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4：莉莉安小姐与亚修

　　莉莉安回过头，看到了柔光下的少年。

　　残灯的光微弱，静悄悄地晕开，明明晃晃。少年站在灯下，光影在漂亮的脸上交错，如虚幻一般。

　　莉莉安眨了眨眼睛，凭借着一双手递来的温度与那双眸子里的一丝灼烫辨认出这不是假的。

　　亚修找到她了。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也反应过来自己发愣了好一阵，不由得半是自嘲，半是欣喜的笑：“你怎么找来的？”

　　她今天还尝试着问埃丝特，看能不能找到这位与她失散的侍卫。

　　可难度太大，她又不想再多欠圣殿点什么，话刚出口便作罢。

　　没想到他自己找了过来。

　　“小姐……受伤了？”亚修没回答她的问题，视线落在她受伤的左肩上，微不可闻地蹙眉，“疼不疼？”

　　“疼啊。”莉莉安说，“不过已经没事了，圣殿的人救了我。”

　　说完，她后退一步，打量他：“那你呢，我一转头就没看到你了，亏我还想问问看圣殿有没有寻人的业务。”

　　她一嘴轻描淡写，既没有撒谎，又将事情带着危险含义的讯息不动声色丢得干净。

　　好像她只是去散了个步，和他走失了一般。

　　“是会产生幻觉的法术，我被引开了。”亚修将她每个字听得清清楚楚，眸子里光影几变，最后又复平静。

　　听他这么一说，莉莉安眯了眯眼睛。

　　她这几天不是光打游戏的，也在理清线索。

　　萨格以黑法术师的身份出现，似乎将一切都串在了一起。

　　从两年前的刺杀开始，他就在想方设法地杀死国王，多大仇多大恨尚不可知，可糟糕的是，两年后，他成功了，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我见到萨格了。”莉莉安并没有隐瞒亚修的打算，直截了当地开口，“他成了黑法术师。”

　　亚修挑眉，眼底闪过一丝诧异：“萨格？他不是……”

　　而后意识到“成了黑法术师”这个点有多关键：“他是那位对陛下使用黑法术的人，还将此推给了小姐。”

　　亚修用的是陈述句。

　　——推测几乎完全成立。

　　莉莉安从圣殿醒来后，最快理清的就是这一条思路。

　　萨格没死，而且卷土重来，用黑法术诅咒国王，并将脏水泼在她的身上。按他的思路，她本该被审判，送到断头台上当替罪羊，可没想到她却逃了。

　　王宫的骑士在找她，萨格也在。同理，亚修黑化引来了骑士，萨格也注意到了她。

　　这才会有他将亚修引开，以伊凡引诱她送上门，要杀了她灭口的插曲。

　　但是……

　　“我看不出安妮和伊凡在他所设计的线索里的哪一点。”莉莉安呼出一口气，一股脑地，仿佛是遇到他才能放心将自己的设想吐个痛快，“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听着仿佛思路清晰，没有一点儿破绽。可这么一来安妮和伊凡便在这条思路里黯然失色。

　　是他们本来就意义不大，还是另有隐情？

　　亚修安静地站在一旁听她说，这时没说话，她又自顾自地问：“你有看到马戎么？”

　　“有的。”亚修回答，“马戎先生注意到王宫骑士来了，便先走一步，我后来在酒馆的废墟找到了他……确认骑士离开后，他在找我们的踪迹。”

　　没有放弃了他们而自己溜之大吉。

　　莉莉安绷着的嘴角一松，往旁边一靠，想用肩膀倚着墙壁，却被亚修轻轻地伸手往外带了带：“您的伤。”

　　她恍然，侧身用背贴着墙，继续问：“他现在去哪了？”

　　“昨天还在帮忙找您，我找到小姐的踪迹并告诉他后，他便说要先出城避一阵，等风声过去……现在估计已经离开帝都了吧。”亚修温声回答，“还让我告诉您，如果想出城，可以在帝都找一位他的朋友帮忙掩护。”

　　莉莉安若有所思，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她和他说了这一溜儿，到现在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小姐……不会害怕么？”安静的气氛中，亚修的声音轻轻响起，像森林里的萤火，醒目地存在着，却安静，不会破坏周遭的一点和谐。

