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6章 勇敢的保王党人(上)
坐在餐厅里的用餐者中,包括住在旅店里的一些住客,一个来阿维尼翁的波尔多葡萄酒商人,还有好几个等候从马赛到里昂的公共马车的旅客。
众人对于两位闯入餐厅的人并未太注意,那是对方的衣着极为简朴,都穿着套裤和翻口长靴,带燕尾的上装,旅行大氅和阔边帽子。这种穿着和当时的普通年轻人没有什么两样。
然而,那位走南闯北的葡萄酒商人却留意到两位年轻人都梳得平平的长发,以及像军人一样紧紧地系在脖子上的黑领带,与巴黎的、里昂的和马赛的时髦青年显得迥然不同。后者都是一些涂脂抹粉的花花公子,他们的脑门上有两个蓬松的狗耳式发团,脑后翘起一个发髻,一条大领带,飘动的两端盖住了下巴颊儿。
年长的大概有二十七八岁,黑发棕眼,相貌有点像爱尔兰人,披着一件蓝色大氅,两个人应该是由他说了算,因为商人听出对方习惯施展发号施令的口吻;至于他的同伴,是一个金发碧眼,脸色红润的英俊青年,似乎年纪要小两岁,身上的大氅是浅灰色的。
葡萄酒商人原本想着举杯搭讪一二,请求对方帮个忙。但很快,他就发现两位军官对自己毫无兴趣,他们宁可喝着廉价的本地葡萄酒,也不愿意品尝送上前的波尔多的极品拉菲。
“这些家伙一定来自巴黎。”波尔多商人在心中嘀咕起来。
原因很简单,那些有着偏执狂的巴黎人才迷信于勃艮第地区产的红酒,始终看不起来自波尔多的美酒佳酿。
想到这里,势利的商人随即也不再搭理那两个高傲的巴黎人。
过了几分钟,餐厅里的客人在对两位新来者注视片刻以后,他们的眼光便移了开去,之前被中止的谈话又重新开始了。
很快,科隆贝与德马雷相视了一眼。那是众人的话题恰好就是拦劫一辆装载着二十万法郎政-府公款的公共马车的事件。
这个事件发生在昨天,地点在里昂前往阿维尼翁的省际公路上,距离阿维尼翁仅有30公里,也就是他们之前经过的那一片森林。
至于这个故事的叙述人,也是这次公路拦劫事件的主要目击者,让·比科,大约40多岁,一位来自波尔多的葡萄酒商人。
此时,一个身形瘦弱的住店女人手挽着身旁胖乎乎丈夫的胳膊,对着葡萄酒商人继续打听消息。她问道:“那么,这位公民,这次抢劫就发生在我们即将前往里昂的那条公路上吗?”
“是的,女公民,就在三叉路口过去2法里,嗯,8公里的地方。你会注意到有一个危险的地方。公路往上伸去,在两个小山岗之间变得很窄,那儿遍布着一大片森林,里面有不少大块的岩石,很容易隐藏为非作歹的劫匪。”
“哦,我的朋友,请不要继续说这些了。”胖乎乎的丈夫一边安抚着过多担心的妻子,一边想着让众人结束这个令人烦恼的话题。
怎料,同在大餐厅里的其他客人却不答应了,他们纷纷提出自己的看法。
“哈哈哈,没错!我就曾经历过你提及的那个地方,我甚至还对身边的伙伴说过这样一句话,‘这个地方真吓人,我宁愿在白天经过这里,真不想在夜里经过这里。’”
说话的是一名学者模样的年轻人,带着一副大黑框眼镜。在18世纪,习惯于往返各个城市间的人群中,除了商人、车夫、士兵、流民,也就是那些四处求学的知识分子。
在大革命之前,这些学者或准学者基本上都属于贵族子弟。而等到共和时代,巴黎、里昂与马赛等大城市的大学已全部面向平民子弟开放,那些成绩优异的学生还能得到政-府的助学金。
“哈哈,年轻人,你不知道,对于公路劫匪而言,时间是不分昼夜的。”一名无套裤汉模样的中年汉子忽然插了一句。
众人从此人的衣着装束上看,应该是准备乘坐公共马车,前往城市郊外的葡萄种植园里的季节性短工。
“您说了什么,公民!”那个表情越来越恐慌的羸弱妻子,对葡萄酒商人问道:“难道你是在大白天被扣留的吗?”
葡萄酒商人比科无奈的点了点头,说:“没错,的确是在大白天,女公民,准确的说是上午十点钟。”
“他们有多少人?”一直陪着妻子的胖先生见状,索性也不再遮遮掩掩了,决定要打破砂锅问到底。
“一共有4个,公民。”
“他们埋伏在大路旁吗?”
