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六十一章 与虎谋皮
烈士击玉壶,壮心惜暮年。
三杯拂剑舞秋月,忽然高咏涕泗涟。
……
西施宜笑复宜颦,丑女效之徒累身。
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
——节选自《玉壶吟》李白
……
白复按捺住心中的震惊,猛然问道:“监军宦官边令诚是不是安禄山的密谍?”
李辅国一愣,点点头,道:“不错,他确实被安禄山暗中收买,向玄宗进了谗言。李隆基中了反间计,颁下敕令,将高仙芝和封常清就地斩首。
但如果不是李隆基丧失理智,区区谗言绝不至于临阵杀将,而且是诛杀高、封这两位战功赫赫的名将!
封常清洛阳兵败、撤入潼关后,曾经三度上表,向李隆基陈述兵败缘由,并针对叛军的战略意图和战术策略,详细拟就了一份应对的方略。然而,这三份极具军事价值的奏表,却被李隆基弃之一旁……”
白复打断李辅国的话,问道:“叛军之所以能轻易攻破长安,源于高、封二位将军被冤杀、潼关失守这两件朝廷重大决策失误。既然说到这里了,我再向您核实一下哥舒翰将军贸然出潼关之事。
我查过兵部留存的军报,哥舒翰将军据守潼关时,玄宗忽然接到了一份情报。情报称叛军大将崔乾祐驻守陕郡的兵力不超过四千人,而且都是老弱残兵,防守异常薄弱,唐军应抓住战机大举反攻。
但事实上,崔乾祐作为燕军西进关中的前锋,其兵力至少也在两万到三万之间;而且,崔乾祐的麾下都是骁勇善战之兵,属于燕军中的劲旅,尤其是其中的同罗骑兵,更是精锐中的精锐。
事后证明,这份情报完全是错误的。
这份错误的情报导致玄宗误判,立即遣臣到潼关宣诏,命哥舒翰即刻率部东征,进攻陕郡,克复洛阳。
哥舒翰不敢抗旨,只好放弃潼关天险,冒然出关决战。最后中了叛军的伏击,导致灵宝惨败,十数万唐军灰飞烟灭。
我一直没有查到这份情报的来源,不知是否来自边令诚这类密谍?”
李辅国哈哈大笑,道:“白大人,您太高看我们密谍了。这份别有用心的情报确实是捏造,但捏造这份假情报的人不是我们密谍,而是时任大唐宰相——杨国忠!
白大人,您也是久经战阵之人,但凡领兵打过仗,谁会被这份信口开河的情报所蛊惑呢?
可李隆基偏偏就信了,而且还不顾众朝臣的反对,根据这份假情报作出了事关整个战局的重大决策。
是他老糊涂了吗?
不!
是因他有无法明说的原因,是因他对安禄山之叛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若不是他看人看走眼,姑息养奸,大唐怎会狼烟四起?
起初,很多朝臣对安禄山谋逆的意图都有所察觉,可见李隆基如此宠信安禄山,便没人敢讲。
即便是安禄山的罪状昭然若揭时,李隆基还对重臣说:‘禄山,朕推心待之,必无异志。东北二虏,籍其镇遏。朕自保之,卿等勿忧也!’
(朕对安禄山推心置腹,料他必不会心生异志。东北的奚和契丹,全是靠他镇守遏制的。朕可以当他的保人,你们无须担忧!)
等到安禄山造反的消息传回长安,李隆基颜面扫地。
此刻的李隆基迫切希望用一场决定性的胜利来挽回他的颜面。他一心只想着光复洛阳,生擒安禄山,彻底洗刷这个逆贼带给他的耻辱。
所以,只要是有利于收复洛阳,活捉安禄山的情报,李隆基都愿意相信它是真的。
杨国忠最善于察言观色,正是摸透了李隆基的心思,才大胆捏造了这份假情报。”
白复问道:“既然这份假情报漏洞百出,太子和众朝臣为何不劝说玄宗?”
李辅国冷笑一声,道:“劝说有用吗?
