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七章 方中元脂粉店失态 王正阳乞…
第二日,方中元在路上行人还少时,便早早到店,这是他爹教养出的习惯。
见赵贵领着一个身材细瘦的女子进来,大眼睛、塌鼻梁儿、脸上不少浅浅的黑雀儿,忙作揖,“兄与嫂来得早,今日、明日便劳累你们了。”
小梅见这么多妆面之物,女人哪个不稀罕,喜欢得看看这个、摸摸那个。
从铜镜里照见自己脸上的黑雀儿,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只道是卖东西,妾这样卖脂粉给人家似有不妥,就着这些略涂抹一下。”
赵贵道:“这么多好东西,你随便用。”
小梅坐在梳妆匣前,对着铜镜慢慢匀面、描眉起来。
方中元看得惊讶。这个进门时,相貌平平、看起来只是有些风姿的小女子,一下变了个人。
春红化完妆好看,这个女人的妆容却是让他眼睛移不开、看不够。
他觉得像花儿,又想不起是哪种。
这时,已有女子早早来看,其中两个搭伴儿,年岁稍长的道:“姐姐化得好妆容,可否帮我妹妹化一化。”
年岁小些的有些害羞,“嫂嫂,你先来化吧。”
方中元见两个女子手里各拿了一个粉盒,便问:“两位要哪种?”
嫂嫂道:“我要牙粉,我妹要铅粉。”
小梅:“二位妹妹若不嫌姐手拙,我就都为你们略化一下。”
妹妹便在梳妆匣前,对着铜镜坐下。
方中元着急走,“赵兄、嫂嫂辛苦着,我得赶紧回去,要不我爹着急。”
不舍地看了小梅的脸一眼,匆匆走了。
小梅见赵贵也是手忙脚乱,分不清那些东西。
“爷无需动手,妾一个便可。”
这粉盒要装得满、还要平整,得有些手法。中间堆个尖儿,前后左右翻转几下即可,若敲敲磕磕弄平,都是一个盒,却得多装出三成来。
都要装实在,怕是还要赔银子。
方中元发现这个门道后,手哆哆嗦嗦不往里装粉,让那眼睛盯着的买主心生不满。
小梅比方中元利索多了,装了几回,便每个箱子里多了个竹蔑条,先利索装满,蔑条一刮,让人家亲眼看着,装得满满当当盖上盒盖儿。
为那姑嫂化妆时,边上的女子们围着看,叽叽喳喳议论着。
有那放得开的便也让小梅来化,自是要买一样、两样的带走。小梅看店这两天,比方中元多卖了不少。
赵贵大喜,回家对小梅说:“你在店里,咱就能多挣不少,以后你便常去吧。”
小梅对赵贵讲:“爷一走便是二十来日,我若每天去店里,与你兄弟孤男寡女一屋相处,恐有不便。”
赵贵:“那店里去的人不断,再说是我兄弟,不必过于在意。你每日晚些去,早些回,错开与他单独相处。”
方中元自然是愿意,若小梅这么卖下去,一年每家能多赚十几两也说不定。
况且,他心里有些盼着小梅来,可以多看几眼小梅的妆容。
天气越来越冷,赵贵赶着马车自风陵渡往返,为得是每日多挣钱把脚银。
车上除了来去的货,还多了件羊皮袄。
每日早起,天冷得骡子一上官道,便会呼出团团白气,走一个时辰后,赵贵身上裹着羊皮袄才会热起来。
临近正午,天气暖和了,再将皮袄脱下丢车上。走累了,便上车坐会儿;在车上冷了,便下来走会儿。
迎着北风走,吹得脸有些疼,他将平时包干粮的那块方巾围到脸上,多少管些事。
他并不觉得苦。年底,木刻画和脂粉店的生意加起来应该能得银六十多两,给西安送布他略估了一下,自己也能分二十多两,加上脚银……。
只要心眼活点儿、能吃苦,赚银子还是容易的。
当初,在作坊里画线、切木板,指望着这辈子能有一处规整的小院儿,家里能藏五十两银便知足了。
而眼下,他家里有了小梅,得换个体面些的宅院了。
回去操办木刻画,年底前再跑两回风陵渡,就等着与小梅一起过个好年。想着这些,一路心里舒坦。
