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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二章 分家产方柏荣大闹 舍平阳莫…


  两日后,方中元去乡里驮货,方柏荣在店里拨拉着算盘。

  他这店一把扫帚、一把铲地卖,利也是几分、几厘地挣,其实不用算盘,每天的帐心里都一清二楚。

  他看似有八十多亩地收租,还有一家杂货铺,比一般门户强太多,可吃穿用度耗费也大。

  就拿穿戴说,他家从炕上到身上,从里到外,不是绸缎就是细棉布。有那穷户一辈子也攒不下他家里的一件好衣裳。

  两个已成家的儿子也是,今年借几两,明年挪两锭,自是不会还他,总归一年到头几乎剩不下银子。

  这回城里给三娃买了房、铺面,方柏荣觉得要与大儿、二儿讲清楚。

  春花过来喊:“爹,家里来人送房契,说要亲手交爹手里。”

  一个戴网巾的年轻人坐在堂屋椅子上,见方柏荣回来,起身作揖,递过两张盖着印签的房契。

  “赵爷遣晚辈来给方大叔送房契,一张住宅、一张铺面,大叔看好。”

  方柏荣一看印签、画押什么都全了。

  “赵爷说,上面缺的让大叔自己画押、摁手印,我带回一份即可。房院钥匙过几日再送过来。”

  第二日,方柏荣让中元把两个哥、嫂唤来。

  半前晌,四口儿人都到了。

  方柏荣老两口儿盘腿在东屋炕上坐,老大、老二夫妇和方中元在地下凳上坐。

  方柏荣清了清嗓,“中元媳妇看娃,中元就代了她听听。爹今日喊你们两家来,把咱的家事说一说,理一理。”

  看地下的五人恭敬地听,方柏荣喝了口茶,“爹娘将你们养大,给你们成家。到如今也都生儿育女,各家温饱无忧。无论满不满意,我老两口儿是尽心尽力了。”

  老二方进元中等个儿、白净的方脸,长得随了娘,是哥儿三个里能说会道的。

  “爹娘养育大恩,我们几个哪敢挑爹娘的不是。”

  方柏荣打断他,“眼下中元也是俩娃的爹了,总这么糊涂过下去也不行。都是爹娘的儿,我与你们娘不能偏这个、向那个。先把我的布排说与你们。”

  老大方宝元高个儿、微黑的圆脸、隆鼻,有些随了爹。

  “爹,你咋布排都行,我们哥儿仨听爹娘的。”

  方柏荣脸上浮出笑意,眼睛有些锐利地看着地下的儿子、媳妇们。

  “这话爹爱听。总得跟你们讲清楚,当初,宝元、进元成家一人一处宅院,不大也不小,每人给了五亩地的本钱,也合到六、七十两了。到中元这会儿,不能比你们多,也不能比你们少。几日前,我在内城买了一处院、一间店铺,共用去一百两整。我打算让中元搬到城里去住。”

  他顿了一下,看了看老大、老二的脸色,见几人都面无表情。

  接着道:“眼下的一百两,也就顶你们当初的六、七十两,这么算中元也没占便宜。眼前这八十多亩地、杂货铺还有四合院,我们老两口儿先给守着,以后还是你们哥儿仨的。”

  老大宝元道:“这么说,除了给中元买了一处院,一处铺面,无其它变化。”

  方柏荣:“爹的想法,这么多年宝元、进元也过得去,要说以后有没有起色,爹也不敢给你们拍板定案。当下,就是看中元能不能再折腾一下,万一干好了,咱家脸上都有光。

  眼前,中元俩娃小,你娘跟着看一看。毕竟家里一百两的老底儿拿出来了。今儿把你们叫过来,就说说这事情。晌午愿在,大媳妇、二媳妇帮你娘做饭,不愿意在,喝口水就回。”

  地下几个人面面相觑。方中元原以为这店、这四合院都是他的了,不想今日爹这么讲,也不知城里那宅院、店铺是何模样,一时懵在那里不知所措。

  宝元媳妇这时欠了欠身,“爹说啥儿媳都听,绝不敢驳话。趁爹娘与弟兄们都在,我有句话要说。当初我过门儿的聘礼是银钗,手镯是二两的;到二兄弟媳妇就变成了金钗,手镯是四两的。我的堂柜、炕柜是杨木的;老二就成了榆木的。锅碗瓢盆都比我的好,比我的多。”

  宝元媳妇咽了口唾沫,“说到房,虽说都是一处院,我跟大娃是四角落地的,到三娃这里,就变成硬砖到顶的。我是老大,不与兄弟们争。就是想,我们两口儿就跟那后的一样”,宝元媳妇说着抹泪哭了起来。

  进元媳妇扭头呛道:“大嫂,你如此说就没道理了,你也不看我娘家陪得是甚?”

