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刘凤田恣意奢华宴 邓知府曲意…
邓知府沿官道一路过襄陵、翼城、绛县等,沿途各县官员早早于官道旁迎候。
但每到一县邓知府只宿一夜,只吃早、晚饭,只听县库收支状况。
沿途各知县,自是要奉上行路资费,少则三、五百两,多则上千两。
而邓知府只收十两,“本府一众,路上行宿皆由沿途各县支应,自身所耗无几,十两茶资足矣。”
路上歇息之时,看着太行、吕梁之间,田野铺陈,庄稼茂密茁壮,不禁赞叹平阳这片土地之丰饶。
行了不到十日,进入解州县界,解州左知县闻讯赶来。
迎候队伍中为首的,却是河东盐池的刘凤田和盐铁御史料玉白。
刘凤田说:“大人,宴席已备妥当,本县官员都在恭候,若不赴宴岂不辜负和靡费,与大人平日所倡导不符。”
邓兆恒原是要直奔蒲州冶铁所去的,见刘凤田打定主意要自己赴宴,若驳了他的面子,心中必生芥蒂。
便哈哈一笑,“那就打扰刘员外和诸位同僚。”
队伍没有往县衙去,而是往三里外、盐池之西一片气势恢宏的庄园。
只见高墙灰瓦,楼阁飞檐。进得里面,院落广大,廊桥相连,假山翠竹,流水潺潺。
邓知府是见过世面的,也不觉惊讶,只有应天、顺天二府才有这样气度的居处。
相比之下,不用说自己的府衙,就是布政司大人的内衙也相形见绌。
邓知府一行被引至一处四方大院落,正房座落三尺石阶之上,高脊飞檐,重楼画廊。
院落正中十几亩大小的浅水池清波涟涟,池中几片荷叶、几朵莲花,各色鱼儿戏游。
池东墙下和池西空地翠竹挺拔,百花盛开,点缀着几株奇秀树木。
池之南一排二层小楼,白墙朱栏,花影摇动。
进了正房厅堂,宽敞明亮,一概红木锦绣,熏香袅袅。
乃是一人一席的布排,邓知府居中,郑天野和户房钟副主事等在左;刘员外、盐铁御史、左知县等在右。
几个打扮爽利的年轻人托着茶盘进来依次上完茶,便退至左右恭立。
邓知府不愿众人都向自己敬酒,“各位都是我平阳各衙门的主事者,平素相闻相知,无需拘礼。”
刘凤田此时起身到大堂正中。他身材魁梧,身着绛色绣金袍,大眼肉鼻、大薄嘴唇、皮肤细嫩,一副养尊处优之态。
只见他袍袖抖了两抖,开口如暖春之风朗声道:“今日邓大人体恤下属,光临我河东盐池这偏僻处,下官等深感荣幸。平阳各州县自然识得大人,而大人未必俱识得我等,容下官为大人引见。”
邓知府自然明白,刘凤田是今日的主人,而非解州知县。
刘凤田虽称员外,是生意人,却挂着河东盐池副御史的名头,官居六品,确是要高于七品知县。
邓知府笑道:“我与刘员外和料御史原就相识,与诸位同僚方才也已见过,不必过于拘泥礼制。”
邓知府为众人介绍了工房郑天野、户房钟副主事等。
三、两口茶后撤去茶具,上的第一道菜是蒜瓣儿烧鹅腿儿。
众人一起敬了邓知府。
邓兆恒也是饿了,大口吃了几块,一杯酒干了,觉得酒香醇厚,却不辣口、不上头,比自己来平阳后喝过的都好,不由大赞起来。心想,早知有这样的好酒给腾总兵也带几坛尝尝。
此时刘凤田在自己席上向邓兆恒拱手道:“谢大人赞赏,我山西布政司,太岳以北风沙粗砺,水少而苦,以南水咸而涩。独以汾阳之泉水软而甘,故时下平阳所饮之酒皆为杏花村。汾阳制酒,缸埋于地下,短者一年,长者五年,去其辛辣粗涩,而增清洌醇厚。将上好杏花村运回我庄园再置于地下两年,原味之上又增柔和,今日所饮即是此酒。”
刘凤田说着手轻轻一挥,“大人既喜,此次回府便将本处所陈之酒全部带上。”
