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跑了
寺庙偏僻, 来往的香客并不多。
尚至日暮时分,庙外停住一辆马车,金玉装镶, 锦帘遮挡, 马匹是罕见的红棕骏马。
入了寺庙落宿, 庙中僧人又是一番收拾禅房。因庙小,僧人只得空出自己的屋子给贵人住宿。
南嘉和入后院, 环视一眼,偏相中了朝东的一间。
小沙弥解释,“施主,那间已有了人住了。”
南嘉和听到这句,眉梢一跳,不想这么偏僻的寺庙也会有人经过。
“是何人?”她问。
小沙弥犹豫着开口, “是淮安王妃的住处。”
“谁?”南嘉和又问了一遍。
小沙弥:“淮安王妃在此歇息。”
这话方落,南嘉和抬眼就看到了自远处走来的人。
男女身影相携, 一前一后, 郎君不同于中原的织锦长袍, 玄黑胡服着身,身形高大挺拔, 眼如星, 眉如峰,俊朗中又有不同于寻常男子的野痞,仿若纵驰的兽, 天地间没有什么能束缚住。
南嘉和四肢百骸都僵住一般,一时竟忍不住落下泪来。
“砚哥哥!”她张口便唤出声。
从佛堂回来, 沈瑜卿在算着日子何时能回京。魏砚走在她身侧, 胳膊虚虚揽住她的腰, 因是佛门之地,他倒还有些分寸,没动手动脚。
两人快回了屋,忽听远处女子唤了一声。
沈瑜卿眼打量过去,看到离禅房不远,有一陌生女子正向这面走。
一身古烟纹云锦襦裙,用的是蜀绣如意锦锻,腕间所带白银缠丝流朱镯,鬓发簪银丝嵌珠玉点翠步摇,眉眼柔和,体态端庄,双十出头的年纪,要比少女多出妇人的妩媚。
南嘉和到两人面前,一双明眸直看向沈瑜卿身后的魏砚,她眼眶有水雾簌簌而落,“砚哥哥,十一年相别,禾儿没想到有一日还能再见到砚哥哥。”
泪珠子断了线似的落到地上,犹如雨打的脆弱梨花。
沈瑜卿看了她一眼,又看向身侧的魏砚,眼眸淡淡,甩开他的手抬步要走。
腕蓦地叫人抓住,魏砚扣住她的腰,脸上没什么表情,“我已非上京三皇子,而是漠北淮安王,且已成了婚,莫要再这般唤我。”
腰间的掌炙热有力,将她牢牢按着,动弹不得。
沈瑜卿面色淡淡,依旧看不出什么。
南嘉和一瞬地僵住,这才真正看向他半搂在怀中的女人。
上京贵女不少,南嘉和已过了双十年华,又少去宴席,于书院中的事所知甚少。至于沈瑜卿三字她初次听闻也是皇上降旨让她出嫁漠北一事。
“是禾儿失礼了,忘了砚哥哥如今已成婚,总不好再像当初。”南嘉和道。
沈瑜卿仔细看她,忽而一笑,“此话如何说?我虽与他成婚,但他的事我也不好过多插手,你与他怎样是你们的事,与我有何干系。”
她说完,打开魏砚的手,都没看他就走了。
魏砚盯了会儿沈瑜卿的背影,越过面前人抬步要走。
“等等,砚哥哥。”南嘉和拦在他面前,“砚哥哥,你此番是要回京吗?”
魏砚眉峰压低,“我适才已说了,莫要再这般唤我。”
他双眼漆黑如墨,隐有不耐的戾色。
南嘉和吓了一跳,错愕地看着他,以前的砚哥哥虽然也是对她爱搭不理,却从未这般凶悍。刚刚她就感觉到了,魏砚这十一年变得不仅是褪去了少年英武模样,身上的气息也变了好多,更加成熟隐忍,像把磨砺的刀。
“砚…王爷。”南嘉和有些委屈,“你是不是还在气我当初不愿离京随你一同走。”
“是我胆小不想受漠北的苦寒,我如今后悔了,这些年了我始终未嫁,常年青灯古佛就是在等你。砚哥哥,你…”
“与你无关。”魏砚胡服束身,腰间一把长刀更显煞气,他沉着声,“当年之事是我一人决定,十一年从未后悔。你也看到了,我现已有了夫人,既有这么多年没做的事,现在也不该做。”
南嘉和哑声,念及当初,她不相信魏砚对她无半分情谊,但现今两人相隔十一年,她确实不知该如何做。
一瞬的功夫,魏砚已越过她去了朝东禅房。
门掩着,里面上了闸。
魏砚料想她又是气到了,唇线牵起,手叩在门上。
里面:“谁?”
