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1章 美国卖粮(一)
1933年4月29日上午10点,何锐、段祺瑞、徐世昌等人的车停在了张锡銮家的门口。此时张家门外停满了车,张家子弟们个个身穿孝服,迎接前来吊唁的人。见何锐等人前来,张家子弟只是上前说了两句,就引了这些北洋时代的风云人物前往灵堂。
灵堂中中摆设了香案,张锡銮的照片悬挂香案上方。几个外国人正用生疏的动作点了香,向张锡銮的跪拜,张家子弟回拜行礼。张家的管家低声对何锐等人说道:“诸位,这几位是外国驻天津领事馆的人。”
眼见一直想在中国推行西方礼数的外国人老老实实按照中国礼数跪拜,段祺瑞感觉心中畅快。段祺瑞觉得自己并非食古不化之人,又在德国上过军校,完全同意礼数越简单越好。现在中国正进入工业化,生活节奏比以前快了许多,人民哪里有那么多的时间搞这么麻烦事。但这必须是中国自己进行的礼数精简,与引入外国礼仪毫无关系。
就在此时,脚步声响,段祺瑞转头看到儿子段宏业站到自己身边,习惯成自然的就想训斥两句。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这训斥着实没来历。儿子明显是等在门外不知道多久,见到自己随何锐进来,才跟了上来,也算是懂事。
此时几个洋人已经叩拜完毕,之后两人上前,以异常熟练的动作跪拜上香。而且跪拜姿势几乎是匍匐在地,与寻常中国人的动作大大不同。张家的管家低声解释道:“这两位是日本与朝鲜在天津领事馆的人。”
外国的外交人员起身后都看到了何锐等人,想靠过来,却被安全局的工作人员挡住。何锐等人上前跪拜上香。礼毕,几人便被张家人请入后堂。
张夫人眼睛都哭肿了,少气无力的坐在后堂的椅子上。见到何锐等人进来,勉强起身。徐世昌上前拦住,“嫂嫂莫要起身,还请保重身体,节哀顺变。”
死者为大,张夫人也没有过于多礼。张锡銮的长子上前讲述了张锡銮去世的经过,“家父前日午后与往日一样在花厅睡个午觉,我等也没去打搅。不成想,就那么过去了。”
说着,眼中又有了泪光。徐世昌叹道:“唉……,张公一生豁达,没想到临终竟然走的如此坦荡,堪比涅槃。这是福气啊。”
此言一出,众人皆是点头。张锡銮的长子知道这话绝无恶意,如此不受病榻之苦,对于张锡銮来说的确是福气。他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主席,家父几年前就写好此信。家父叮嘱我说,若是主席亲自来吊唁,或是差人来问,就将此信交于主席。”
段祺瑞与徐世昌等人听到这话,心中不免羡慕。这的确是张锡銮的做派,他生前就笃定何锐会来,并不急着把信寄给何锐。若是何锐不来,张锡銮这封信也不会交给何锐。当今天下,张锡銮一死,有资格如此做的人已经没有了。
何锐自然知道张锡銮是在他生命的最后小小的摆了一下谱,此举倒是颇有张锡銮的性格。接过信,本想安抚几句,突然悲从中来,想到当年张锡銮全力相助的情谊,不觉潸然泪下。
段祺瑞等人都是阅人无数,此时见何锐垂泪,能感受到何锐绝非装出来的。安心之余,又有些感慨。老北洋在国家动荡之际成立,在清末之际努力想做些事情。上有清廷忌惮,下有革命党敌视,步履维艰,中间的动荡不计其数,从1895年到1925年,苦苦支撑30载,其间积累了无数骂名。虽然统一中国的乃是北洋出身的何锐等人,但是在何锐的政府之中,北洋出身都不再是政府中能够拿来炫耀的资历。虽然北洋名头在还在,实际上已经烟消云散。
何锐擦去眼泪,叹道:“我还记得,当年张公将镇安上将的责任托付于我,在在奉天火车站,张公一身便装。拉着我的手说,贤弟,今后中国就交给你们了!此次离开奉天,他只有一事,就是顾及兄弟之情,非得再见项城公一次。张公知遇之恩,想起来,我……”
说到这里,何锐眼圈又红了。
张锡銮的长子心中感动,连忙说道:“主席,家父于安睡中过世,并无遗言交代。只是这几年里,家父说,若是吊唁之时有人称赞家父的生平,便让在下言明。家父这一生,别人送的礼,他都收了,为国家,为百姓也没做什么事。唯一值得家父自豪的,不过是与日本人与俄国人打了那么小小几仗。卸了镇安上将之位,乃是家父无力承担,只能托付于他人。能遇到何主席,将国家大事托付,反倒是何主席成全了家父的名声。绝无知遇之恩。”