“不!他们都是骑着马,从岩石背后悄无声息的冒出来,全身武装,都戴着面具。但说话的只有一个人,他自称尤斯塔斯。”
忽然,餐厅里的一位听众忽然插了一句,他说:“这是他们的习惯。他们是不是说:‘如果你们不要抵抗,你们就不会受到生命与财产上的任何损害,我们要的只是共和国的钱财。’”
“一字不错,公民。”商人再度点了点头,可等到他看清多嘴之人大氅下面的那一套黑色教士服后,随即改口说:“哦,是神父先生!我记得劫匪中有两个下了马,把手中的马缰绳扔给他们的同伴,并命令押车的人把钱交给他们。当然,至始至终说话的人,只有那个尤斯塔斯。”
13世纪,尤斯塔斯是一名海盗和不法之徒,曾与英国国王约翰和法国国王菲利普·奥古斯都作战,成为民众心目中的英雄。在另一时空里,尤斯塔斯的故事也与罗宾汉的传说密切相关。
在葡萄酒商人比科的描述中,这辆隶属于巴黎邮政局兼作为民众服务的公用马车上,除了一名马车夫,还有七个男人和三个女人。
不过,没有一个人想要进行反抗。那是劫匪们一个个都手持上过膛的短枪,挥舞着雪亮马刀,命令乘客们不要进行无畏的反抗,他们宣称自己是“一群坚持正义和公理的抵抗者”。
“哼哼,坚持正义和公理的抵抗者?不就是一群公路劫匪吗?”科隆贝以嘲讽的口吻重复了一句,眼神中充满了不屑与厌恶。
“先生!”神父高声打断了北方来客的发言,他毫不隐瞒的表明了自己的政治立场,说道:“无论是路易十八陛下,还是教皇陛下,都曾发布这样一道旨意,任何惩罚革-命的罪行都不是犯罪,包括惩戒那些1789年以来,参加过被称作革-命的丑恶勾当的人!”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大厅里再度变得一片寂静。
尽管同情教会和贵族的阿维尼翁,不同于坚决拥护共和的巴黎,然而这位教士以这种“大逆不道”的言论发表自己的观点,事后肯定会被人举报,否则,这座旅店就要倒霉了。
听到这里,一向不怎么生气的德马雷不禁皱起了眉头。阿维尼翁教士的这番言论放在两年前,一定会被革-命法庭送上断头台。可即便是政治宽松的1795年10月,依然会被追究。
此刻,坐在警务部长身边的科隆贝对着神父问了一句。
“你说的所谓的抵抗者,想要对付的人中间,是不是包括在法国边境上击退外国入侵者的勇敢的法兰西士兵,还有那些指挥过在比利时、西班牙和莱茵兰战场上军队的英勇的将军们?”
“当然包括在内,而且是首先要对付的!”神父继续朝着作死边缘冒进。此时此刻,偌大的餐厅里没有人再敢说话了。连喝酒的雅座里,也有人在倾听楼下的谈话
科隆贝表现的很是愤怒,不仅因为他是共和国的上尉军官,而且他的大哥、二哥先后阵亡于北方战场,目前还有三哥在上莱茵集团效力。
两年前,时任政治部警长的安德鲁,在看到已是家中独子的科隆贝,居然也收到巴黎征兵办的法令。在辩解无效之后,安德鲁强行将科隆贝编入警察序列,让其躲过一劫。
也是如此,科隆贝上尉对于安德鲁执政官的善举,充满了感激之情,此外,他同样不允许任何人诋毁已为共和国捐躯的大哥、二哥。
看到部下鼻孔膨胀,嘴唇抿紧,眼睛里闪出仇恨的光芒。德马雷先是使了个眼色,接着扯了扯科隆贝的衣服,示意后者重新坐下去,继而促使部下将想要爆发的愤怒强行咽下。
随后,这位化名为蒙科吕的警务部长开始在餐桌上发言了。
“好吧,现在的我想知道这些‘正义和公理的抵抗者’究竟是一些什么人,他们是为什么组织起来的,我还想知道那一伙人抢钱干什么用。”
那位年轻学者立刻接过了话题,他说道:“呵呵,这个问题很简单,公民。这当然关系到普罗旺斯地区的民众,嗯,至少是一部分民众,都在明里暗地里支持波旁王朝复辟的事情,难道你不知道吗?