方中元被爹派去给乡里几家匠人去送货银,方柏荣说今年依然天寒,冬天卖得少,早些给人家结了。
“爹这腿脚走长路有些吃不消了,这些匠户们有的三、五两,有的几钱,住得东一个、西一个,得转几日,你那店里既有人照看,你便替爹去了结一下。”
几天后,方中元回到脂粉店。
一进门,见小梅正为一个女子脸上涂抹脂粉,一边与围着看的几个女子说说笑笑。
作了个揖喊了声,“嫂嫂”。
小梅忙起身回礼,“中元兄弟回来了,先烤烤炉火。”
方中元提起水壶,炉里的炭不旺不衰,红红的正好。
在柜后的凳子上坐下,小梅仍与几个女子轻声说笑着,方中元觉得自己在店里有些多余。
向那边看过去,正好看见镜子里小梅的脸和屋顶,他觉得小梅在给别人妆面,不会察觉自己在看她。
他也说不清为什么爱看小梅。
还是孩童时,爹拿个银元宝让他把玩,他捧在手里端详了半天,就是喜欢。
眼下他看着小梅就是这样。
渐渐地,镜子里那张脸与媳妇春红合到了一处,就如他小时跟着娘去姥姥家,被漫山遍野的桃花把心思给埋住,动弹不得,方中元陷入无尽的遐想……。
“中元兄弟、中元兄弟”,小梅立身喊他,方中元回过神儿来。
不知什么时候,几个女子已经走了,屋内就剩他们两人,显然小梅察觉了方中元异样的神态。
虽然小梅脸上涂着粉,窘迫的红晕还是透了出来。方中元也发觉自己失礼了,忙遮掩道:“我看那梳妆匣是不是有些瑕疵。”
说着,起身往梳妆匣那边走过去。
只见小梅慌忙施了一下礼,“眼下无主顾来,兄弟且守着,我回家去看看”,说完匆匆走了。
本想说,嫂嫂,天冷加件衣裳。却只能望着小梅的背影,半张着嘴说不出话。
“唉,非礼勿视啊”,方中元自言自语道。
王正阳与赵叔、荷儿姑一起住了不到俩月,七月七乞巧节该到了,大小姐春花与他约定在尧帝庙相会的日子。
平阳城内外,每年七月七,各家十几岁待嫁的女儿都要拜尧帝爷。
小媳妇、小女娃跟着凑热闹,也有不少小夫妻一起来,卖女红等小物件和吃食的小商贩也都挑着担赶来。
也有那年轻、又好事的后生结伙而来。与庙会不同的是,少了些上岁数的老汉和妇女。
刑房为防止生出骚扰、调戏妇女之事,也会派几个差役站在显眼的地方镇场子。
王正阳跟老高说,自己正好到南门外有事,可顺便去尧帝庙巡视。
老高道:“那正好,我这里少派个人。不必从早盯到晚,中间找个地儿歇会儿,人稀少了便回。”
晚间吃饭时一说,赵俭道:“捕头也不是干这种事的人,派个有经验的刑捕,带几个年轻些的差役去,多半日便无事了。”
王正阳:“已和高副指挥讲好了,再不去不妥,我也借着热闹去散散心。”
赵俭有些诧异地瞅了王正阳一眼,嘿嘿笑着夹菜,“你有何心事了?还散散心。”
荷儿:“我多少年没去尧帝庙过七月七了,还是娘活着的时候去过一回,明日我也跟阳儿去。”
王正阳怕打扰了自己的事,“荷儿姑本就心灵手巧,尧帝爷怕是也没的赐予了。”
荷儿白了王正阳一眼,“阳儿啥时变油嘴滑舌了,莫不是有人等着?我明日非去不可。”
赵俭笑道:“这么想去便去吧,有阳儿跟着,也是个好时机。明儿一早阳儿骑马,你坐桥。”
荷儿嘻嘻笑着,“那日搬家骑马,原来骑马又高又稳,很舒服。”
赵俭:“阳儿穿着公服,给你牵着马,让衙门里人看见不妥。”
王正阳:“叔,无碍。除了刑捕司,大概还没人认识我哩。”
第二日,赵俭去衙门点卯,荷儿梳洗打扮一番。
出门,王正阳扶着上了马,沿着南关大街往南走,怕荷儿姑坐不稳,王正阳不敢快走。
太阳在平阳城的东南角露出粉嘟嘟的半张脸。
王正阳穿公服、戴皀帽,腰里挎着佩刀。马蹄吧嗒吧嗒在石板路上清脆地响着,马上的张荷儿面如凝脂,光彩照人。
一对开饭馆的夫妻半张着嘴,从门里往外张望着,媳妇道:“这是谁家的太太,要往哪里去哩?”