这话听得段祺瑞心中一阵难受,老北洋一脉中有上将称号的老兄弟,除了张锡銮之外,基本都声名狼藉,甚至不乏身败名裂之辈,袁世凯就是最身败名裂之人。张锡銮这一生身前事,身后名都有了。段祺瑞这一生是远远比不上,这让段祺瑞连声叹气。
徐世昌说道:“张世兄,令尊灵台清明,我等除了羡慕,竟然无其他言语。逝者已矣,还请张世兄节哀顺变。”
众人也没有多留,送上仪金后便告辞。
段祺瑞心情沉重,坐进车里依旧无语。听到徐世昌向何锐介绍了段宏业,才看向了儿子。就见何锐笑道:“原来是段国手,久闻大名。”
段宏业苦笑道:“国手之说,名不副实。屡战屡败,让主席见笑了。”
听儿子对答的倒还可以,段祺瑞心情才稍稍好了一些。没想到段宏业却继续说道:“张公仙去,令人羡慕。我方才在想,若是年老之时,能彻底解开一局古时棋谱,便死了。乃是极美之事。”
听到自己的儿子又开始胡咧咧,段祺瑞气的就想呵斥。但何锐在旁边,段祺瑞不想再外人面前丢了面子,只能恨恨瞪了自己不成器的儿子一眼,准备回家之后再收拾这混账儿子。却听何锐笑道:“若是能彻底解开一局古时棋谱后,再解开另外一局,应该更为美事。”
听何锐勉励自己的儿子,段祺瑞连忙说道:“主席,犬子乃是个不求上进的性子,你莫对他有何期待。”
面对父亲的抨击,段宏业倒是完全不在意,他苦笑道:“主席,在下虽然努力,却也知道在下棋力已经到了尽头。不管如何努力都无法有寸进,正如家父所说,不值得期待。”
何锐见识过人工AI彻底碾压人类棋手的时代,对于人类的围棋能力上限已经有了非常直观的感受,所以对围棋胜负完全不放在心上。便劝道:“段国手热爱围棋,想来也知道棋术也是积累。若是能理清自己对围棋的认知,将其写出来供后世借鉴,也是贡献。日本围棋也是靠积累而已。”
段宏业听到这话,不禁有些愧疚,“主席也会下棋么?”
“不会。”何锐答道。
“在下听闻主席著书立说,着实佩服。方才主席所指出之事,在下不是不想做,而是做不到。若是让我下棋,倒是会下,但是让我总结出棋术,在下搜肠刮肚,竟然发现能写出来的都是废话。着实惭愧。”
听段宏业说的诚恳,何锐笑道:“当年我开始写书,也是一样惴惴不安,觉得自己提出的理论狗屁不通。然而,丑媳妇终要见公婆。写出来,不就是为了让别人批评讽刺的么?只要竭尽全力便好。”
段宏业听此言,眉头已经皱起,思忖片刻后,有些不安的问道:“我每次写时,都觉得是自己尽力之作。但隔了几日再看,又觉得狗屁不通,不知主席可有赐教。”
“我不懂围棋,便是十个我加起来,也赢不了段国手。所以我只说说心情。段国手,人人都有昨日之败,你觉得昨日之败,是因为你当时没有竭尽全力么?”
段宏业皱着眉头,沉吟一阵才答道:“在下每一局棋,都竭尽全力。”
段祺瑞听到这话,“当真?”二字差点脱口而出。只是被徐世昌拉了拉他衣袖,才没插话进去。就听何锐笑道:“人人都可对别人进行道德批评,也可以对自己进行道德批评。但是批评之前,最好能想一件事。那人当时所作所为,到底是有能力解决问题,而故意不去解决。还是那人能力不过如此,着实只能做到那种程度。若是段国手每一局棋都竭尽全力,又何须在意他人如何评价。有何感悟,写出来就是。”
段祺瑞听到这话,心中一震,立刻想起了老北洋的众人,又是一阵抑郁。自己的儿子与何锐之后说的话,竟然是听而不闻。
袁世凯一生中多次镇压起义军,杀戮无数。这些事在何锐政府的课本里是被当做负面案例评价,反倒是袁世凯称帝,其评价倒是认为袁世凯看不清形势,能力有限,只是想豁出一切赌上一把,此事反倒没有被视为袁世凯的罪行。若是按照何锐方才所说,倒是真的理出了一个头绪,看清楚了该如何分辨。
越这么想,段祺瑞越是惭愧。老北洋众人遭到了无数指责,若是按照何锐方才所说,那些人口口声声所说自己不过是从权,只是寻找借口。他们所求的都是结果,从目的上讲,老北洋众人其实都知道,自己就是为了争权夺利。所以遭到口诛笔伐,竟然完全不是冤枉了他们。
与这种争权夺利相比,袁世凯称帝还真的是袁世凯以他个人的能力,试图推行统一中国的道路。怪不得老北洋虽然评价糟糕,但是袁世凯依旧是老北洋中的第一人。这份格局,就真的高下立判。
就在思考之时,突然听到徐世昌的话,“主席,当下最近有个疑惑。中国的社会主义与苏联的社会主义之间,到底有什么分别?”
