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九章 奚富贵上门助春红 遇难关…
进入腊月,平阳城天寒地冻,王正阳与单府拼得你死我活的时候,方柏荣与赵贵在棉布店里天天算账。
一年下来,不同的等级收来多少,运走多少;哪样的货款还未结清;加上棉花、棉纱也重新纳进来。赵贵尽心尽力盯着,总数不差,头绪却是很乱,方柏荣帮他一点点理清楚。
天冷,脂粉店里的客人少了许多,但年根前,大闺女、小媳妇少不了在头面上花一回银子,小梅不敢懈怠,每日在店里经理着。
春红照看着小龙、小凤和榆钱儿,还要伺候只会吃喝拉撒却不醒人事的方中元,有些顾头顾不了尾。
奚富贵忙完了年画生意,在棉布店帮了几天忙,还不到腊月二十,生意的进出全停了。
户房的几个小吏也按莫耀祖信里布排,每人给了十两银子,明年不用再来了。
店里没什么活计,他又不会算账,赵贵道:
“富贵,春红、小梅那边伺候中元、看娃、看店三摊子事,定是手忙脚乱,你去看看有啥活计,帮着做一做。我与方大叔算完账,咱们都能过个好年。”
奚富贵自东关进内城,街上的雪被扫得干干净净,车马经过时,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声音很是清脆悦耳。
两旁屋顶的雪在阳光下白得耀眼,一阵风吹过,便成一团团白雾卷到街上行人的头顶。
奚富贵将头上的棉疙瘩裹紧,明晃晃的日光里大步走着。他不怕绕远,就喜欢在城里的大街上走,如果口袋里还有几两银,那便是美好的光景。
自从跟莫耀祖干,日常花销多,他腰袋里就没少过十几两银,却也没了腰袋里有银花的乐趣,生意上要费心费力,没闲空享受了。
要说年根前,这寒冷又晴朗朗的日子还有哪些不如意,就是他还没个媳妇,孤身一人回到租住的小院儿,常常冷清得难以入睡。
他回过几次大河滩,在新翻盖的房里,与土里刨食的街坊和本家兄弟喝酒吃肉,希望得到一些衣食不愁的满足,两、三回后也觉得没啥意思。
本来挺好的搭档方中元一倒不起了,他家里以后怎么办?自己与赵贵管不了,又不能不管。
南关的胭脂店里,小梅正给一个女子描眉,边上一个女子看着。小梅边描边道:
“这位小妹妹是凤目,画成卧蚕眉,人便增了几分娇媚。”
又对站着的女子道:“若是大妹这样的杏眼,眉梢略往上挑便添了些神气,除此还要看穿衣打扮与发髻式样。”
奚富贵推了个门缝,顿了一下,迈步进来作揖,“嫂嫂正忙,棉布店算账,我伸不上手,便来这边看看,可有需我做的事情。”
小梅回了下礼,“富贵,大冷天还烦你跑回,你先烤烤火。我这里没事,你赵哥何时回家?”
奚富贵:“与方大叔忙得头都抬不起来,怕是早不了,反正年前得算清楚。”
小梅:“那你先暖暖,待儿去春红那里看看,怕她再多两只手也不够使。”
奚富贵脂粉店里转了几圈儿,人家三个女子专心画着、说着,他一个大老爷们儿边上看着实在无趣。便道:
“我去中元家看看。”
奚富贵半路上买了块肉,拎着到了北关。一进院,晾衣绳上搭着冻得直挺挺的屎尿褯子。
春红正在堂屋的大陶盆里洗一堆蓝的、灰的、黑的布片,手指冰得通红,屋里弥散着尿骚味儿。
奚富贵:“弟妹,我来看看中元兄弟。”
春红起身,手指尖滴着水四下瞅瞅:“富贵哥,屋里实在呛人,你别介意。”
方中元还是那样,只会喘气,喂粥水时会张嘴,剩下就是一动不动地睡,拉尿都不自知。
方大婶正端了碗热水喂方中元,见奚富贵进来,叹道:“富贵,自家里随意,大婶也顾不上你。”
榆钱儿和小龙、小凤正在东屋玩,为争一个拨浪鼓,三个孩子大哭起来,春红陶盆边起身去哄。
奚富贵上了炕,“大婶,我来喂,你去哄哄娃们。”
方大婶将水碗递给奚富贵,有些吃力地挪下炕,“中元上辈子做了啥不好的事了,你说一下成了这样。”
奚富贵:“大婶莫急,慢慢往过扛。”
喂完水去堂屋、东屋转了一圈儿,方大婶问:
“你今日得闲,还是有事过来?”
