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九章 凉州词
因为云树寿辰在即,第二天一早云秋梦便在阮志南的陪伴下回到了云家堡。想着很快还会再见,阮志南将人送至门口后没有多做停留便转身往回家的方向赶去。
为了能尽快回到家,阮志南特地抄了小路。但没过多久,他便后悔了,因为有人光明正大的在他身后跟踪他。
不管阮志南是快走还是慢走,那人也都随着他的步子而或快或慢,总是与他有着固定的距离。虽说那人什么都没做,只是安安静静的跟在他身后走路。阮志南依旧还是担心的很,生怕那人会在他背后捅他一刀。
故而,他时不时的便要回头瞟上一眼。
跟在他身后的乃是一个戴着长纱斗笠的女子,阮志南虽看不清他的容貌,却察觉出此女吐气如剑,定是个内功高手无疑。
他心知肚明,一旦交起手来,他断然不是此女对手。想到这儿又不免焦急起来,为了缓解情绪,他竟小声哼起诗来。
“浑成紫檀金屑文,作得琵琶声入云。胡地迢迢三万里,那堪马上送明君。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坐看今夜关山月,思杀边城游侠儿。”
一诗念完他又转头向那女子看去,女子依旧不言不语的跟在他身后,即便发现阮志南在偷看自己也毫无表示。
距离归家还有一段路程,阮志南便将此诗再次念了一遍。这次的声音明显比上一次高了许多,似乎是专门念给身后的女子所听。
那女子却始终不为所动。
直至他念至第十遍时,女子终是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为何一直重复吟诵这首《凉州词》?有人逼你上战场了吗?”
阮志南停下脚步直直的望着她,一本正经的说道:“因为我的心现在就很凉……你一直不动声色的跟在我身后,我不知道你是单纯的与我同路还是有别的目的。
这首诗中说,身处异地即便是欢乐也让人觉得悲凉。对我来说身后莫名其妙多了一个人,即便是走在回家的路上我也十分忐忑不安。
我知道你武功比我高了不是一星半点儿,你若要杀我……我根本无处可逃!”
“呵呵……”听完阮志南这一番肺腑之言,那女子忽而发出一串笑声,“当真有趣至极!”
阮志南一脸无可奈何的问道:“莫非姑娘是因为我有趣才一路尾随至此吗?我还以为你要杀我灭口呢!”
听过此话,那女子的笑声更加灿烂,“我与你无冤无仇,更不想劫财劫色,为何要杀你?”
“既然如此我就先走了!”阮志南这才放心大胆的向前飞奔而去。只见那女子纵身一跃,腾空而起便挡在了他跟前。
意识到事有不妙,阮志南赶忙朝着那女子劈去一掌,却被女子反击一掌,整条胳膊都在发麻。
定了定神,阮志南再次抄起右臂又是一掌,女子以内力聚在指间一下子便夹住了他的手。
见势,阮志南又以右手握成拳状朝着此女腹部打了过去。女子敏捷闪躲到了一旁后,竖起手臂划出一道蓝光击中了阮志南的手腕,疼得他登时“哎呦”了一声。
知道自己难以抵挡,阮志南当下心生逃跑之意。只是他尚未来得及迈开步子,女子便又朝着他的后背砍了一掌,索性这一掌并没有施以重手,只是让他跌倒的姿势难看些。
阮志南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就在他倍觉疑惑此女意欲何为时,那女子转身站至空旷处展开了双臂。一阵刺眼的光芒过后,湖面陡然升起层层巨浪,浪花噼里啪啦打到阮志南身上淋湿了他的衣裳,吓得他是连大气也不敢出。
身影一闪,那女子又将阮志南拉到自己刚才所站的位置上,“我不是说过不杀你,为何还要逃跑?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丢到湖中喂鱼,到那时……只怕连个为你收尸的人都没有!”
受此威胁,阮志南竟咧嘴冲她笑了笑,“那你可千万不要留情,赶紧把我扔下去吧!反正我会游泳,左右也淹不死。”
女子当即被阮志南这副憨样逗乐了,“傻到你这份儿上也真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了……我还是将实话都告诉你罢!
我本无意尾随于你,不过是路过云家堡恰巧碰见,这才起了心思要问你几个问题。”
阮志南这才松了口气,“嘿嘿……姑娘只管问,在下定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犹豫了片刻女子才悠悠开了口,“如若有朝一日你发现你根本不是你……你会怎么办?你所拥有的一切都是假的!连你的父母兄长都是假的。
你原本出生在一个普通到不能在普通的家庭里,因为一场飞来横祸,你被杀父仇人抱回家中做了他的孩子。
可是你的杀父仇人一直将你视作亲生子女一般毫无保留的疼爱,他给了你更好的生活和身份,你在这个家中也很幸福。可是突然有一天这个谎言被拆穿了,你知道了所有的真相……你会怎么办?你会如何面对你的养父养母?会杀了他为你亲生父母报仇吗?”