  宝元媳妇:“你娘家陪什么是你的,也不给我。”

  进元媳妇:“当然是我的,凭什么给你?”

  方柏荣本来想得美美的,把事情说一说,在后辈面前摆摆功,却不想两个媳妇因为陈旧事吵了起来。

  拍炕怒道:“都给我滚,谁也别再想得我一亩田,一间房。”

  方大婶在炕上劝道:“你俩娃都快有你高了,还提那陈芝麻、烂谷的有啥用。老大那时候家里不富裕,想多给也没有么。”

  进元这时咳了一声,“爹,让我说,不如把咱家的田、房院趁早一分为三,当下就给我们哥儿仨分妥当,省着以后你多、我少闹别扭。”

  宝元接道:“我看也行。”

  本来,方柏荣对比着莫耀祖、赵俭就对三个儿不满意,一听这话怒从心头起。

  高声喝骂,“分你娘耳朵。来,你哥儿俩先把老汉分着吃了。”

  说着,光脚下地,躺到老大、老二跟前。

  三个儿子、两个媳妇吓得跪下求方柏荣起来,方大婶拍炕骂道:“你们这几个畜牲,把我老汉逼成这样。”

  几人连哭带哀求,把方柏荣扶坐起。

  方柏荣拍着地干嚎,“尧帝爷啊,我方柏荣咋就养了这么几个没出息的货。”

  春红听得正房大乱,丢下娃跑进来,一见平时敬重如山的公公成了这样,大哭着往起拉。

  闹腾了一阵,方柏荣才上了炕。

  指着跪在地上的几人道:“老子管到你们成家便仁至义尽,往后无论是良田千顷,还是讨吃要饭,各不相干。老子手里这些家当谁也不给,休想从我手里得一分。”

  方大婶哭道:“我还舍不得我孙儿、孙女,你爹非出幺蛾,让三娃四口儿走。”

  方柏荣骂道:“都给爷滚,再不滚打你们个狗东西。”

  春红把哥嫂们和丈夫拉到东厢房,“哥嫂们先别走,等爹消消气,进去赔个不是。”

  两个小孩儿被方才的动静惊得大哭,两个嫂子不好意思起来,一人一个连逗带抱哄着。

  方中元怪两位兄长,“大嫂、二嫂抬几句,眼看爹已经生气了,你俩还火上浇油。”

  老大、老二知道惹了爹娘,今儿这么走不行,商量着怎么办。

  春红道:“爹正在气头儿上,等气消了些,我们过去认个错。”

  春红方才开着门缝儿听了个大概,“两位嫂嫂方才争执我听见了,我过门时就中元给了一对细丝银镯,这么说我才是最不值的,大约是我娘家最穷吧。”

  方中元:“你这什么话,爹娘对咱怎样,能用一对手镯掂量?”

  听得正房里方柏荣骂声住了,又过了半盏茶的空儿,六个人鱼贯而出,进去跪在地上。

  老大:“爹、娘,娃们不孝,冒犯爹娘,二老消消气。”

  老二:“爹,儿知错了,以后听爹娘的。”

  大媳妇哭道:“爹,方才春红说她也没得什么,春红都不计较,儿媳往后再也不想这事了。”

  本来,看着老大、老二媳妇一人抱一个娃进来,老两口儿的气已消了大半,再一听软话,方柏荣就把话说了回来。

  “爹话还没说完。我把那地、那店铺攥在手里,是想着再给你们多挣几两,最后还不是你哥儿仨分?当下就一劈三份,能有啥涨势?”

  方大婶:“仨儿、仨媳妇,都是爹娘的心头肉,哪个受委屈娘心里都不好过,哪来的这个长、那个短?”

  两个娃见爷爷、奶奶又高声大嗓起来,咧嘴要哭,几人赶紧起身你抱我哄,脸上出了笑意,这事也就过去了。

  方柏荣:“家里娃晌午谁管哩?”