奚富贵:“大叔、赵兄天天理账,我也帮不上手。脂粉店里都是大闺女、小媳妇,我一大老爷们儿边上眼睁睁瞅着,人家也别扭。这边又是娃、又是病人,过来着把手。”
榆钱儿满地自得其乐地这边跑、那边玩,小龙、小凤不会说话,榆钱干啥便也要干啥,稍不如意便哭嚎。
方大婶苦笑着、爱怜地看着,不停地劝着、哄着。
奚富贵:“莫争,伯伯这就给你们去买,一人一个。”
又问春红,“弟妹,家中米面还有多少,我捎回来。”
春红边拧着尿褯子边道:“这等事哪好意思让你去做,待我洗完去买。”
奚富贵:“外面太冷了,我一下都带回来。”
春红:“既然富贵哥辛苦一回,就顺便带棵新鲜白菜回来,老的小的,有几天连个菜叶儿也没吃了。”
方柏荣老两口儿入冬前,往地窑里储了一车白菜,腌了一缸盐菜。方中元一出事,便匆匆搬到城里,一直顾不上喊宝元送一些来,春红也没空去取。
奚富贵裹紧头上的棉疙瘩,肩上搭两条口袋出了门。天冷得街头小商贩都不出来了,店铺门上挂着厚棉帘子。
奚富贵进了一家杂货店,里面油、盐、酱、醋、铲、勺、点心什么的挺全。
大概是要过年了,还有鞭炮、灯笼和小孩儿们玩得一些东西。奚富贵买了两个拨浪鼓、三个风葫芦。
又拐进粮店,买了二十斤白米、二十斤面,店掌柜看着他手里的玩具,笑道:“唉哟,家里千金、公子不少啊。”
奚富富笑了笑:“是不少。”
刹那间,心里居然泛起一丝陶陶然,只一瞬间便转为落寞,是啊,那都是人家的。
回到家里,米面往缸里一倒,拨浪鼓、风葫芦分给三个娃,屋里三支拨浪鼓响成一片,方大婶捂耳笑着嗔道:
“富贵,你咋糟践着花银钱,还人手一个拨浪鼓,敲得我心里麻烦,岁数大了,受不了这个。”
此时正午,风也停了,阳光照得小院里起了些暖意。
春红领三个娃到院里玩风葫芦,榆钱儿举着从西跑到东,再从东跑到西,风葫芦转成彩色的一团。
小龙、小凤跑不快,风葫芦转不起来又要哭。奚富贵抱起小龙跑,那风葫芦便也转起来,放下小龙又举起小凤,院里一片笑声。
方大婶在东屋炕上暖着,心里愉悦了片刻。
自搬进来,这个院里还未有过笑声。轻轻叹口气,自己这个年纪,能陪儿孙一日算一日。
春红进去看方中元,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拉了,喊道:“娘,又拉了,沾了一屁股。”
说完,费力地掫着方中元翻身,那方中元只是喘着气,轻轻哼了一声。
方大婶将儿子屁股底下的屎褯子抽出来,颤巍巍地捏着往外扔,奚富贵进去接过要往茅房丢,春红喊道:
“富贵哥,丢茅房边上的大盆里,待我用凉水冲了再洗,咱家没那么多屎褯子。”
春红拿着草纸将中元屁股上的污物擦了,放一边,方大婶吃力地端了盆温水。
“大婶,我来”,奚富贵忙接过去,将棉布巾浸湿、拧干递过去。
春红将方中元屁股擦干净,又掫回去盖上被,屋里弥漫着浓浓屎尿味。
“唉,越掫越费劲了,天天躺炕上吃着不动,细胳膊细腿儿,肚子却显大”,春红理了下鬓角的乱发。
她本来就是尖下巴,原本脸上胖一些不显,眼下成了窄条儿脸,虽穿着棉袄仍显出身子的单薄。
方大婶喃喃道:“就先这么好好伺候着,万一哪天睁眼醒过来哩。”
春红道:“娘,说来儿媳不敢私自做主,中元遭了不幸,我爹娘总得过来看望一回。”
方大婶流泪道:“儿子成了这样,让媳妇受这么大的连累,我怎对亲家说呀。”
奚富贵对春红道:“眼前家里这么乱,顾头顾不了尾,你让大叔、大婶来,总得喝口热茶、吃顿酒饭。
等过了年,东外城店里歇了,方大叔、赵兄和我都在,家里略收拾一下,我去把二老接来,看一看女婿。
说实话,家里既非大户,又不是郎中,来了无非是跟着着急,你让他们早早跟着心里难受干啥。”
榆钱儿和小龙、小凤在东屋玩,方大婶坐在儿子身边揉捏着,春红在堂屋洗涮。
那大陶盆本就有二、三十斤,再加上一盆水,春红瘦弱的身板倒得非常吃力,奚富贵一看,便帮着拎水、倒水,春红省了不少事。
忙活完,日头已经偏西,奚富贵说该回家了。
春红道:“富贵哥,娃们的玩具便罢了,米面用了多少银钱得还你。”
奚富贵:“莫见外,我们与中元生意上谁多些、少些从没往心里去过,米面这些小花费更不用计较,明日我还来帮忙。”
方大婶道:“你跟着忙了半天,等你大叔回来一起喝点儿酒。”
春红:“富贵哥帮着照看娃们,我去做饭,炒俩菜。小梅嫂嫂待会儿来接榆钱儿,就手在这里吃了饭再回。”
奚富贵:“炒啥菜?”
