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二十三章 谋士严庄
似圣悲增道不穷,忧民忧国契尧聪。
两髯有雪丹霄外,万里无尘一望中。
——《蜀王登福感寺塔》贯休〔唐代〕
……
白复听罢,眉头一皱,对黄唐二人道:“乌承恩携带铁券,深入凶险难测的范阳巢穴。假如阿史那承庆没能诛杀成史思明,事情败露,乌承恩如何将铁券带回长安,上缴朝廷?
根据朝廷此前对叛军的做法,对于伪燕将领,只诛首恶,从犯不究。
为安抚范阳铁骑,朝廷最多只杀史思明,赦免范阳其余叛军将领。
岂有弄出个名册,将叛将姓名列出的道理?这份名册只会让诸将误以为朝廷兔死狗烹,日后依册清算。荒谬至极!
我以为,以光弼将军的智慧,决不会做出如此愚蠢之事。
这份李光弼给乌承恩的密信,定是伪造!再以此为由,指控光弼将军,借刀杀人。
由此推知,这份叛军将士名册也是伪造。目的就在于激怒范阳众将,将其绑上自己的战船,断其后路。要挟、警告诸将,不要首鼠两端,除了跟自己一并造反外,再无其他选择!
倘若陛下一时糊涂,像玄宗杀高仙芝、封常清将军一般,为其除去心腹大患,那就称了史思明的心意;就算陛下看破此计,史思明也可以借此收买人心,为日后起兵造反,找到借口。”
白复言之戳戳,黄唐二人频频点头
白复起身踱步,思量一番,道:“史思明敢利用乌承恩之事,如此嚣张跋扈地要求朝廷处决李光弼,说明其已经做好备战准备。
若我所料无误,他起兵造反应该就在今年!”
黄震道:“史思明手下仍有十余万范阳兵马,都是胡人铁骑,倘若再次造反,也不知大唐能否有实力剿灭?”
唐夔道:“以目前大唐的兵力,对付史思明应该问题不大。况且还有郭子仪、李光弼、李嗣业等名将坐镇指挥。”
白复神色凝重,道:“忠嗣将军常道,两军之争,输赢往往不在军营,而在庙堂。
大唐朝堂之内并不是铁板一块,暗流涌动。玄宗老儿、太子李俶、张皇后、内侍宦官李辅国等人都在角逐最高权力,内耗不断。
当年,李泌先生的平叛之策:先不急着收复两京,而是让建宁王李倓从黄河北上,绕过长城,率回纥铁骑拿下范阳老巢;命郭大帅率唐军主力,从西进攻长安;命李光弼将军率朔方军从河东道南下洛阳,伺机歼敌。
唐军兵力如此部署,安禄山的叛军就如同风箱里的老鼠,首尾难顾。
李泌先生的谋略虽然用时较长,但能一劳永逸地解决安禄山的叛军,肃清范阳、平卢一带叛军的巢穴。此战略可与蜀将魏延兵出子午谷相提并论。
策略拟定后,回纥可汗派遣大臣葛逻支率军进入大唐领土,帮助唐军征讨叛军。葛逻支率领两千名骑兵突然杀达范阳城下,逼迫尹子奇放弃攻取江淮,仓促回防范阳。
……
然而,此计谋刚一实施,就胎死腹中。
随后不久,平叛尚在进行中,英武过人的建宁王李倓就被逼自尽,李泌先生再度归隐。这些事当时看着蹊跷,现在想来,实则都跟最高权力的争夺有关。
更何况经过安禄山之叛,陛下不会再信任任何节度使掌控大军,一定会想方设法,伺机收回兵权。君臣互相猜忌防范,自古就不是什么好事。我猜平叛过程,不会一帆风顺,定会再起波澜。”
黄震和唐夔对望一眼,倒吸一口凉气。
黄震问道:“照你所言,倘若史思明再次反唐,那当如何应对?
皇帝老儿现在也不给你兵权,连训练军队都无法做到。没有训练有素的军队,靠什么与叛军决一死战?咱们就只能坐在长安干瞪眼吗?”
白复眼中精芒乍现,道:“我们当然不能坐视不理,更不能坐以待毙。史思明一个草莽胡人尚能用计,我们士子的书也不是白读的?”
唐夔大喜,道:“复哥儿,计将安出?”
白复摸了摸右手断指,道:“我这次蒲州之行,收获颇多。颜真卿大人说的好,安禄山之流没有信仰,眼中只有‘欲’和‘利’。
被欲望和利益遮蔽双眼的人,也定会死在欲望和利益之上。
大唐朝廷有权力争斗,伪燕安庆绪和史思明的内部就没有吗?安庆绪为了权力能弑父,史朝义难道不会有样学样吗?”
黄震和唐夔恍然大悟。
白复再不言语,端过茶盏轻呷一口,抬起头,眺望远方,幽幽道:“伪燕丞相严庄归降后,不是任司农卿吗?他手上还沾着睢阳太守许远许大人的鲜血。我可一日没敢忘。
告诉他,要想活命,有些脏活还得他亲自出马。”
……
这一日,月上柳梢,严庄跟发妻薛氏坐在院落紫藤花架下,小酌一杯。
谷</span> 薛氏敬酒道:“贱妾敬大人一杯,妾有一事不明,请大人指点。”
“讲!”严庄大大咧咧将酒盏举起。
薛氏道:“敢问大人,您在燕国官至丞相、郡王,权倾一时,为何要投靠大唐,甘心做一个从三品的司农卿?”
