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邓知府决计擒顽凶 众高手…
邓兆恒接恩师姚忠书和岳丈密信。
兵部极力举荐,圣上亲命内阁议定,欲提邓兆恒任正三品兵部侍郎。
又难舍他管理地方事务的能为,故兼任督察院粮草都御使,近期朝廷便下诏书。
邓兆恒抚案而叹,该来的还是来了。
想当初,他意气风发来到平阳府,为的就是早日有这个结局,谁知一拖再拖走不得。
邓夫人想爹娘不知哭了多少回。好在每次传信都有夫人与爹娘互传的亲笔信,并随带着互捎一点儿特产以慰思念。
邓知府心里,此时千头万绪。平阳府看起来一片祥和,百姓安居乐业,诸业红红火火,内里却是暗流涌动。
离开之前,他要为平阳清理下祸患。
而让他彻夜难眠的是,谋害钟鸣岐的凶手还在河东盐池。
他有个不能示人的想法,有朝一日搬倒刘氏家族,平阳府乃至朝廷的风气都会为之一变。为天下清平,哪怕只有几年,他要拼一回。
然而,他太孤单了。
送往京城的密信里,他向恩师和岳丈禀报,刘氏家族在此的所作所为,及谋害钟鸣岐、劫盐引的事,却不敢讲自己派人跟踪宫善业的事。
他内心如两军对垒般地权衡着。
与河东盐池和解,自己一走了之,去京城做官,若无大的变故,将来任尚书、进内阁也说不定。
但放任刘氏家族这么横征暴敛下去,朝廷的将来会是何样?
若自己视若无睹,以后的继任者对河东盐池更是无可奈何。
可自己一出手,便无回头的机会,或许会前程尽毁,恩师、岳丈的门庭一落千丈,甚至降临灾祸。
他又想到钟鸣岐,与其说他对自己忠心耿耿,不如说是对朝廷、对天下的赤诚。
必须将宫善业拿下,哪怕搬不倒刘氏家族,也要将宫善业的人头落地,以慰忠魂。
又思虑了两日,邓兆恒让老何将赵俭、王正阳唤来。
时至初春,知府衙门后花园里梅花绽放,地皮上冒出了片片新绿。
雪儿在内院带孩子们,小兰在亭下煮茶。
料峭春寒,亭子里的石凳上垫了锦团,邓知府与三人坐着喝茶。
老何边上陪着斟茶,赵俭、王正阳拘谨地坐着,这种待遇他俩从未遇过。
邓知府举着茶盅慢慢转着,闻着茶香,边问些赵俭的家世和王进福的过往。
“赵捕头原本是个美满之家,毁于一场大疫,拿捕大盗时又留下残疾,可谓命运坎坷。天下哪有什么顺境,平阳府自开朝以来,可谓太平安宁。而对我们来讲却是逆水行舟,常常想睡个懒觉都不能,更不用讲散马休牛地懈怠了。”
邓知府闲话了一会儿,见赵俭、王正阳听得似懂非懂。
一摆手让小兰退下。一口热茶下去,嘴里喷着热气道:“宫善业谋害钟鸣岐一案,当下就我的护卫与你两位参与,我要尽快拿捕宫善业。已派出赵宏、王德再赴解州监视宫善业行踪,你们拿出个谋划来。”
赵俭:“大人,可是要在茅津渡将他拿下?”
邓知府点点头。选茅津渡,是因为他一直在思虑,拿了宫善业之后怎么办?
即使密审,宫善业举告出刘凤田是主谋,怕也动不了刘氏兄弟,他们有能力将宫善业的口供变得一文不值。
将宫善业押回平阳,那是明着与刘氏兄弟撕破脸了,邓兆恒绝不敢这样做。
就在梅亭玉、夏璇赴陇西再取盐引时,邓兆恒让带去一封密信。内有宣府总兵腾高镝写给储将军的亲笔信,嘱他务必在邓兆恒有需要时帮忙。
只因储将军曾做腾高镝副将十多年,两人情同手足,有求必应。
邓知府打算将宫善业拿了,先秘密关押在潼关,等待时机公布于朝廷。
以后局势会成什么样,邓兆恒不知道。
眼下,他必须把宫善业拿下,否则不仅钟鸣岐死得太冤,自己也太软弱了。
邓兆恒还想以此对刘凤田敲山震虎,让他收敛一时,避免自己一离开平阳,刘凤田便在这里为所欲为。
赵俭问:“大人是要在南岸,还是北岸?”
邓知府:“本府不擅武艺拼杀,又对地理不熟,正要你们拿出个计谋来。”
王正阳:“大人,宫善业与小人在解州驿馆交手,胜出我不少,要拿下绝非易事。他还有精干的随从数人,要加些人手才有把握。”
邓知府:“加上老何如何?”