丈夫:“我看像一对夫妻,不是回娘家,就是回婆家。”
媳妇:“明明前面是个差役牵着马,马上是老爷的太太。”
丈夫:“你看那差役,腰里挂着腰牌,皀帽上一道棱儿,可不是一般差役,你们女人家不懂。”
不时有两边的人扭头盯着看,张荷儿有些难为情,小声道:“阳儿,我们快些,出了城人便少了。”
王正阳想着,这么走,到了尧帝庙就得正午,别让春花等不到自己回了。
心里有些焦急,听了道:“荷儿姑坐稳些,腰腿放松。”
马蹄声急促起来。一开始荷儿身子僵硬着,手紧抓着鞍桥,不一会儿累得不行,渐渐放松下来,居然仍骑得稳。
到了尧帝庙,太阳已升得老高。王正阳四下望望,向站在显眼处的几个差役招手示意了一下。
看庙前的廊亭,只几个还未梳发的小女娃在穿针、挑线玩,并无春花,立马安心了许多。
马拴到廊亭的柱子上,荷儿试着下马却是不能,手向王正阳肩膀伸着来扶,王正阳干脆一接她胳肢窝放到地上,“荷儿姑,我先带你进庙去。”
庙里、庙外,大闺女、小媳妇已是成群结伙,叽叽喳喳、笑闹声一片。
王正阳高大挺拔,穿公服、挎刀,跟着荷儿进了庙里,便有那姐妹一伙远近地指点议论。
荷儿烧完香、磕完头,王正阳道:“荷儿姑,你自己各处随便转转,我到外面巡视一眼。若要寻我,便到外面廊亭拴马处。”
荷儿:“你且忙去。”
王正阳三步两步跨出庙门,果然见春花已在廊亭的石阶上东张西望。
走到近前,她才察觉,一下泪眼朦胧,“正阳哥,妹以为你不来了。”
上下打量了一下王正阳,“你缘何这身打扮?”
王正阳:“我早到刑捕司听差了,这些时日张家待你如何?”
春花脸上泛着愁容,“到了那几日,我便装病不让他近身,总也怀不上他的娃,他家有些着急。我一日听到,他跟他娘悄悄讲,想休了我,又有些舍不下,正商量着要娶个二房。”
王正阳:“无论如何勿让他伤了你。”
春花:“我已跟他家讲了,让他再娶来的当正房。”
王正阳不知说什么好。春花比上回见时憔悴多了,他知道自己眼下干的事会让别人戳脊梁骨。
沉默了一会儿,春花道:“我主意已定,必是要给你怀上,好让他家休了我。到时我便与爹娘挑明了娃是你的,他们同意,你便进我家的门;他们不同意,我便跟你走。”
春花眼角挂着泪花,一双红绣鞋在浅蓝裙边儿下露出脚尖,不停地在石阶上轻轻搓着,日头明晃晃,照得杨树叶闪着一簇簇碎银般的亮光。
“正阳哥,你想妹没有?”
王正阳嗓子发干,“想,除了办差要紧的时候,天天想,夜里想得难受,便起来练功。”
春花扭头,痴痴看着王正阳,“正阳哥,拖不得了。他是男人,力气大,他要用强妹又挡不住,若是怀上了他的娃,妹只有去死了。”说着,要哭。
王正阳:“哪能这样,你死了,我咋办?”