　　也能轻易地吸引人的注意。

　　莉莉安被问得一怔：“这个啊，有的吧。”

　　怕，当然是会怕的。

　　午夜梦回时，肩膀的抽痛会提醒她那天发生的事。

　　尤其……是萨格那双近乎毫无情绪，却让人不寒而栗的双眸。她无数次梦见自己想要逃离却被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眼睁睁感觉到力气像泡沫消散，自己也……

　　感觉很不好。

　　强令自己不要想下去，她瞥了一眼不远处，只有自己能看到的游戏界面里停着的拳击手。

　　虽然剧情和设定乱七八糟，可打斗却直白得要命，只有不停地通过拳头击碎敌人前进，才有解开谜底的可能。

　　“没工夫害怕。”顿了顿，她又道。

　　想到这里，她眸色微暗，扭过头，却猝不及防地对上亚修的眼睛，愣住。

　　少年不知什么时候又走近了两步，垂下头看她，几缕茶色的发垂在脸侧，一双琥珀色的眸子里光影浮沉，深处像是有一个小小的漩涡，让人移不开眼。

　　眸色很浅，色泽却算厚重，没来由令她生出一点安全感。

　　可能因为生来就在没有得到保护的环境里，她从来是个“应对”比“情绪”更快的人，越是紧张，便越是冷静，一冷静起来就对周围一切都不管不顾了。

　　因此，从圣殿醒来的一刻，她就开始不断反思先前的思路，思考着怎么理解这个局、揣摩各方的反应、寻找突破口……以至于她暂时将其他人放在了一边。

　　这时，她才想到，亚修找了她几天，应该是很担心的。

　　那么担心，问也只来得及问一句，她就自顾自打断了，说了一路，他全程也是安静地听，认真的回答，最后抽了空才能开口说自己要说的话。

　　……还是问她有没有觉得害怕。

　　“抱歉，让你担心了。”莉莉安回过神，觉得自己得表态一下，然而却因为不太说这种话而神情不自然，最后也不看他了，垂着头摸了摸鼻子，“一紧张起来就忍不住端了对面老巢……”

　　说着又忍不住有点胡思乱想，上辈子最后一次这么紧张是什么事情了……好像是公司的什么危机，可惜她当时到底是个打下手的，不然那次的竞争对手可没有那么好的下场……

　　想得远了，她收回思绪，感觉到亚修的沉默，就有些许头疼。

　　她处理不到位了？看来是得先去找他才对？

　　“没有的事。”却在这时，声音暖泉般流过心尖，“确实很担心小姐，但那是我的错，保护小姐是我该做的……小姐想做什么都由小姐决定。”

　　末了，他弯着眼睛笑了笑：“我会找到小姐的。”

　　倏地抬头，对上那双弯起的眸子，纤长的睫毛下，一双眸子光华潋滟，像月光下的湖，平静又动人。

　　其中隐藏的讯息一览无遗。

　　——你只要按自己想的去做就可以了。不论怎么样，我都会找到你。

　　没来由地心头一颤，莉莉安“啊哈哈”地干笑了一声：“说得我好像经常自作主张添麻烦似的……”

　　“好像是？”亚修想了想，一本正经。

　　莉莉安：“……”你清醒点。

　　说完突然想起来，两年前刚来那会，她便是满世界给亚修留烂摊子……

　　行吧，她的错。

　　看出她有些理亏，亚修弯了弯嘴角，忽然拉起她：“小姐，跟我来。”

　　莉莉安一愣，由着他拉着自己，很快跟着离开了主殿。

　　殿外静寂无声，空气清新微凉，莉莉安深吸了口气，沁凉钻进心脾，脑子又清醒了点。

　　亚修没有停下，牵着她走在前面，莉莉安一路跟着，只是默默地打量着四周十分陌生的环境。

　　她在圣殿待了几天，也只是房间和主殿两点一线，其他地方还没见过，现在看着亚修驾轻就熟的，不知怎么的就觉得心情微妙。

　　很快，她看到远处的一座塔。

　　亚修在塔前停下，松了手，直接推开了门。

　　“这是圣殿那座塔？”手里的暖意散去，莉莉安还有些没缓过神来，一开口便发现自己说了废话。

　　帝都只有三座塔，谢罗姆宫，圣殿和加西亚审判厅的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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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塔里，老旧感扑面而来，残灯绕着石阶一路蜿蜒向上，石质的阶梯边缘曲折，更有一股说不清的味道，莉莉安闻不惯，屏着呼吸一路到了塔顶。