  大媳妇:“我两家的娃都上义学,晌午义学里管饭。”

  方柏荣道:“那中元媳妇哄俩娃,宝元、进元媳妇去做饭,你哥儿仨陪我说话,吃完饭跟我一起去看房。银子花尽了,中元做生意没本银,你哥儿俩各出几两,算是借的。”

  莫耀祖总算有些头绪了,官府将新盖的棉布店还给自己,户房派帐房先生,收发棉布由自己的人掌管,户房协助。

  除三十税一外,所有银两都存在府库,向官府纳百之五过手银。

  莫耀祖已与赵贵、奚富贵谈妥。赵贵在东外城盯着收货、发货、送货,当下先跟户房的小吏学着验布。

  奚富贵则管自风陵渡往西安运布,风陵渡有张德柱,莫耀祖也放心。

  在东外城的小饭馆里,奚富贵想问能赚多少,又不知如何张口,莫耀祖看出来了。

  “棉布生意实为我与官府合伙,几千、上万两的生意,自无需你俩的本银,赔赚也不必与我共担风险,走一百两的布,给你俩提五钱。”

  赵贵一听利太小,心里有些失望。奚富贵不会算,听得云里雾里。

  莫耀祖笑道:“嫌少不是?我给你们算算,你俩一趟送一千两的货,便得五两。若送一万两的货,那就是五十两。若送得更多再论。再说还是跑风陵渡,你俩仍顺带着做木刻画生意。”

  赵贵这回听明白了,真要上万两的布运出去,他两个每人每年最少多得二、三十两。

  莫耀祖这日早晨到衙门找赵俭,赵俭不在,便留话,明日正午请赵俭、荷儿、王正阳到脚店吃饭。

  第二日正午,三人到了脚店。

  袁玉环正弯腰在小灶的铁锅里麻利地炒菜,莫耀祖却还没回来,荷儿洗了手帮忙切藕片。

  赵俭:“耀祖喊我们来吃饭,咋还没回?”

  袁玉环脸色有些阴郁,“想是东外城的事拖住了,他要到西安去做生意。”

  赵俭道:“那可不是一、两个月的事,一个往返怎么也得半年。”袁玉环没有作声,低头切着油炸豆腐。

  这时莫钰回来了,见过后对王正阳道:“正阳哥,你教我的老龙回头我练好了,你来看。”

  说着,执王正阳给他做的木刀,连蹚三步走了半个圆,扭身反刺。

  莫钰的招式中规中矩,力贯刀尖儿。

  王正阳点头,“练得还行。老龙回头只是个架式,蹚几步、刀如何出,全看对阵势态。”

  赵俭过来道:“钰儿也该拿刀了,这木刀本是小孩儿的玩物。”

  王正阳道:“我把师父给的刀取来,让钰儿练些时日。”

  说着,从马背取来自己的雁翎刀,边教边说:“蹚步如风走空门,出刀如水势难防。”

  说完,用老龙回头的招式劈、砍、刺、撩、斩,运刀如行云流水。

  “你看,都是老龙回头,刀法却要随敌而变。”

  赵俭看着道:“正阳,我不怎么懂,却看着你与他们练刀时不一样。”

  王正阳:“敌我对攻,就是阴阳分合。你越想快、劲力足,对方越好防躲。方才老龙回头,下盘游走,刀顺着就往他空门去,若等运足力再去攻,他空门已不在,攻不进去了。”

  莫钰拎着木刀,“好难啊。”

  王正阳:“就跟一层纸一样,你得慢慢磨,纸越磨越薄,哪一日破个洞,功也就越来越好练。”

  这时,莫耀祖拎了个食盒匆匆进来,大声道:“二哥、二嫂、正阳,我回来晚了。”

  关锁盛了饭菜去守客店,几人在西屋炕上围了,除了钰儿,酒盅里都倒了酒。

  赵俭觉得莫耀祖特意把人喊齐,应是有话要讲。可莫耀祖只是笑着敬酒,玉环也有些神色不对。

  荷儿打破沉默,“只道是爷儿俩一起做刑捕有个伴儿,谁知动不动就出远门。跟老爷说说,远处的差让年轻些的去。这个岁数,就带着阳儿在平阳城办差,也无人说你什么了。”