魏砚一笑,“我。”
里面没了动静。
魏砚“啧”一声,拇指摸了把嘴角,又道:“别闹,开门。”
好一会儿里面才又有人说话,“我乏了想歇息。”
魏砚道:“南嘉和母亲与我母亲是表姊,年少时才走得近些,我对她没意思。”
又没了动静。
佛门之地他不好硬闯,她是铁了心不愿理他了,魏砚咧了咧嘴,唇角扯着,有意让她听到,“怎么心眼这么小。”
片刻,门打开。
沈瑜卿换了衣裳站在里,云发散开垂到肩头,一张脸白皙清透,“你有完没完。”
她面色淡着,冷冷地看他。
魏砚听她这冷淡的语气勾起唇,“生气了?”
沈瑜卿睨他,“你自己说的再没别的女人了。”
是真的气着了。
魏砚脸没了笑,凝住她,“除了你,我活了二十多年确实没有过任何女人。”
对上他的眼,沈瑜卿心口猝不及防跳了一拍。她是信他的,只是心口堵着气,也不知在气什么。
她又看他一眼,手按着门边,记起什么,道:“你此话与当初说得毫不相同,我怎知你哪句话是真的?”
魏砚眸色深了,问,“我当初说了什么?”
沈瑜卿咬咬唇,“你当初说不记得自己有过多少女人。”
魏砚略一想,记起了那时两人初识,他逗她时说出的话,不觉低笑出声,“你倒还记得清。”
“当真了?”他问。
沈瑜卿没说话。
魏砚两步过去,一手推了门,另一手扣住人的腰,直将她带到了屋里。
门砰的关紧,沈瑜卿后背靠着墙,呼吸一促,身前是他。
魏砚抱得太重,她几乎全身都贴到他怀里。额轻擦过他的下巴,他低头,薄唇落到她的眉心。
“佛门清净之地,你要做什么?”沈瑜卿眼眸移开,不去看他。
魏砚嘴角在笑,一股子浪荡痞气,“怕什么,夫妻敦伦之乐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
沈瑜卿还要说什么,唇边一软,他已吻了过来。
重重地压下,好像要用上全部的力气。她被迫地往他怀里送,两手揪住他的胡衣,眼睫轻轻颤着,白皙的脸现已犹如丹霞。
“果然是欠收拾。”魏砚掌扣住使劲捏了把,沈瑜卿一蹙眉,沉沉呼出气,捶他胸口,“你轻点。”
魏砚又笑,“现在老实了?”
沈瑜卿眼翻了翻,没再理会他。
“我知你是信我的。”魏砚搂住她低声,“我离京十余年,那些关系早就断了。就算是没断,以前我一心御敌,也没有过什么关系。”
“我姑且信了你以前是没有,那以后呢?”沈瑜卿轻声,没什么多余的神情。
他眼沉幽地看她,嘴边唇线牵着,掌划过她的腰背,目光紧盯在她身上,低下头,唇亲着她的眉心,慢慢滑下去,眼里有不可遮掩的谷欠,吻到她月匈月甫,隔着襦裙重重叼住。
沈瑜卿麻意袭身,心口跳动,一时脑中空泛无物。
只一下他又松开了,看她时的眼有种珍重的虔诚。
他开了口,“我魏砚此生只会有你,无论生,无论死。”
…
佛家清净,到最后沈瑜卿把魏砚赶出了屋。
他说留下只抱着睡觉,沈瑜卿没让。
人走了,日暮降临,沈瑜卿躺在榻上却是没半分的睡意。
眼前浮现出方才他看她时郑重起誓的模样。她早知他生性浪荡,不受管束,当初未想过会有这样的一天。
沈瑜卿翻过身,月光里,她眼眸合着,唇边淡淡地扬出笑。
翌日还要赶路,一早用过斋饭,车马已备好。
沈瑜卿推开门,旁侧落一高大人影,她看过去,魏砚正抱刀等她。
“等多久了?”沈瑜卿转头往前走。
魏砚跟在她后面,寸步不离,“没多久。”
寺庙小,迎面又看到了南嘉和。
其实南嘉和早就看到他们了,她一早用过斋饭,就看到魏砚在朝东的禅房外站着,黑衣猎猎,臂弯提刀,是在等人。
她记得从前他是最不耐烦等人。有一回淑贵妃让他从书院回时带她一同去府中吃饭,她不过就收拾了会儿笔墨,他已先打了马回府,反而安排侍从接她。而今他却心甘情愿在外面等一个女人。
南嘉和心头酸涩。