席间众人一片喝彩。
邓知府大笑道:“刘员外原是酒仙公,本府不可贪欲无度,夺人所爱,日后若来,开怀畅饮便是。”
刘凤田兴致更高了,“再说蒜瓣烧鹅腿儿,蒜瓣儿需是陈醋腌至翠绿;鹅腿儿么,河畔芦苇中之鹅、雁都吃鱼虾,腥味儿重。诸位眼前所食,却是捕来以五谷自养一年,味香而无腥气。”
邓兆恒与郑天野彼此看了一眼,无奈地笑了一下,怪不得邓天野只说自己不曾煮鹤。
第二道菜是铁板烤鸭掌。
刘凤田又道:“此菜做来颇费周折。先将鸭掌洗净之活鸭置于铁板之上,再缓慢烧热铁板。待活鸭热渴难耐,将以酒调好之味料使之吞食,如此反复,鸭掌肥大、香气弥漫之时而鸭尚走,此时一刀取下,烤熟方食。”
刘凤田一席话听得众人惊呼。
第三道菜是芋头红烧肉。
郑天野怕刘凤田说起来没完,抢先道:“芋头长于江南,乃我平阳罕见之物。”
刘凤田:“解州是河南、山西与陕西物流集散之地,水陆荤素,应有尽有。郑大人觉得稀罕,便将我这里的全带走,我再着人进货便是。”
邓知府玩笑道:“若再夸下去,怕是这庄园里之物都要送与我等。”
料御史一边插嘴,“刘员外每年向朝廷纳课银十二万两之巨,这庄园里之物实是送得起。”
邓知府举杯道:“若依此论,刘员外算是我朝廷功臣,我们一起敬刘员外。”
刘凤田哈哈大笑,坦然受之。
邓知府心下明白,刘凤田是当朝户部尚书刘凤林的亲弟弟,论权势、论财力在座的都比不上他,别看当下满面春风知己一般,怕是谁都不放在他眼里。
心里哼道:你兄弟把持朝廷税源,才有这般奢靡,不知背后还有何样的巨财。想到他与李墨林常为几千两的用度百般踌躇,一时心里不快。
他正走神儿,直到料御史过来向他敬酒才收回思绪。
邓兆恒与他干了一杯,看着这个佝偻着腰、面皮黄白、满脸是褶儿的人,心道:这个盐铁御史是户部为刘员外派来的臂膀,定也捞得盆满钵满。
其他官员也见机来向邓知府敬酒。
邓知府让同来的郑天野和钟副主事代饮了几杯,宾客再相互回敬,不一会儿酒酣耳热。
众人不觉间,西面的帷幕徐徐拉开,琴瑟之声悠扬响起。池南的二层楼上,袅袅过来一群舞妓,入得厅堂,齐齐道了万福,便舒腰扬袖舞起来,众人兴致一下昂扬,频频举杯。
众舞妓忽又散开来,在每位宾客前千娇百媚,又体贴入微地劝酒,宴席一时热闹起来。
邓知府敷衍地饮了一杯,心中愤愤道:“王公贵族也无这等奢华,一个卖盐的过分了。”
郑天野看出邓知府心中不悦,忙与钟副主事一起来到桌前敬酒,那舞妓自然后退恭立。
原来,刘凤田仗着财巨,不仅建了宏大庄园,还在庄园养了一群歌舞妓,专供自己和来此巡察的大人们玩乐,并不时从洛阳等地寻美貌的女子进行淘换,若大人看上哪个便直接相送。
刘凤田此时端着酒杯往邓兆恒席前来,后面两个舞妓袅袅地跟着。
来到邓知府桌前坐下,“大人,一年多前匆匆一面,之后虽是想念,却事务缠身。本想前往府衙拜访,大人却忽然而至,真谓天随人愿,卑职满酒敬大人”,说完一饮而尽。
邓知府与刘员外干了一杯,“得员外如此款待,在下实有些惶恐。今日见员外研桑心计,上助朝廷,下济同僚,令本府钦佩。”
刘员外:“知府大人乃当朝才俊,我等岂敢比肩,下官不过是为朝廷守财而已。这盐池是朝廷的,所得银子当然也是朝廷的,包括眼前这庄园的一切,俱属朝廷,哪里有我刘家一草一木。哪一日我离开这里,自然也不会带走这里的一砖一瓦。”
邓兆恒听着都要气乐了,打岔问:“我河东盐池年产盐几何?”
刘员外:“大约二十万引。”
邓知府:“可否多产出些?”
