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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八章 贿金银王进福出狱 走城街…


  赵俭揣着王进福的供状,去拜见魏程远,把供状和十两的金锭呈到案上。

  魏程远眼睛从供状上移开,故作诧异,“你又有何事?”

  赵俭扑通跪倒,“依大人所允,王进福截留、挪用官银,供状已写罢。本想请大人从容些办此事,不想王进福之妻姜桂枝出狱第二日,因急火攻心倒毙。其子赴洛阳不知何时能归,求大人开恩,放王进福出狱,以役代罪,并为妻发丧。”

  魏程远睁眼有些惊讶,“刚出去就死了?”

  赵俭:“第二日后晌,于东城外官道上突然倒毙。”

  魏程远问:“家里没别人了?”

  赵俭:“并无他人,现姜桂枝尸首由属下看管。”

  魏程远把供状递还,“王进福老而丧妻,又退还了截留之银,先放他回去发丧。究竟以何役代罪,由狱讼司依律判罚。只是你私下送来供状,我没法签。你让杨指挥带着来报我。”

  赵俭拿了供状,作揖匆匆退出,魏程远拿起金元宝看了看,心道:赵俭一个小小的捕头,先是五百两银,后是二十两金,现又是十两金,手里存了不少啊。哼了一声,把金元宝“咚”地丢进抽屉里锁上。

  赵俭不敢耽搁,立马到杨伯雄处,把供状和一个五两的小金元宝一起递过去。

  杨伯雄把元宝搁到手边,仔细看了遍供状,“这是我的主意,只是有些避重就轻,若魏大人怪罪,可就无法挽回了。”

  赵俭道:“杨爷,事急了,我大嫂昨日殁了。儿子又不在家,兄弟想让我大哥早些出去把人埋了。”

  杨伯雄愣了一下,“王进福老婆死了?”

  赵俭:“急火攻心,昨日倒毙在东城外路边。我大哥也做杨爷多年属下,他家里有难,杨爷要伸把手。”

  杨伯雄有些意味深长,“魏大人那里我如何说?”

  赵俭:“依杨爷待兄弟之情,按理应将此事都托于杨爷。可情急之下,兄弟便去拜了魏大人,让他看了供状。兄弟不敢瞒杨爷,魏大人允了,只说按章程要由杨爷呈给他签阅。”

  “既然魏主事已允了,你这五两的疙瘩我不能要。”杨伯雄嘴里说着,心里算计着,赵俭这么干省了多少金银。

  赵俭连连作揖,“杨爷,主意是你出的,供状得你签完,才能呈魏大人,一个小疙瘩兄弟已难为情了。”

  赵俭说着,伸脖子见杨伯雄的抽屉开着个缝儿,抓起那个小元宝塞进抽屉里关上。

  杨伯雄咧嘴笑了笑,唤来文书看供状,确认无漏洞,便让誊写了一份留底,按了自己的手印和堂印,拿着亲自见魏主事去了。

  不一会儿返回,“既如此,便让你走个捷径,自己去交狱讼司。”

  赵俭又拿着供状和案卷交到狱讼史王鹤年手上。

  王鹤年手里的案件有三类。

  一类是正常转过来的,他可以或轻或重地裁夺,当然也能择机得些好处。

  另一类是托了人的,王鹤年则要事后向所托之人知会一声,没得金银也得个人情。

  再就是像赵俭这样,衙门里人头熟,凡求到的都会送,却是不多。

  王鹤年看了供状和案卷,魏主事和杨伯雄都盖了印签。

  便问:“赵捕头,以役代罪是无可争议的了,当下是以何役代罪?”

  赵俭将五两的金元宝呈到案上,“王大人,王进福乃卑职义兄,他退还的银子都是我给凑的。长话短说,我大嫂昨日忽亡,其子外出未归,我大哥最好早些出狱,先发丧。至于日后,求大人判个能得些口粮的罪役。”

  王鹤年看了金元宝一眼,“赵捕头,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只是你说的罪役不好找,我先胡乱写个城防民兵之属,你们记着过几日去入册。若上面不来核查,我这边暂且结了,若有事我再唤你。”

  当下,王鹤年写了判决文书,留底一份、呈报一份,赵俭拿了一份。

  “既有诸位大人和赵捕头面子,人犯就不必过堂了。我让衙役跟你去,直接从那边悄悄带人回家,勿与人言语内情。”王鹤年嘱咐道。

  赵俭跟着狱讼司的衙役,把王进福提出来,给了衙役一两堵嘴银。王进福贪银案,至此了结了。

  二人出了监狱,王进福有些意外,“兄弟,你操办得好快,我以为要关十天、半月的。这才第五日,便出来了。你大嫂在哪里?”