春花望着远处树梢上的云朵,有些发狠地说:“十月,我闹着回娘家,就住西院儿,你翻墙去与妹相会,这回无论如何也要怀上。”
周围有人注目这一对孤男寡女,王正阳问:“你咋来的?”
春花:“乡里姐妹合伙坐车来的,看见就看见吧。我不怕,就说遇到了亲戚。你咋来的?”
王正阳:“我借口来此值差,我荷儿姑也硬要跟着来,此时正在庙里。”
春花浅笑了一下,“正好,待会儿我见见。”
王正阳:“不可,咱俩的事他们不知道。”
春花:“反正迟早是要见的。”
王正阳:“若见了,被我荷儿姑看穿,和我叔一起逼我与你断了,岂不是麻烦。”
这时,那边有几个女子往这边指指点点,其中一个喊:“嫂嫂,进去许愿了。”
见春花还不想离去,王正阳道:“快去吧。你在张家小心应对,勿吃了亏。”
春花犹豫了一下,一跺脚,“十月初一,西院。你不去我便不睡。”
说完,答应着,往那边走去。
王正阳看春花的背影消瘦了不少,不由得一阵心疼。
张荷儿自己各处转着,觉得无趣,便出了庙门来寻王正阳。立马有几个年少后生痴痴地看过去,甚至还有些小媳妇、摊贩也盯着。
王正阳赶忙过去喊:“荷儿姑,我在这里。”
想起鲍云豹,心里叹了下,我这荷儿姑长得俊,却成了生事的原由。又一想,我赵叔不就是喜欢荷儿姑长得俊么,不就想让她光鲜悦目么,有我在,怕什么。
来到石亭的木凳上坐下,荷儿问:“这半日你就在这儿站着?”
王正阳:“可不是,我们就是站在显眼处让人看见。”
张荷儿:“我自己转了几处,也不知供的是何方爷爷,总归是看着都有些害怕。”
王正阳见时辰还早,便道:“我看着都挺亲,我再陪姑去,来一回总得多许几个愿。”
荷儿:“方才已经许过了。”
王正阳:“荷儿姑许的何愿?”
荷儿:“求尧帝爷保佑你玉环姑他们三口儿平平安安。”
王正阳道:“姑再为自个儿和赵叔许个愿。”
张荷儿:“有你在,我还求什么爷爷?”
一下把王正阳说笑了,“我是赵叔与姑的侄儿,哪能与神灵比。”
张荷儿睁着杏眼,“姑说的是真心话。过去是你爹护着我们,你长大了,又来护着。”
荷儿发了会儿呆,“你该娶媳妇了。就像今日,你与媳妇来逛庙,姑在家给你们看娃,那多好。”
王正阳:“荷儿姑也不老,再过十年、八年也不晚。”
荷儿:“再过十年我都成老太婆了,哪看得动。”
王正阳看着她故作老态的模样,不由一乐,“荷儿姑,咱得后半晌回去,你想吃啥我去买。”
远远地,庙外空地的边上,几处小食摊前,已经有人在坐着吃。
两人走到近前看,有卖油炸糕的,有卖肉包子的,有卖荞麦凉粉儿的。
荷儿要了碗荞麦凉粉儿,盛的时候摊主往碗里加了一小勺蒜末儿,荷儿说自己不吃蒜。
见摊主为难,王正阳让另盛一碗,自己端起那碗,几口倒进肚里,嫌凉粉吃不饱,便去另一处买了三十个包子。
一扭头,见春花与几个女伴儿在庙门口往这边看,不知什么时候出来的。
王正阳想要过去,看看一边低头吃凉粉儿的荷儿姑,犹豫着。
那边,春花的手暗向这边摇了几下,便和女伴儿去车夫那里,一阵商量之后,都上车走了。
比不得平日的庙会,太阳刚往西偏了一半,尧帝庙前的人便剩稀稀落落的几个,摊贩们开始收摊。
王正阳跟几个差役说,“几位兄弟各回各家,不必回衙了。”
问:“荷儿姑是否再转转?”
荷儿道:“等你差事完了再回。回去你骑马,姑还坐轿。”
王正阳笑道:“来时姑还说骑马舒服哩。”
张荷儿:“姑就是图个新鲜,今日骑多了,浑身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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