等到禅房的门打开,她看见两人似是说了几句话,女人面色冷淡,态度说不上热络,男人却始终提着唇角,紧贴在女人身后。甚至在下台阶时他手放到她腰上轻带了下,像怕人摔倒。毫不起眼的动作,要不是她注意很难看到。
南嘉和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湿先过了去。
“王爷是要走了吗?”她没再叫砚哥哥。
魏砚没说话,看向沈瑜卿,沈瑜卿也没说话。
南嘉和眉眼垂下,没了昨日的明艳,“昨天是我唐突了,只是与故人许久未见才一时欣喜说了那些话,请王爷王妃莫要怪罪。”
她态度转变之快沈瑜卿忍不住多看她两眼。她开口,“昨日你说了什么我已忘了,谈何怪罪之说。”
沈瑜卿说完抬步先走了。
魏砚也已离去。
南嘉和远远地看着,那个男人眼里仿佛只有沈瑜卿,两人到马车旁,魏砚扶住她,将人抱了上去,动作自然。从未见过他对一个人女这样。
此时她在想,如果当年她不顾母亲阻拦去了漠北找他,结果会是如何。
怕是没有结果,他若有意,早在同窗之时也不会懒得应付人,安排侍从接她。
马车一路向南,速度快,又一连行了半月余,至晌午就到了下一座城。
原本打算歇息片刻就接着走,怎料想前些日子大雨,将搭建的拱桥冲垮了,洪水大,船只不通,想渡河只能靠桥或绕远路。好在官府重视,桥基修建得快,再过两三天就能通行。
绕远路少说要花费小半月,一行人便先歇下,等上三天再走。
正是晌午,沈瑜卿赶路疲惫先去沐浴休息,魏砚无事带人到城中走了圈入夜时才回来。
沈瑜卿睡得足了,恢复些精神。
正是夏日,城中不设宵禁,入夜要热闹些。
“想不想出去走走?”魏砚朝她看。
此时也睡不着,沈瑜卿就答应下了。
城中不同以往的热闹,街上行人摩肩接踵,马车辘辘而过,摊贩亦是接连摆在一起,倒像是有什么节日。
两人没骑马,魏砚让她走里,臂环住她的腰,贴身护着。
要是在漠北也就罢了,入了关中少见如他们这样的男女,沈瑜卿放不开,轻推他一下,他手却收得更紧。
“人太多了,怕你走丢。”魏砚低笑道。
云中城是一座水城,四面环水,城中也有河。河上放了花灯,形态各异,灯火璀璨,引人注目。
沈瑜卿买了一盏。
两人到河边,她慢慢蹲下身,手里托着灯放置到河面上。
是一盏兔子灯,红烛在里燃着,亮得通透。
河水是清的,周边行人来往,如影晃动。
她目光向下看,身后的黑衣男人依旧在护着她,像座巍峨的山。
魏砚看她郑重的模样好笑,“看不出来你信这个。”
沈瑜卿收了视线,她遥遥望着飘远的兔子灯,道:“小时我阿兄喜欢拿兔子灯哄我。”
头一回听她提起她的兄长。
魏砚察觉到不同寻常,环住她的肩,“这么容易哄?看来我以前干脆都送你兔子灯得了。”
“我偏不要你送我的。”沈瑜卿哼了声。
魏砚拱拱腮帮子,借着在黑暗处,朝那张嘴就压了过去。
“你这小没良心的,一张嘴也不硬,怎么说出的话这么能呛人。”
亲得久了,两人呼着气,魏砚掌在她臀上打了一记,“回去?”
沈瑜卿被他打得疼,咬咬唇,“我还想再走走。”
“事多。”魏砚又打了一掌,忍着只亲了亲她的唇边。
两人沿着河边走,他拉着她,衣袍猎猎而飞,与她的襦裙交织一起。大掌牵她的手,乐此不疲得捏着她柔软的手心。
“过了渡河就快到上京了。”沈瑜卿远望翻腾的长河。
魏砚动作停住,薄唇轻抿了下。
他们行程不算慢,从上郡出来,不过是眨眼之间的事。
“我之前往家中传了信,现下应该到了。”沈瑜卿心中思量,“我阿爹一向都依着我的心意来做,只是我们的婚事毕竟起初是被迫,我怕阿爹还是会不同意。”
魏砚朝黑夜看过去,“是我拐走你们沈家的宝贝,岳丈动怒也是应该的。”
沈瑜卿听他自然的一口一个岳丈叫着,唇一弯,“我阿爹动怒可是要动家法,拿鞭打人的。”
魏砚无所谓,“左右我皮糙肉厚打两下正好松松筋骨。”
“无赖。”沈瑜卿眉眼又弯了弯,“等到了上京我先回去,有了动向再让你进府。”
魏砚勾着唇,“心疼我?”