  赵俭吞吐了一下,独眼儿红红地道:“我大嫂在老院哩。”

  王进福上下打量着赵俭,“出啥事了?”

  赵俭稍一犹豫,“我大嫂昨日突然倒在路边,当下耀祖、玉环与荷儿都在守着哩。”

  王进福:“你大嫂人如何?”

  赵俭涌出泪花,头一低,“大哥先别乱想,我们慢慢回老院。阳儿跟着东家去洛阳了,什么时候回还不知道。”

  两人沉闷地走着,赵俭方才的话和脸上浓浓的悲伤,王进福明白了,又不愿相信。

  他觉得身子像装满了黄土,堵得瓷瓷实实,脑袋木木的,想说话又不知说什么,就觉得两条腿还能动。

  到了东城外姜桂枝出事的地方,赵俭下了马,望着沟底,“大哥,我大嫂就是在这里,一脚踩空滚下去了。”

  王进福努着劲,吭哧着,“你大嫂没了?”

  赵俭脸扭向一边没出声。

  “没留下一句话?”王进福不死心。

  “嗯,当时就气绝了。”

  王进福眼泪无声地流,“兄弟,就在这沟边儿坐会儿,容我缓一缓。”

  二人在官道的沟边坐着,望着沟底。

  赵俭道:“想来是急火攻心晕了头,到此处没走稳,掉到了沟底。一伙出城的客商看见抬上来,他们说在沟底已没了气息,喊来郎中已回天无力。”

  赵俭将姜桂枝独自回家的事一说,

  王进福狠狠给了自个儿头上一巴掌,“都怪我么,是我让他取的那张房契,要不也出不了这事。”

  赵俭怨道:“你让我大嫂取那房契做甚?人家要的是几百、上千两,这倒好,把我大嫂搭进去了”,说着抽泣了几下。

  这条沟官道南已被填平,盖满了房,官道北的沟想是太宽,无从填起,沟底还种着庄稼。东边王进福的家与西边的东外城隔沟相对。

  坐在这里,王进福望见自己家门上已挑起了白幡,有人在门口进出。

  他在沟边磨蹭着不回,想着万一是做梦哩,外面多耽搁会儿,说不定就醒了。

  在自个儿大腿上狠狠掐了一把,无论如何也没有此时的心里疼。

  呼地起身,“看你大嫂去”,甩胳膊迈步往家里去,赵俭忙爬上小红马急急跟着。

  院里已用席布搭起了灵棚,姜桂枝还停在堂屋。

  玉环、荷儿给姜桂枝换了新置的妆椁衣裳,荷儿一番抹粉、画眉、梳发,似乎比活着的时候还好看,神态也安详。

  王进福跪在尸首旁呆呆地看了一会儿,念叨道:“阳儿他娘,自带你回家没抹过一回脂粉,委屈你了……。”

  王进福心如刀割,却哭不出来了。

  倒是把玉环与荷儿说得泪流满面,心想大嫂活着的时候,咋就没想起给大嫂扎古一回。

  王进福须发花白、蓬乱,喃喃着,几人陪着王进福围在姜桂枝跟前。

  莫耀祖道:“大哥,我们院儿里说话”,说着拉王进福起身。

  王进福粗壮的身子却是瘫软得像一滩泥,邵文学正在院儿里抱柴烧水,过来帮着把他搀出去。

  莫耀祖道:“大哥,当下就咱三家,眼前就咱五人,可有其他亲朋要知会的?”

  王进福说:“除了咱三家,爹娘、张老伯年事已高,不能折腾他们。等阳儿回来,便把他娘发送了。莜儿是咱义妹,按理必是要去报丧的,又怕她家大娘子给脸色。”

  赵俭道:“这么办,先别知会她,待发丧那天,我派弟兄把莜儿妹接来。”

  莫耀祖问:“二哥,大哥的案如何结的?”

  赵俭:“刑捕、狱讼那边办的民兵徭役,如何服役先把大嫂的丧事办了再说。”

  袁玉环道:“大哥这样如何去服役,这官家难不成不管人死活?”