严庄一饮而尽,笑道:“你们妇道人家,头发长见识短,哪懂其中利害。
此一时,彼一时也!
我率燕军,先后在长安、陕州、洛阳跟郭子仪的唐军交手三场,皆大败而归。我心知肚明,燕军实力大减,根本不是唐军对手。
再加上安庆绪这个纨绔子弟,每天纵酒享乐,根本不理朝政。他老爹当年的心腹谋臣和统兵大将,不是互相内斗,就是暗中投靠史思明。把燕国从上到下,弄得乌烟瘴气。
当下,相州邺城的燕国外强中干,就是一个花架子,已经撑不住了,熬不了几天。
我若还留在燕国,不是被高尚、张通儒等人陷害致死,就是被唐军剿灭,处以极刑。
既然打不过,不如投降。若要投降,不如早降。
目前,燕国偏安一隅,仍有十余万兵力。燕军固然无力进攻唐军,但唐军要想剿灭燕军,一时半会也没有那么容易。
更何况,史思明在范阳虎视眈眈,随时可能南下救援燕军,再次叛唐。
战争僵持阶段,我作为大燕的丞相,含金量最高。要是燕国真败了,我顶上的脑袋,屁都不值一个。”
薛氏问道:“史思明不是已经降唐了吗?据说陛下对其信任有佳,为了他,把弹劾他的河南节度使张镐都贬为荆州防御使。
安禄山一死,燕军没了靠山。按理说,史思明叩谢天恩还来不及呢,怎会复叛?”
严庄冷笑一声,道:“要怪就怪安禄山在范阳下的本钱太多了。
安禄山当年攒下的家底,抢掠两京的财富都在范阳,要钱粮有钱粮,要人马有人马。他一死,白白便宜了史思明。
范阳的军需物资,给了史思明足够的信心。而范阳军主力在手,强悍的胡人铁骑,更滋长了他的狂妄。
史思明本就欲壑难填,也想学安禄山一般,趁着李唐江山不稳,尝尝龙椅滋味。一旦唐军受挫,朝堂内耗,他定会起兵造反。”
薛氏道:“既然史思明军力强大,大人为何不投靠史思明?”
严庄摇摇头,道:“伴君如伴虎!史思明此人生性多疑,残忍嗜杀,左右之人稍有违逆,轻则掉脑袋,重则被族诛。
所以,史思明麾下很多将领面上敬畏他,实则早已跟他离心离德。战事若顺利尚好,一旦燕军受挫,他的脑袋就是手下将领卖主求荣的投名状。”
薛氏道:“大人,妾还有一事不明。为何你让我假扮永王李璘之妻杨亦蝉,去军营中求见大元帅李俶和郭子仪?”
严庄手拈鼠须,笑道:“李俶与永王李璘,叔侄俩素来交好。永王李璘战败被杀,妻妾被押解至巴蜀问罪。对此,李俶一直耿耿于怀。
永王李麟在江陵造反一事是否属实,李俶一直心存怀疑。当听到永王李璘之妻杨亦蝉求见,定会亲自见你。
他是帝国皇储的不二人选,一旦他答应接受我的投降条件,当着三军的面为我颁发免死铁券,相当于帝王许下金口玉言,我的性命才有保障,我才敢投降。”
说到此处,严庄微醺,面有得意之色,道:“为夫常说,做任何事都要先判断好大势,下决心要机敏果决。唯有此,才能乘势而起,全身而退。
现在投奔大唐,对大唐朝廷来说,意义重大。我是燕国投降大唐的最高级别官员,充分说明燕国官员不看好安庆绪的下场。对于瓦解燕军意志,劝降燕国将领,快速平定叛乱,具有重大的宣传价值。
简而言之,各方势力相持阶段,正是投降大唐的最佳时机!”
薛氏默然片刻,道:“诚如大人所言,就时机而言,现在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您撤离洛阳时,杀光了所有被俘的唐朝将领和官员,包括大将哥舒翰、上党郡长史程千里、睢阳太守许远等三十余人。
您杀了这么多人,不担心朝廷秋后算账吗?”
严庄叹了口气,道:“此事确是我的一大败笔,倘若手上没有沾唐军的鲜血,现在朝中更加游刃有余。但事已至此,悔之晚矣,只能从长计议。
等到唐军平叛即将结束时,我会主动犯个不大不小的错,让朝廷将我贬斥出京。
我在范阳起兵前,就刻意交好扶桑皇室,早就在扶桑国安排好了退路。到时候,咱们脚底抹油,神不知鬼不觉开溜,在扶桑继续享受荣华富贵。”
严庄洋洋自得,就听夜空中传来鼓掌喝彩之声,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脆刺耳。
一个低沉浑厚的声音萦绕在严庄耳畔:
“妙啊,严大人不愧是安禄山账下第一谋士,打的一手好算盘。知时务者为俊杰,说的就是严大人这类人物吧?”
严庄乍听,魂飞魄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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