  赵俭一口喝干了酒,“大人让去,我哪里推得开。再说只有动弹才能多挣几两银。”

  玉环道:“咱们说不上富贵却也够过,就安安稳稳在这平阳城度日也挺好。”

  赵俭:“平阳城也不是太平城”,摇摇头不再说话,自顾吃肉喝酒。

  王正阳旁边给赵俭倒满酒。

  他也看出,耀祖姑夫有事。而且这一段时日,玉环姑总爱不停地与自己念叨与爹、娘的过往,有时说着便哭起来。

  钰儿听大人说话无趣,找关锁去玩了。

  莫耀祖一直想着如何与赵俭、王正阳讲,这回去了西安要长住那里,而且将玉环、钰儿一起带走。

  他都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些狠心,可他必须去别处扎个窝,挣下一份家业,再让赵俭、荷儿、王正阳也离开这里。

  邓知府已催他与刑房梅副主事、户房夏副主事及早动身,不能再拖延了。

  莫耀祖心一横,“二哥、二嫂、正阳,请你们一起来坐,有要事讲……。”

  莫耀祖刚说了个大概,赵俭酒杯、筷子往桌上一放,直直看着莫耀祖不说话,荷儿与王正阳也呆住了。

  荷儿先道:“他姑父,你为何要舍了我们?”

  玉环道:“都别这么愣着,边吃喝边说。”

  莫耀祖咂了口酒,夹了口菜,“二哥,你看兄弟在平阳的生意还能不能做下去?”

  赵俭:“官布不是都要经你手么,你还有户房给的工食银,顶十多个小吏的进项了。如眼下这样吃肉喝酒的,在咱平阳真没多少,你还要赚多少才算够?”

  莫耀祖苦笑了一下,“二哥,店里经的事你都知道。在平阳我是有些怕了。官家赏的这些,今日说有便有,明日说无便无。我若不去西安操办起来,官家那店……”,莫耀祖摇了摇头,“官家那店马上就指望不上了,我得为正阳、钰儿挣个富足。”

  王正阳听得头轰地一下。他这一段时日打算着,爹娘没了,他平时在赵叔家睡,隔三差五来脚店住一回,教教钰儿练功。

  看着玉环姑白发越来越多,他甚至想象着,玉环姑老了他如何伺候,谁知这便要走。

  “姑夫可自己在西安做生意,玉环姑、钰儿留在脚店也行么”,王正阳的声音有些颤抖。

  莫耀祖:“正阳,这是咱自家的生意,这边大批棉布往西安运,一年、或两年回来几日都不定,你玉环姑、钰儿还是跟着我妥当。”

  赵俭一直没动筷子,独眼儿眼巴巴地瞅着莫耀祖。

  自王进福没了后,他便想着再干两、三年,攒下一笔银子,王正阳也撑得起事了,他便把井市上的事情推了,在家里与荷儿做伴儿。

  有他和莫耀祖看着,王正阳的日子不会难。莫耀祖全家一走,平阳城就剩他与荷儿、王正阳三口儿,孤掌难鸣了。

  沉吟半晌,“耀祖,你去西安做生意,就那么有把握?要是折了本儿你如何回来?在平阳还有我与正阳帮你么。就是没了官布的红利,以你的能为在东外城寻个生意、过个宽裕日子也不在话下。”

  莫耀祖:“邓知府允了官府为我垫本银,这机会千载难逢。顺利的话,两年后,你、二嫂、正阳都过去。二哥想住多大的宅院都行,将来想回平阳府,我们轮着回来住。”

  赵俭:“我们去那边能干啥?”

  莫耀祖:“甚都不用干,到时兄弟养得起大家。”

  赵俭:“我这辈子就在平阳城混了。”

  莫耀祖:“有些话一直没敢对二哥讲。你做捕头这些年,你与你身边的弟兄,出事的有多少。你整日打交道的,哪个是善茬儿?一个不顺咱便受不了。你要出了事,二嫂咋办?我去那边扎下窝,你与正阳在平阳府不顺了,大不了躲那边去。

  说实话,近一年我总想,正阳跟着你入这行或许是错了。趁着我还有心气儿,也给咱两家留个余地。”

  赵俭沉默了一会儿,端起酒杯,“何时动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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