在里昂附近的富维耶山,保王党人正在组织一支军队,由德·夏尔东先生指挥;而在汝拉山区,由戴索内先生指挥;最后,还有第三支,眼下正非常出色的在旺代和布列塔尼执行军事任务,他们的指挥官是夏雷特、斯托弗莱和卡杜达尔。”
德马雷摇了摇头,微笑着回应说:“说真的,公民,谢谢告诉了我这么多不为人知的消息。不过,我还是想谈及几点与你表述不同的信息,希望你不要介意。毕竟,我来自巴黎,也听闻过不少各种渠道的消息,当然其中有真有假。”
“公民,你请说!”年轻的学者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
“夏尔东先生在富维耶山组织的所谓军队,存在了不到一周的时间,就在前两天被宪兵队围剿,夏尔东先生目前就关押在里昂的监狱里;而汝拉山区的戴索内先生,据说逃到你所说的那位路易十八陛下身边,因为他的军队已经不复存在了;至于布列塔尼和旺代地区的几位叛军首领,夏雷特、斯托弗莱和卡杜达尔均已被共和国-军队击毙。嗯,这应该是发生在两个月前的事情。另外再声明一点,我叙述的一切,源自共和国官方报纸发布的信息。”
听到这里,坐在警务部长身边的科隆贝上尉哈哈大笑起来。
“您是从哪儿来的?”神父立刻制止了性格冲动的年轻学者,继而大声问道,“是的,你们两个是从哪儿来的?”
德马雷轻声笑道:“我之前都已经说过了,教士公民,我们来自巴黎,法兰西至高无上的首都。没错,我们是或曾是军人,不愿意参与政治上的纷争,但对于那些为非作歹的盗贼,依然痛恨无比。”
拥护保王党的教士似乎明白了,是自己对共和国-军队的诋毁之词激怒了面前的两个人,估计他们还是消息灵通的军官。至少年长的那位军官反驳年轻学者的几条消息,都是大实话。
于是,教士很是耐心的解释说:“那么,您懂得,支持波旁王朝的人并非坏人也不富有。而那些流亡分子,他们的财产已经被拍卖,都已经破产了。而想要组织或是维持一支军队,没有钱是办不到的。他们感到很困难,只有共和国可以替它的敌人付军饷,可是共和国方面也许不可能同意这样做。于是,他们不想和共和国进行这种困难重重的谈判,认为与其向它讨钱,还不如自己伸手拿更爽快些。”
德马雷追问道:“所以说,那些公路盗匪只劫掠政-府的钱,不会截取其他旅客的私人财产吗?
“当然!他们从未抢过任何个人的钱财。”教士重重的点了点头,还顺手夺过一旁喝着闷酒的同伴的酒瓶。
“可是,”波尔多的葡萄酒商人比科,畏畏缩缩的插了一句话。他说:“如果那4个公路劫匪,或是那几位蒙面先生需要的只是共和国政-府的钱。可是就在昨天,他们拿走政-府钱财的同时,还带走了一袋属于我个人的钱袋,里面一共是一百二十个金路易。”
“我亲爱的先生!”年轻的学者抬头丢掉了酒杯,醉醺醺的说:“两个小时之前,我就已经对您说过了,这里面应该出了差错,这笔钱早晚会还给你的。”
葡萄酒商人叹了一口气,摇了摇头,他压根就不做指望那几个蒙面的公路劫匪会吐出,已经吃进肚子里的那120个金路易。
就在可怜的葡萄酒商人唉声叹气的时候,一匹马忽然冲到了客店门前。很快走廊里就响起了脚步声,餐厅的门开了,一个全身武装的蒙面人出现在门口。
“先生们,”在一片寂静中,蒙面人大声说道:“你们中间有没有一位名叫让·比科的人。是的,他就是昨天在里昂通向阿维尼翁.被拦劫的公共马车上的一位旅客?”
“有,”葡萄酒商人很是吃惊的站了起来。
“是您吗?”蒙面人问。
“是我。”
“您有没有被拿走什么东西?”
“有,我有一袋托付给车夫的钱袋被拿走了,里面有120个金路易。”
此刻,大餐桌上的年轻学者最终笑了,他说道:“这位先生刚才正在讲这件事,还认为自己的这笔钱已经损失了,找不回来了。”
“先生,您错了!”神秘的蒙面人说,“我们与邪恶的共和国政-府作战,而不是和个人作战。所以,我们是游击队,不是强盗。这里有您的120个金路易,先生。如果以后再发生同样的错误,您可以要求索回,以路易十八陛下和尤斯塔斯的名义提出要求。”
讲完这些话,蒙面人把一袋金币放在葡萄酒商人右边的桌子上,向大餐桌上的所有就餐者彬彬有礼的行了一个鞠躬礼,随后退出去了。
在场的好多人都被吓得小心肝扑通、扑通直跳,就连巴黎警务部长都被劫匪的这种无法无天的行为,惊得目瞪口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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