刘员外道:“盐务乃我等为朝廷专营,产多少要估着课银的进项来定。产出少了不行,产出多了也不行,为此颇费思虑,既是为朝廷社稷,就不言辛苦了”,说完哈哈大笑。
邓知府心里堵得慌,但脸上却温和地一笑,举杯道:“刘员外乃我朝富贾,又是能吏。日后若我平阳府有事少不了你出手相帮,来,本府敬刘员外。”
刘凤田满意地干了杯中酒,向邓知府示意了下身边的舞妓道:“席间歌舞乃历代风尚,又非登堂议事,况大人旅途劳顿,饮杯酒,赏赏歌舞乃是正常。大人举箸端杯间,身边当有个婢女照应。看这些舞妓,可曾有对眼缘的。”
两个舞妓听了忙跪到邓知府面前,扭捏作态起来。
宴席开始时,老何在后面的陪座上已三下两下吃了个饱,此时站在邓知府身后,心说:“老爷遇到难缠的人了。”
邓知府道:“我二人净谈些政务商道,她们如何陪得下去。”
招手让郑天野和钟副主事过来,“刘员外如此盛情,你等莫辜负,且与佳人叙话饮酒,只是不要醉了。”
刘员外见邓兆恒不买帐,心里冷笑,“还在我面前装圣人,这粉头都是高价买来,你不接,无非是省我笔银子而已。”
心里想着,嘴里却道:“我与大人虽学识、官阶天地之差,却相见恨晚。这屋里坐饮久了没乐趣,我们到外面去饮”,说罢吩咐人去安排。
从池畔西边的竹林小径穿过,进了月亮门儿,眼前一亮,却见杨柳依依,簇簇花儿间,一座戏台兀立。
戏台之下石板铺的空地上已摆好了桌椅,上面摆着蜂蜜藕片儿、冰糖莲子银耳、燕窝红枣、蜜饯果脯等清淡之类,白玉瓷杯斟满碧绿的竹叶青酒。
邓知府为首坐定,台上丝弦声起,一群歌妓已扮好了妆,唱起了传奇《琵琶记》,只是一个角色几人齐唱,中间插些舞蹈,众人纷纷喝彩。
郑天野:“如此唱传奇还是第一次见,却是好听好看。”
刘凤田、料御史同桌陪着邓知府。
刘凤田起身朗声道:“各位大人,边观传奇边品在下自制的竹叶青,所用中药要比市面上贵几十倍,且略微有一点妙用。且观且品,若不胜酒力,请自便回房歇息”,说完嘿嘿干笑两声。
邓知府喝了两小杯,不到半个时辰,觉得有些上头,便对料玉白道:“我与料御史有事相商,且到外面清静处。”
料玉白跟在后面,毕竟这位邓知府官大他三级,且朝廷背景也远深厚于他。
料玉白举子出身,因是户部刘尚书夫人的远亲,在京城站住脚后,用心钻营,被刘尚书举荐委了河东巡盐御史。
由于河东冶铁规模不太大,冶铁也课不上银,没有另派人,由他一并兼了,故称为巡盐铁御史,实际他的用场就是为刘凤田捞银子做个遮掩。
料玉白唯刘凤田马首是瞻,二人一唱一和,把河东盐池把持得铁桶一般。
刘凤田自然也给足了他好处,往京里送银子时,也会往他家里送几坨儿金银。
凡来巡视盐务的官员便少不了他从始到终相陪,整日花天酒地,邓知府不过是其中的一个。
他常暗自庆幸,自己与当朝户部刘尚书的弟弟一个锅里摸勺子,庆幸这个吃喝玩乐捞大锭银子的美差落到自己身上。
他也熟悉竹叶青酒的妙用,加上有些时日没有这样放开吃喝玩乐,便有意多饮了两杯。
反正过不了多久,都会搂着歌舞妓各回各屋。
他这样想着,看着邓知府的背影心里偷乐,拱手问:“大人有何相问,下官知无不言。”
邓知府围着池畔慢慢走,料御史紧随在身后,老何、许化民和高力在远处跟着。
邓知府道:“料御史,我河东盐多销往哪里?”
料玉白:“南面河南、西边陕西乃至陇西、北至大同以北荒漠、西潞安州顺天府,皆食我河东之盐。”
邓知府:“我平阳府百姓所食之盐刘员外经营否?”
料玉白:“下官不知。不过这些小利想来刘员外是不屑的。”
邓知府:“我平阳百姓守着盐田却无盐可吃,我听说吕梁山中有山民将粪缸渗出白霜刮下当盐吃,料御史可听过?”
料玉白:“河东盐池出盐以盐引为凭,盐商以盐引购盐,所销亦有朝廷规矩,下官只查巡此等事项,井市的买卖不曾注意。”
邓知府:“我府库之中亦有盐引,若用于平阳百姓日常所食应有所助益。”
料玉白:“回大人,当下的实情是盐引多而产盐少,故有盐引不一定能拿到盐,需按排单而定。”
邓知府本想把盐的事情问到底,看他怎么说,然后再说建炉冶铁的事。
南面二层白楼几个女子倚栏说笑,并向这边招手,有两个婀娜地下来,缓缓到近前。
轻挽玉手万福“二位老爷,是否到楼内饮杯茶歇息片刻,姐妹们随时恭候”,美目传情,一脸媚态。
这些歌舞妓被刘凤田弄来养在庄园,按月领例银。只有招待过客人才能得管家额外的赏银,故而一见有贵客来自是殷勤。
邓兆恒察觉到体内出现异样,一种躁动从腹部窜到胸膛和手脚,而料玉白早已目赤脸红。
邓兆恒突然想起刘员外方才敬酒时的话和暧昧的干笑,扭头对后面喊:“老何,你速去把郑主事他们几个喊过来,跟刘员外讲我这边有事商议,让他不必跟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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