隔着长纱,阮志南看不清女子的表情,却从她叙事的语气中感受到了一丝凄凉与悲痛。
这个问题当真棘手,阮志南思考了许久也想不出一个合适的答案,“杀,对不起良心!不杀,对不起生身父母!真的很难,只怕这世上没有几个人能给出答案。但若我是那个被仇人养大的孩子,我应该这辈子都不想知道真相吧!这样便可以一直幸福下去,对不对?”
“你是这么想的?”
阮志南轻轻点了个头,“一旦知道真相便再也不是从前的自己了,而且这个真相也不是每个人都能接受的,如若此人是个忠义之士,这般夹在两难中也只能以死明志了!就算他不去死,很可能会被仇恨二字所惑,许多美好的东西也就因此错失了。”
女子小声呢喃道,“是啊!一旦被仇恨二字迷惑,便会错失许多美好的东西。”
片刻后,女子忽又问道:“你有喜欢的人吗?”
“有!”
“你会一辈子对她好吗?”
阮志南微笑着看着她:“那是当然!天地如此辽阔,两个人能在茫茫人海中相遇本就是缘分,是缘分就该珍惜。再说了,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共度余生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
显然女子对这个答案很满意,不住的称赞阮志南是个好男儿。就在他沾沾自喜时,女子忽又捏住了他的肩膀,“记住你说的要一辈子对她好!否则的话,纵使你逃到天边我也一样能让你死无全尸!”
阮志南轻轻的推开了她,“动不动就要死要活的,就不能说两句吉利话吗?”
女子揉搓着他的肩膀笑道,“好好好!我祝你和你喜欢的人白头到老,子孙满堂!”
听罢此话,阮志南赶忙俯身朝着她作了一揖,“多谢姑娘!”而当他抬头看去时,女子已然没了踪迹。
直至阮志南销瘦的身影渐行渐远,女子方才自浓密茂盛的草丛中现身。她亦没有在这条小路上驻足很久,而是去了一处更为偏僻无人的荒野。
直至她走到一个山丘状的坟堆旁才缓缓摘下了头上的斗笠,露出了那张美丽却憔悴不堪的脸蛋,那人正是柳雁雪。
柳雁雪伸手抚摸着墓碑上的字,情不自禁落下了泪,“爹!娘!请恕女儿不孝!”
说罢此话,她屈膝跪地朝着坟堆一连磕了四个响头。
“梦儿如今有疼爱她的父母兄长,还有一个相濡以沫的爱人……她现在真的过得很好,未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一个女儿被她的父母含辛茹苦养了十七年,如若因为我的执念而让他们就此成为不共戴天的仇人,她怎么接受的了?她还是个孩子,她不该去承受这些。
梦儿是女儿在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了,在我眼中没有什么比她的幸福更重要!我不愿让她一生一世活在仇恨与纠结中,既然始作俑者顾惊鸿已死去多年,此事就此作罢吧!
女儿不会再去同她相认了,这个秘密永远不会被她知道,就这样让她一直幸福下去吧!”
随后,柳雁雪像是下定很大决心般攥起了拳头,她甚至将嘴唇咬出了血,两行热泪如绝提的河水般自她眼中流出。
“爹娘虽因顾惊鸿而死,可他的妻子将我养大并传授我一身武艺,就抵做补偿吧!女儿不能为父母报仇实属大不孝,将来苍天自会惩罚我!但女儿在此保证……我再也不会回雪神宫了,我与江灵雀、顾怀彦母子二人就此恩断、义绝!”
说这话时,她的身子颤抖的十分厉害,硬邦邦的土地愣是被她抓出了道道深迹。有如承受着剜心蚀骨之痛,猝不及防之下竟然猛的吐出一口血来。
回到叠秀谷后,柳雁雪自枕头下摸出那枚同心结紧握在手中。那本是她与顾怀彦的定情之物,是两个人各自用自己的双手编织出来的。
她将阮志南念过的那首《凉州词》重复了好几遍,诗中说,身处异地即便是欢乐也让人觉得悲凉。可一旦两个人生了异心又该当如何呢?她和花瑊玏之间、和顾怀彦之间,终究还是多了一个“凉”字。
饶是谁也想不到,曾经无比心爱之物有一天会变成最大的负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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