  荷儿端着脸盆过来,“大哥先来净净手面,梳梳头,利利索索伺候大嫂这几日。”

  赵俭道“我已和兄弟们说了,来几个人相帮。阳儿怕是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说话间,老高领着四个差役急火火地进来,跪下嚎了几声嫂子。

  相问了几句,“老王,听说你摊上官司了,还没来得及打问看望,没想嫂子又忽然殁了,真是祸不单行。有弟兄们,你勿慌乱,我们一起拿章程。”

  赵俭道:“高爷,都是自家弟兄,我侄儿何时能回还不知道,总得见娘一面。发丧限时日的律条设法通融一下。”

  老高道:“这律条原是平阳闹过几次瘟疫后定下的,知府邓大人来这十几年约束甚严,只要无人举告,我们自家倒是可宽限些时日。”

  老高到姜桂枝尸首前,掀开看了看,“已过一昼夜,尚未僵了,还是有些血脉在,这个时节三、五日无妨。”

  袁玉环睁眼急道:“高爷是说我大嫂还有血脉,岂不是未死?”

  老高摇摇头,“非也,此相死者十有二、三,温热而不僵。也或许外面人声是能觉到一些,却是既已脉息全无,定无还阳道理。你们看大嫂神态安详,去时当不难受,也是令我等欣慰之事。若要再长存些……”,老高瞅了瞅院子四周,“将那土窑挖深些,地上、棺里铺上厚厚生石灰,可再存十余日。”

  袁大叔老两口在家,见莫耀祖和袁玉环来去匆匆,又不见其他人面,觉出不对劲,乱猜是不是谁出事了,生起气来。

  莫耀祖说:“我大嫂病重,我们这些时日都张罗这事。”

  袁大叔:“病重还用这么多人、张罗这么久?不说明白你和玉环谁也别走……。”

  过了十余日,王正阳还是未归。

  赵俭请老高来察看,老高只看了一下,“如此出殡已是不妥了,官府若得举告,也是要费些周折,最好半夜绕城悄悄埋了。”

  袁玉环道:“好歹我们也吹吹打打三日,跟在大嫂后面哭两声。大半夜悄悄抬着埋了,岂不是又亏了大嫂。明日请鼓手来,三日内阳儿若不能回,便坟前哭一场。”

  老高道:“若这样,发丧前必得我亲来处置棺椁,这么抬出去,街上的人都闻得见。”

  王进福道:“只好如此。先从张老伯门口过,再到脚店门前停一会儿,好歹让桂枝与三个长辈告个别。还葬到她娘身边,当初我从那里把她领回家,如今再送回去。”

  三日间,王进福的院里吹打声不断。玉环与荷儿已哑了嗓子,王进福终于能哭出来了,对着棺材念叨:“桂枝,如何走时连个招呼也不打一声,这把我闪得,莫不是我待你哪里不够……。”

  第三日,赵俭派人带着轿,早早去接了许莜儿来。一进院儿便奔棺材去,见不到姜桂枝,与王进福、赵俭哭闹了一场,直问为何不早报丧,让自己见大嫂最后一面。

  老高和四个差役穿了公服在前面开道,接着是鼓乐班吹打着,四个杠夫抬着棺材后面跟着,最后是王进福、赵俭、莫耀祖、许莜儿和一辆拉着纸人、纸马的车跟着,邵文学跟在棺材边撒着纸钱。

  老高带来了油布,将棺材封个严严实实,尸味儿一时半会儿传不出来,又让抬棺的、近前的嘴里都含上咬开的蒜瓣儿。

  一路畅通无阻,在阳光洒满平阳城的时候,到了北关赵俭家门口。

  荷儿已先回家,戴了孝,门口摆好了供桌。棺椁放下,王进福向张老伯跪下磕头,“大伯,桂枝来与你道别了。”

  张老伯拄着棍儿大声道:“进福媳妇、闺女,我老汉要是多劝你一句或不至于走这么早。到了那边好好的,我们缘分未断,还会相见。”

  赵俭托一个差役留下看顾丈人,荷儿跟着送姜桂枝。街上人流熙熙攘攘,见有差役开道发丧的,纷纷驻足看。

  王进福跟在棺后,边走边念叨:“桂枝,你和娘是逃荒来平阳的,想没想过走的时候,这么大的平阳城,在东关、北关、南关吹打个遍,你不亏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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