沈瑜卿说:“我阿爹一把年纪,你耐打,我阿爹可打不动。”
“啧,就说你是小没良心的。”魏砚一把勾住人,扫了眼左右,找了偏僻的地,以身遮掩,揉了把她的月匈月甫,“回去看我怎么收拾你。”
“你准备了什么给我阿爹?”沈瑜卿把他手从衣里拽出来,两人继续走。
魏砚道:“我在漠北这些年私底下与西面通商,积攒下不少钱财,除了这些还有刚买来不可多得的药材,名玩古画。不知你父亲喜欢什么,就都带来了。”
沈瑜卿诧异,“你不是说你一无所有?”
魏砚扬笑,“钱财地位都是身外之物,除了你我确实一无所有。”
夜里凉风习习,他这句落寞之言,只让沈瑜卿觉心口被戳了下。
“我累了,回去吧。”
话落,她没再说什么,面色淡淡地转身走了。
魏砚盯住她的脸,眸色暗了暗跟了上去,黑夜中一道挺拔人影。
…
夜色浓浓,已是夏日了,越往南行越发暖和起来。
沈瑜卿难耐地呼出口气,脊背一瞬弓起,眼睫颤抖个不停。
衣衫掉落在地,魏砚怕她着凉,先给她擦了汗,又将被遮掩了,盖住两人。
“我阿爹喜欢文士,你要去了别带着刀。”沈瑜卿伏在他怀里,声音细细,要比白日的冷淡动听,像山间鹂鸟。
魏砚抚着她光洁的背,在她肩头落下一吻,“合着你当初看我不顺眼都是因为你们家这个毛病。”
沈瑜卿眼里如沁着水光,明是不悦,说话却无力毫无威慑,“谁叫你见面就对我那么坏。”
想来确实是他的错。
魏砚又笑了,这次没说什么。
风清月朗,寂寂人声之时沈瑜卿再次入了梦。
洪水猛然而至毫无征兆,沈瑜卿被人送到屋顶,她哭叫着阿兄却没一人回应。
她不知自己在哪,发生了什么事,只知道阿兄没了。
潮水退去之时,屋梁承受不住轰然倒塌。
沈瑜卿被压在横梁之下,她以为她要死了,忽然听一道人声,“将军,这还有人!”
身上压住的浮木拿去,她费力得睁开眼,然看不清眼前人,口中喃喃,“我阿兄…救…”
“阿兄!”沈瑜卿蓦地坐起身,呼吸着气,泪水不自觉地从眼眶里簌簌而下,全身颤得发抖。
魏砚也醒了,将人抱到怀里,一下一下地安抚,低声问,“怎么了?”
听到他问,沈瑜卿心里一根弦仿佛断了般,泪水越来越多,湿了满面。
魏砚见她不答,不急着问,亲了亲她的眉心,“没事的,有我在。”
哭了会儿,沈瑜卿才稍稍缓和,眼里依旧是有泪的,唇咬了咬,转头看向魏砚,“我有一件事想问你。”
魏砚觉出不同寻常,道:“你说。”
沈瑜卿捋好头绪,刚起了唇,外面忽一道人影急至,“王爷。”
是栗粟。
此时已是深夜了,若无急事不可能会这个时候来。
两人对视一眼,沈瑜卿推了推他,轻声,“你先去。”
魏砚只披了中衣就出了去。
屋外栗粟也是刚接到急报不敢耽搁立即送了过来。
魏砚接过信,一眼看完,眸中一凛,道:“点五人立即随我回去,你和张禾留下护送王妃回上京。”
栗粟诧异问,“王爷,上郡出啥事了。”
“耶律殷跑了。”魏砚沉下声,门一关回了屋。
沈瑜卿披了衣裳见他一脸正色,料想是出了急事。
“耶律殷跑了,我先回上郡,你回京等我,处理完这些事我就回去找你。”魏砚走到她跟前,看她丹霞般娇艳的唇,忍不住搂过人又亲了两下,呼吸沉沉时才放开她。
沈瑜卿眼眸微动,唇慢慢合住,没再问出那件事,轻声道:“我等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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