回来。”

  出明德门南行七、八里,再拐向西。

  远远看见尧帝庙,亭台楼阁宏伟、彩旗林立,铿锵的锣鼓声隐约传来,路上行人络绎不绝,都是往尧帝庙去的。

  有去上香的,有去卖货的,有携家带口去看热闹的。无论骑马、骑驴、步行、还是坐轿,都穿着最好的衣裳,收拾的干净利落。

  王正阳骑马搂着三太太的儿子,想起昨晚听到的话,自己怀里是老陈的儿子,心里怪怪的,说不出什么滋味。

  三太太掀开轿帘儿往后看,见儿子和王正阳骑在马上挺踏实,叹了口气。

  她家本在忻州,爹曾是衙门小吏,坏官丢了性命,而她正是成年未嫁之时,却划为官奴在教坊里为妓。

  高金堂来宿娼,见她身材高挑,细腰大屁股,又刚入教坊,是个能生娃的模样。

  高金堂两房太太各生一个女儿,眼巴巴盼着能有个儿子,便把她赎出来做了三太太,给自己生儿子。

  也算天从人愿,第二年便给他生了个男娃。

  三太太母以子贵,受了高金堂更多的爱护,却让二太太心气郁结,整日闷在西跨院长吁短叹。

  高金堂不知道,他儿子其实是厨工兼马夫老陈的血脉。

  三太太青春年少,憧憬将来之时,却沦为了娼妓,觉得后半生已被刀削去了。

  被高金堂带到平阳城,整日关在一个院儿里,晚间面对的是一个臃肿、褶皱、破锣嗓的老汉。

  那时老陈年轻、高大又结实,两只大眼睛亮亮的,声如铜钟,说话却又极体贴,两下眉目已有会意。

  那一日,老陈去院儿里挖萝卜,三太太无聊去看。

  翠绿、长着黄芽儿的萝卜一翻出来,三太太欢喜地去捡,两人手一碰,老陈的手一哆嗦,傻站着发呆,却被三太太牵住衣袖,一下烈火引燃了干柴。

  当夜便色胆包天,搬着梯翻墙过去,自此凡高老爷外出,便是老陈与三太太相会之夜。

  三太太一开始并不知道娃是老陈的,儿子一天天长大,便看出来了。

  别人没注意,三太太和老陈却心如明镜,总有败露的一天,而这一天越来越近,除了私奔别无它法。

  老陈几乎攒下了所有的工银,已有二十来两。

  高老爷偶尔给几两脂粉银子,三太太都买便宜的省下,也有七、八十两。

  三太太今日去求尧帝爷,保佑她和老陈平安渡过这一关。

  快到尧帝庙,锣鼓声震得人身子里的热气呼呼上涌,直接奔着声音而去。

  几十个汉子,身着土红布衣、黄巾罩头,中间几队如骑马跃进,鼓槌一阵紧似一阵地抡着。

  两边队伍高举闪闪发亮的铜镲,在阳光下划出整齐的光影,合着鼓点“锵锵”地打着。

  王正阳听爹讲过,过年时,兵营里的威风锣鼓在尧帝庙与其它州县斗鼓的事,觉得那些汉子就是爹、爷爷、张爷爷乃至高老爷年轻时的样子。

  王正阳看得眼红耳热,一个老者朗声道:“自古黄衣巾乃帝王之用,唯我平阳威风锣鼓例外,只因天下帝王无人能大过尧帝爷。”

  三太太对大小姐道:“这跟打仗一样,心跟着发慌,我们别处去看。”

  那边是狮子上天塔。一层层板凳往上叠,直到十几层高,看得人眼晕。

  四边四只狮子随着锣鼓点,整齐地攀着凳子而上,相互对着摇头晃脑,一头狮子则从板凳中间利索地攀到顶端,在上面一起一落,摆着吓人的功架。

  大小姐惊得张大嘴巴,“娘啊,板凳塌了岂不掉下来摔死。”

  王正阳觉得自己适合扮最上面的狮子,要是无人,他肯定会跃上去,不过自己的个头儿太大,从板凳中间上不方便,接道:“看着都有些功夫,摔不着。”

  大小姐眼睛不够使,见另一边花花绿绿,便又跑过去,王正阳与三太太只能跟过去。

  大小姐今日穿着浅蓝褶裙和比甲,绣鞋也是浅蓝绸,上绣小红花儿,头面精心地梳扮过,从内到外透着光彩。

  王正阳将三太太儿子抱起来,三太太个儿也高,在人群里踮着脚尖儿能看见里面。

  只见舞者两边相对,一边朱红袍,发髻上扎一对雉鸡翎;一边蓝袍,头戴红缨大帽,手执大圆扇一样的鼓皮,边鼓边腰摆如柳,煞是好看。

  大小姐个儿矮些,脚尖儿踮了几踮,只看得个里面摇晃的雉鸡翎,扭头问:“这个是啥?”

  王正阳:“我也没见过。”

  大小姐往后退了退,跳了一下,撞到王正阳胸口。王正阳觉得她身子软软的,头上的脂粉味挺好闻,心怦怦跳了几下。

  大小姐扭头看有些局促的王正阳,白了一眼,“早知道带个板凳来。”

  三太太心里有事,看得心烦意乱,“大小姐,我们先去上香,出来再一心一意游玩。”

  大庙之内摩肩接踵,伟岸的尧帝爷在袅袅烟气里端坐着。

  跟着人群慢慢挤到前面,大小姐跪下磕头祷告。三太太也将儿子拉到近前跪下,有些眼泪汪汪地默念,再将纸表放进烟火缭绕的大铁炉内,两串铜钱摆到供桌上的碎银、铜钱堆里。

  起身出来,大小姐问王正阳:“哎,你为何没拜尧帝爷?”

  王正阳道:“我一时想不起求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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