王正阳知道老何的武功修为,“何爷武功高强,我二人合力,大约勉强能与他打个平手。”
邓知府沉吟片刻,“我一直犹豫,要不要让郝云也去。平阳府不能没有能镇住小鬼儿的阎王,万一我们失了手,那就是一败涂地,连他也得搭进去,可眼下只有郝云。”
几人议定了前后细节,茶已变得冰凉。
邓知府对赵俭、王正阳道:“二位,如此石破天惊之事,我手下官吏成群,却无人能用。从杨伯雄案到抓捕宫善业,都苦劳于二位捕头,本府治理无能,你们多体谅。”
说得赵俭有些唏嘘,“大人,我与王捕头乃一芥草民,却得大人重看。士为知己者死,就将我们当何爷一样使唤。”
赵俭回到家,嘱咐荷儿深居简出,每次上街多买些菜,无事便闩了门家里呆着,静待他和王正阳回来。
王正阳、赵俭先行,脱了皀帽公服,换上便服,刀藏在草料袋里。
邓知府让赵俭参与,是因为从始至终,赵俭对宫善业查得最多最细,直接向自己禀报、商议,又到茅津渡专门跟踪过。
赵俭是老捕头,有拿捕经验,对局势看得准,知进退。
让赵俭跟着,遇到意外不至于慌乱。
五日后,赵俭、王正阳骑着马,不紧不慢上了中条山。
路上,有那脚夫就一辆独轮车驮两包盐。上坡一个前面拉,一个后面推;下坡后面拽着,吱吱呀呀,却也能顶个牲口。
峰回路转,转过一个叫牙茬骨的山嘴儿。
路面崎岖狭窄,仅容一马。下面几丈石壁直立,再往下是陡峭的山坡,一块石头丢下去,便直直地滚下,没有尽头。
赵俭有些头晕,对走在前面的王正阳说,“正阳,你的腾跃功夫那么好,走这种路应不会怕。”
王正阳笑道:“怕是不怕,但掉下去还得上来,总归是麻烦。”
赵俭:“高墙深谷不怕,强人不怕,这倒是难得的本事。我当初入了这行,这个比划两下,那个讨教一招半式,学了点儿三脚猫手段。仗着年轻气盛往前冲,差点儿把命弄丢。要不是你爹拼力一刀……”,赵俭摇了摇头,“若有你这般身手,或许境遇会大不同。”
过了锁阳关便是一路下坡。
下到山脚卸牛坪,赵俭道:“平路骑惯了,下山骑得腰酸屁股疼,咱俩歇歇。”
卸牛坪是中条山南麓的一片塬,往南便是平缓向下、直到黄河边的一条条沟。
有大商户在此将盐、棉等货卸下,改为车拉。
马车从此接货,一趟能拉三、四头牲口的货到河边。
那些翻越中条山直接往渡口去的牲口,到此也歇歇脚、饮一饮,吃些草料。
再往前走,路从茅津渡村中间穿过,两旁有几家客店、饭馆。
更多的客店则是尽量往河边靠,在村南的一片开阔地,紧临大路设有巡检所,门前车来车往。
邓兆恒到任平阳府后,把税免了,税吏撤了,只有维持安定的几个差役。白日下到河边的渡口转转,有时查查路引,有时则不查。
赵俭、王正阳一到,选了家离大路既不远也不近的客店。
客房窗户正对着大道,又为后续老何、郝云等人的到来定好客房。
不几日,老何带着许化民到了。
邓知府本想让高力也跟来,但老何说:“老爷身边怎能一个人也不留,我们四个若拿不下,多去一个也不见得能拿下。”
怕引人注目,两下里分开住,白日赵俭与老何则到一处商量。
又过了几日,郝云也到了,带了四人,两个把总、两个小旗,都是凭功夫升的职。
原来,邓知府唤来郝云,只说要抓捕谋害钟鸣岐的凶手,也是夜袭解州驿馆来路不明的那伙人。
因案情重大,牵涉较广,要秘密拿捕。
这伙人武功高强,王正阳、老何已先出发,要郝云务从他伯父处挑几名武艺出色的一起去。
郝云找到郝万里。
“伯父,杀害钟鸣岐、夜袭解州驿馆的人当出自盐池,眼前邓大人要拿捕他们。”
郝万里起身踱步。
邓知府把自己的贴身护卫都派了出去。朝廷、盐池、邓知府,三者之间有什么变局?邓知府是受上面之命、还是私自做主?