春红:“你买来的鲜白菜和肉炒一炒,再闷一锅白米饭。”
奚富贵:“弟妹看娃们,这菜我会做,就是不知赵兄今日来不来。”
春红:“与你一样,凡晚间回来路过,没有不进来的。”
奚富贵:“葱在哪里,炒菜得放些葱花儿。”
里屋方大婶接道:“在西厢房窗台上。”
她在为儿子揉捏胳膊、腿,奚富贵与春红在堂屋一起忙活,说得话她都听得一清二楚。
虽不是出格之举,但年轻男女非亲非故,近在咫尺,你递我接,你问我答,这一日已是太多了,不禁心里有些别扭,后悔多言留奚富贵吃饭。
听奚富贵问,便赶紧接过话来,怕外面的二人再多说下去。喊道:
“中元媳妇,你来给你男人捏捏,我去看会儿娃们。”
奚富贵父母亡得早,这些年除了饭馆里,一直自己做饭,一般家常菜做得挺熟练。
冻肉切成薄片儿,鲜白菜切成方块,先炒再炖,放些豆油(现今称酱油)便红白分明,白菜也变得软烂,散发着肉香,出锅的时候再撒些蒜末儿。
冻豆腐、黄豆芽儿则用几片肥肉呛锅儿,放入一把葱花儿炸油,盖上锅咕嘟一会儿,黄豆芽儿一熟加半勺陈醋,散发了葱油肉香的一盆炖豆腐便做好了。
赵俭当初把这里买下后,改成了双锅灶,奚富贵这边炒菜,那边一锅米饭已经闷上。
春红那边把东屋略拾掇了一下,准备好碗筷,小梅、方柏荣和赵贵也先后踏着夕阳回来。
方柏荣道:“今日人好全,老汉我也有些劳累,正好多喝几杯解解乏。”
方柏荣夫妇和赵贵、奚富贵就着炕上小八仙桌,小梅、春红和三个娃围着地上的团桌。
方大婶这几年也经常陪着方柏荣喝一盅,虽无酒量,老太太却是好喝一口。
方柏荣身子骨儿好,可毕竟岁数大了,闷着头算了一天账,有些劳累,家中的困境一时无解,三盅酒后便有些脸红。
“趁着今日人全,大叔把心里想说的话多说几句。”
春红过来给几人倒上酒,“爹,今日累了一天,比往日少喝一盅吧。”
方柏荣眼里溢着满足的笑意,“行,听我儿媳妇的,爹待会留一盅的量。”
眼睛一转泛着泪光,“我老汉已是六十好几的人,经过事,见过世面,对后事看得准,却万万没料到在三娃身上马失前蹄。多亏他遇到俩好兄弟,先是让他夫妻衣食有了着落,又让我老汉到棉布店做账房应应眼前的急,否则我儿媳和孙子、孙女将如何?
还有侄媳妇小梅,一个人将店揽起来,中元干得红利,他已成了那样,怕是无以回报,我老汉觉得有些亏欠你们。”
赵贵道:“大叔莫要这么讲。若无中元,便没有这脂粉店,小梅也就无处去看店,我和富贵又到哪里去分这脂粉店的红利。”
小梅道:“春红替我看了榆钱儿,否则我哪有空去店里守着,再者店是中元的,我与赵贵倒觉得有些过意不去哩。”
奚富贵:“脂粉店当初是我们哥儿仨一起入的股,中元兄弟出店面,我们联系货,得了利三家均分。
日后,店还是中元兄弟的,活儿还是大家一起干,红利自然还是三家均分。棉布店账房的活计原来是中元,眼下换了大叔,一切都未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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