哥舒翰接到东征的诏书后,连夜起草了一道奏疏,奏报李隆基,陕郡兵力薄弱乃安禄山设下的圈套:
‘叛军千里而来,利在速战速决;唐军据险而守,利在久战。叛军残暴,久之必失人心,兵力也会萎缩,迟早会生内乱。唐军只要静观其变,届时乘虚而入,定能不战而生擒安禄山。
此外,向各道征调的勤王军队尚未集结,应再等一段时间。’
就在哥舒翰呈上奏疏的同时,郭子仪和李光弼也向李隆基奏报:‘朔方军正计划北上,直捣范阳,俘虏叛军的妻儿老小作为人质,招降叛军。届时,叛军必定会从内部崩溃。’
在这份奏折中,郭、李两帅也反复强调驻守潼关的唐军千万不可轻易出击。只要利用潼关天险,坚守阵地,拖住叛军即可。
这两份来自前线的奏疏不约而同地提到了应对叛军的最优策略——坚守潼关。
李隆基下令哥舒翰出关东征后,太子跪在殿前磕头苦劝,头破血流,也无法让李隆基收回成命。
不得已,太子只能将庆王李琮下毒安禄山之事告知李隆基。没想到李隆基勃然大怒,认为太子未经自己允许,就干出如此有失体统之事,其罪当诛。
老奴见势不妙,强行将太子拉了出去。若再强行劝谏,恐怕李隆基当场将太子废黜。
再后来,你都知道了,灵宝大败、潼关失守,李隆基不得不像丧家犬一样,带着皇子皇孙,逃往巴蜀……
如果当时李隆基能虚心纳谏,坚守潼关,后面之事注定全盘改写。
只可惜……”
李辅国对玄宗的不屑、憎恨之情溢于言表。
白复步步紧逼,问道:“所以你就认为应该尽早让玄宗退位,让太子继位?马嵬坡哗变,也是你在暗中策划啰?”
李辅国把杯盏往桌案上重重一顿,面色一变,阴森森地说道:“白相国,你问的太多了!此事涉及陛下,你最好什么都不知道。”
白复目光如炬,针锋相对,毫不退让。
过了一盏茶时间,李辅国面色转缓。他长吁一口气,对白复道:“
往事都过去了,没有重提的必要。我只想说,老奴今日如此对待太上皇,自然是有原因。
白大人,我今天之所以和盘托出,就是想建立彼此信任的关系,即便不能结盟,也不想互为仇家。
像您这样的聪明人,杂家说的是不是真话,您一测便知。
有人说,道不同不相为谋。杂家希望白大人不要像房琯这类清流,食古不化,刻板拘泥。朝廷之上,派系林立。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不变的利益。
只要利益一致,道不同,依然可以谋!
咱俩都是陛下宠信之人,朝野内外,对咱们虎视眈眈的人大有人在。我猜一定有人借机挑拨你我的关系,拿您遇刺这事做文章。恨不得见咱俩拼个鱼死网破,乐享其成。
杂家可以明说,您这次遇袭与杂家无关。杂家跟您一样,都是靠着陛下才有今日的显赫。陛下长命百岁,杂家才有富贵日子。
杂家虽不知幕后主使是谁,不过倒可以透露一些消息。刺杀当晚,酒宴散去后,宇佐八幡神和倭国圣女正在宫中陪陛下和皇后娘娘听戏。
白复眼睛一眯,笑道:“李公公的意思是,刺杀与她俩无关啰?”
“不不不,恰恰相反。
杂家的意思是,刺杀定与这两人有关,所以才刻意制造出,不在现场的证据!”李辅国脸上现出残忍一笑。
……
将李辅国送走,子车裂从书房密室内走出来。
白复问道:“子车大哥,您怎么看李辅国之言?”
子车裂道:“李辅国肯定还有许多秘密隐而不说。不过,他是条老狐狸,知道假话骗不了咱们。所以,他刚才肯说出来的,很可能都是真实的。
是不是要跟他结盟,你还要仔细判断。”
白复感慨叹道:“没想到这么多有价值的情报,竟然都是从仇敌之处得知,我需要重新审视自己跟李辅国的关系。
建宁王李倓之死,李辅国难辞其咎。跟李辅国这类阉党、奸佞结盟,无异于与虎谋皮。不过,我倒是认同他说的,朝堂之上,没有永远的盟友,只有不变的利益。
现在敌友难辨,咱们不宜处处树敌。至少从目前看,不撕破脸皮,对我们双方都有利。
我有种预感,刺杀仅仅是刚开始。他们既然下了除掉我的决心,就一定会无所不用其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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