沉吟半晌,郝万里嘱咐郝云,只按邓知府的号令办,其它勿多管多问。
亲自挑了枪法、刀法精熟的四个手下跟随。
先到的人里就赵俭、王正阳认识宫善业,但他俩靠近了又容易暴露。
老何让许化民装成脚夫模样,盘桓在客店门口,等着赵宏、王德来。
他们二人会尾随宫善业一行来到渡口,老何、赵俭、王正阳则在客房窗户里悄悄地看着。
终于,一日后半晌,见赵宏、王德赶着两头骡子奔渡口而来。
许化民忙起身,往前靠到路边。赵宏见许化民看过来,便仰脸向前方看。
六个健壮的人骑着高头大马,马上驮着沉重之物,前面下坡是河谷,几人下了马,牵着走下去。
斜阳将两岸的塬上照得披满红黄的光晕,对岸的马车、牲口从河谷往塬上走的、从塬上往河谷下的仍往来不绝。
郝云怕被宫善业认出,也不敢出来。
老何快步走到坡头,望着几人的背影,赵宏向老何点点头。
假装在塬上往下看黄河,老何看着几人的背影消失在坡路的尽头。
返回客店,老何道:“看身子骨和步态确都是练武之人,我们这趟差不轻松。”
当晚,按照事先议定,全部到南岸客店。
一到南岸,赵俭让老何等四人住最靠近码头的客店,自己和王正阳住相邻的。
郝云带四人住后面,全部百姓打扮。
老何道:“知府大人交待,首犯的随从一个活口不留,只将首犯绑了。拿了首犯之后,先押往潼关。”
赵俭:“正阳、赵宏兄弟都跟去过洛阳,依往回的脚程,短则六日,长则七、八日。到南岸渡口,应在后半晌,我等就照此准备。”
赵俭原打算在南岸的坡头将宫善业一伙截住。
老何道:“码头上人杂,且距河南的巡检所也近,若打杀起来动静太大。再者,一旦他们有人抢了船,在船上咱们可都无法施展了。”
赵俭一想,老何说得有道理,“那就往南错二里地,在塬上动手,离巡检所也远些。”
第六日后半晌,赵俭让赵宏赶了头骡,往前距码头三、四里处等着,其他人则隔了二里地牵了牲口,驮些草料等轻便之物,藏了兵刃,假装在路边歇息。
候了一日无果。
第七日,终于见赵宏赶着骡,不紧不慢地往回走,后面十几步远,六匹马依次而来。
守备府两个使枪的把总把枪放地上,压上草料口袋,以免被对方老远看见。
赵俭怕被宫善业认出,背对官道,坐地上道:“郝爷、正阳也把脸背过来,莫让他们提早发觉。咱们突然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老何的刀放在脚边的草料袋下,脸向着东,眼角往南瞟着,对许化民、王德低声道:
“都别看他们,待赵宏走到眼前动手。”
赵宏在宫善业六人的前面,听着后面的说话声,判断着距离,盘算着几个箭步就能挥刀砍到宫善业。
宫善业手下有细心的,“宫爷,前面这赶骡子的,似我们来时便跟在后面。”
宫善业:“喊住他。”
一个手下拍马赶几步喝道:“呔,前面何人?”
赵宏扭脸,脚下却是没停,“爷是喊小的么?”
那人道:“为何跟随我们,从实讲来。”
“小的与爷并不相识,何来跟随?”赵宏给了骡屁股一鞭杆,加快脚步,只要到了何爷跟前,就抽刀。
宫善业一提马缰绳赶上来,“你做何生意?”
赵宏:“小的自解州为东家往洛阳城外送盐,走累了便歇一歇。”
宫善业上下打量着赵宏。
这次来之前,刘凤田跟他说,押运完这一趟,让魏圭替他几个月,躲一躲眼前的风声。
宫善业跟了刘家多年,自是无二心。想着若盐池无事,便回洛阳金库帮着往别处转运去。
他也没别的喜好,就好天下各府四处走走,若遇到好身手的就比个高低。
自从到了河东盐池,他白日黑夜都有手下伺候,慢慢习惯了,身上连个铜钱也不带。
当年,他与师父流落井市的时候,可没想到过这样的日子。
为了刘家的事情,任何时候他都会放手一搏,只不过他多年来未遇敌手,变得任性。
即使是小事,只要他心情不好,便出手伤人,甚至要人命;但要紧的事,有时却随随便便放过。
也正因为如此,王正阳与他交手,才侥幸没被伤害。
眼前,这个年轻人自称自己是赶脚驮盐的,宫善业从头到脚已看了个清楚。
冷笑道:“你说到洛阳,看你的鞋、衣裳,比我等骑马者还干净,快讲实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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