段祺瑞这才发现,自己专心思考,完全没听到方才众人到底说了什么。而徐世昌方才的提问,正是最近不少人提出的问题,在国会里,不少非文明党出身的议员们就此事各抒己见。反倒会文明党出身的议员们不爱提这种问题。
看向何锐,就见何锐带着一丝笑意答道:“苏联的制度在现阶段最令人瞩目的其实不能说是社会主义,而是福利制度。苏联搞出来的制度,让苏联成为了一个福利国家。主要是苏联国民,都享受到了公民的待遇。仅此一点,就超过了欧洲许多。其实只看表现的话,大家是否觉得最近几年的法国也在推行福利制度。”
“福利……不就是不干活就有钱拿么?”徐世昌问。
“福利,乃是身为国家公民,天然就享受的待遇。如果把苏联这个国家视为一个大型的企业,就更容易理解了。福利适用于所有的员工,而奖金只适用于高绩效员工。福利的内容很多,各个企业也为员工提供不同形式的福利,但可以把各种福利归为以下几类:员工福利、补充性工资福利、保险福利、退休福利、员工服务福利、物质福利。
福利也不是天上掉下来的,福利必须被视为全部报酬的一部分,而总报酬是人力资源战略决策的重要方面之一。从管理层的角度看,福利可对以下若干战略目标作出贡献:协助吸引员工;协助保持员工;提高企业在员工和其他企业心目中的形象;提高员工对职务的满意度。与员工的收入不同,福利一般不需纳税。由于这一原因,相对于等量的现金支付,福利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对员工就具有更大的价值。”
段祺瑞只能听明白了一个大概,便是如此,他也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现在中国国内谈论起苏联,就很自然的称赞苏联这个国家对工人有多么的好,对工人的保护有多么全面。现在听何锐所说,竟然是把福利当做工资报酬的一部分,便有些豁然开朗的感觉。
徐世昌明显理解的更深刻,他稍一思索,便继续问道:“主席,你方才所说,奖金只适用于高绩效员工。这不就是苏联给工厂和农民提供的那些票据的么?”
何锐点头,“对。苏联地广人稀,资源丰富,所以能够撑得起这样的福利制度。而福利制度下,苏联也不是不知道奖勤罚懒,他们的奖金制度就是为了实现这样的激励性作用。”
徐世昌微微点头,“那我中华的社会主义制度与苏联的区别在哪里?”
何锐反问道:“我们中国最丰富最有价值的资源是什么?”
徐世昌思索良久才试探着答道:“难道是人?”
“正是。中国人口众多,世界第一。人是最有创造力的群体,既是社会产品的创造者,也是社会产品的消费者。中国虽然地大物博,但是人均数量很少。所以,中国的道路只有发展生产力。发展生产力,就得在行业中引入竞争。身处竞争之中,就难免出现胜负。有了胜负,就意味着缺乏保障。所以中国要向人民提供的不是福利,而是保障。这种保障又分为两方面,一方面是教育,让所有人民都能接受到参与竞争的教育,不断提升其个人实力。另一方面是保障人民不会因为过度竞争而遭到毁灭性的打击,从此一蹶不振。
中苏两国比较起来,苏联现阶段是先让人民都过上还算可以生活。那些想干的更多的人,有奖励。这种福利制度是立竿见影的,现在马上就能拿到的。而中国现阶段,则是让人民知道,大家不会因为竞争失败而死。但是不参与到社会大生产中,不参与到竞争之中,就没有更好的生活。”
段祺瑞听到这里,整个人感觉都有些不好了。中国历史对于“争夺”的记录车载斗量,只要争夺,必然会产生悲剧。所以中国素来是追求稳定,反对争夺。就以段祺瑞亲自参与过的北洋争权夺利,不过是为数不多的老北洋与革命党,已经把天下搞的乌烟瘴气,甚至可以说是民不聊生。何锐所说的竞争则涵盖了整个国家,这怎么想,都不是好事。
徐世昌已经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主席,竞争总是得有法度。不知最近这些年制定了那么多新的法律,是否就是为了平抑竞争带来的动荡?”
“可以这么看,但是其中还有很大的区别。”何锐答道:“竞争引发的动荡分为两种。一种是增量经济,一种是存量经济。我们先说存量经济,辞职的文化部长周树人先生写过一篇文章,里面讲,解放前的社会制度,那是搬张椅子就要死人。为什么会出现这样残酷的事情?因为经济总量已经到了上限,也就是所谓的天下财富有定数。所以任何财富的变化,都是把别人的财富据为己有。失去财富之人怎可能听之任之,自然要起来斗争。夺人财路胜过杀人父母,不出人命才是怪事。所以,我们决不能让国家运行在存量经济的情况下。”
段祺瑞突然就明白过来,忍不住问道:“主席,增量经济又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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