　　塔顶一扇门，亚修先一步跨过去，替她拉开门。

　　莉莉安眨了眨眼睛。

　　踏进门内的那一瞬，凉风扑面。

　　塔顶是一座看台，栏杆很矮，不过到她肩膀，抬眼看去，帝都漆黑一片，和天际几乎连成一片，只有几点零落的光亮着，随时会被黑暗吞噬般。

　　一阵风吹来，裹挟着琐碎的光，吹到身上，让她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可怖，也壮观。

　　“没有谢罗姆宫壮观，但应该够了。”亚修走到身后，轻声道。

　　莉莉安点了点头，远眺漆黑的城市：“已经很厉害了。”

　　“不止，”亚修上前一步，在她身侧说，“小姐能看到山么。”

　　莉莉安看了一会，脖子都快断了还是什么都没看到，顿感遗憾。

　　还真没有。

　　“什么山？”她有些不甘心。

　　“那一座是凯尔切特的支脉。”亚修解释。

　　莉莉安知道凯尔切特山脉——艾伦大陆各个地形区分布泾渭分明，北方冰原，中东部平原，西部森林，而凯尔切特、特林科尔、霍尔霍特三座山脉构成了崎岖不平，满是传奇的大陆南部。凯尔切特是唯一进入汀恩王国境内的山脉，而波立维家的领地就有一小块在这一座山脉的支脉脚下。

　　帝都在中心，她家的领地在南部，其实隔得很远，但赫波亚平原一马平川，真的能看到也不稀奇，只是房屋大多低矮，少有三层以上的，她平时也没有机会登高望远。

　　她真的想看的话，看来得下次了。

　　“不用下次。”像是看出了她的想法，亚修轻声说道。

　　诶？

　　莉莉安愣怔间，看到亚修伸出了手。

　　她循着指尖的方向看去，发现遥远模糊的地平线上，一块颜色浓黑异常，又等了一会儿，那块浓黑显示出了山脉起伏的样貌。

　　……真的看到了。

　　莉莉安心下感慨，但很快她意识到，这不仅仅是看到那么简单。

　　原本漆黑的天际……变浅了。

　　浓黑，而后是深褐色，在她意识到时，又亮了点……

　　这是……

　　“小姐，仔细看。”亚修的声音如温热的泉水，淌过心间，却又因为说的话让她心头一跳，“天空在苏醒。”

　　她闻言，紧紧地盯着，眼睛一眨不眨，但也不知道是不是天空读心，她认真看去时，那转亮的速度变缓，让她有些心急，还眼疼。

　　耳边传来一阵轻笑，紧接着眼前一黑——亚修抬手轻轻遮住她的眼睛。

　　似曾相识……

　　莉莉安陡然想起来，两年前，她在波立维领地的圣殿“醒来”，而后陷入了短暂的心情调整的那一段日子。这位侍卫来到的第一天，她不仅对他没什么兴趣，还对这个世界也没什么兴趣，只说让他“随意即可”。

　　于是他朝她伸出手说：“小姐，跟我来。”

　　然后，他带着她爬上凯尔切特的支脉，带她看阳光从森林的边缘漫出。

　　一如今日。

　　她看着眼前遮挡光的手，抿了抿唇，尚未来得及说什么，他已经将手轻轻地抬开，也是这一瞬，光坠入眼中——那一点灼亮从深色的山后抬起，一线耀眼骤然划开天地。

　　白光耀眼，推抬黑暗，直到暗色完全消失。

　　又如潮汐，盖过整座城市，将城市里的每一座房子都映得透亮分明，壮观，或难言的感动，让她一时间眼眶发烫。

　　黑暗蛰伏，潜入地底。

　　——新的一年。

　　光明重临。

　　“小姐，苏醒之月到了。”

　　听着声音，莉莉安扭头看身侧的少年，少年脸上扬着笑，轮廓温和又深刻。

　　那个从最开始将她拉出黑暗边缘的少年，又一次伸出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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