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3章 一拍即合
脱欢是个聪明人,作为忽必烈曾最喜爱的儿子,又少年得志坐镇江南十余年,可谓身居高位,自然有着胜于常人的眼光, 比他人更为洞悉世事。所以他明白当前的大势,也知道朝廷陷入行将崩溃的危机,更清楚自己的处境艰难。
当前元朝虽然在中原只剩下大都一座孤城,可尚有大漠南北广阔的区域,且出于一脉的四大汗国同气连枝,应该不会见死不救。但脱欢知道统一只是名义上的, 四大汗国早已各自为政,且关系并不和睦,指望他们遣兵来救,不如相信天上会掉馅饼。
首先距离最近的窝阔台汗国与元廷可谓多年死敌,其根源可以追溯到窝阔台汗死后,其违背誓约让其子贵由继承汗位,可贵由只做了两年大汗就病逝了,拖雷之子蒙哥继承了汗位,从而在黄金氏族内部划下一道深深的裂纹。
窝阔台即大汗位时,全体宗王曾立下“只要是从窝阔台汗子孙中出来的,哪怕是一块[臭]肉,我们仍要接受他为汗”的誓言,贵由汗即位的忽里台大会上,诸王也有类似的宣誓。因此窝阔台家族认定拖雷后人占据大汗之位是非法的,故而很早就萌生了反叛想法。
后来以海都为首的窝阔台系宗王以此为由,指责拖雷家族违约夺权,长期与元廷为敌。双方在打了几十年,也迫使朝廷不得不在西北长期屯驻大军, 又多次出兵西北平叛。在铁穆耳继位后,为彰显自己的武力,在按台山帖坚古之地与其展开场大战。
在此战后海都病势日重,把兀鲁思诸事托附给都哇后不久死去。都哇违背海都遗愿,在海都诸子中选择了较为懦弱和易于控制的察八儿为窝阔台兀鲁思汗,反把窝阔台汗国变为自己的附庸,引起了窝阔台家族宗亲诸王的分裂。
都哇对反对者各个击破后,决定改变与元朝为敌的政策,以承认铁穆耳为成吉思汗正统继承人为条件,换取元朝承认他们在西北地区立国的合法性。而脱欢知道按台山帖坚古之战朝廷军队损失巨大,武力再战的铁穆耳则立即响应,与其达成了和约,这就是西北大捷的真相。
所以说双方皆是无力再战,迫于形势达成了表面上的和解,但仇恨并没有消失,窝阔台汗国怎么可能会遣兵来援。而伊尔汗国离元朝非常远,就算求救什么的,等他们赶来人估计早都凉了了。因此也不可能作为选项。
然后只剩下金帐汗国了,其鼎盛时期与元廷在西伯利亚有道路往来,但这时候的金帐汗国已经内乱分裂,东部疆域已经够不着元朝这里了。而两国边界上“外剌”才是西伯利亚的大哥大,金帐汗国势力收缩后, 他们就只能做元廷臣子了, 而当元廷衰落后,他们就占地称王了,不肯再接受朝廷的调遣了。
察合台汗国最近,多年来与朝廷有战有和,摩擦不断,宿怨颇深。但基本上一直承认元朝是自己的宗主。而脱欢以为他们同样不会来援,不会搀和南朝的战事,甚至都懒得借机在朝廷后背捅上一刀。
因为察合台已经分裂成两国,且生活在那边的蒙古人、畏兀儿人、撒里畏兀儿人都不是单纯的游牧团体,而是有城池的,最不济也是有土围子简单要塞的,贵族们都是定居的。说白了,就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他们都担心自己的地盘被对方借机吞并,自顾不暇之际,自然没工夫来了。
所以这也就怨不得脱欢对蒙宋两国间的战事持悲观态度了,早在围城之前便一力主张退出中原,回到祖宗之地再与南朝周旋。可惜的是大汗犹犹豫豫,宗王们舍不得花花世界,反倒是汉臣们支持自己的主张。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灭族亡国只是时间问题。
对于自己的下场,脱欢在奉命与南朝和议的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就已成定局。和议成功,丧权辱国的锅要他来背,削去王爵被流放边远荒芜之地都是轻的,铁穆耳很有可能为了平息朝野的怒火将他灭门,同时也消灭了一個潜在的隐患。
与南朝谈判失败,因为自己无能导致国家陷入灭国之危的锅脱欢同样也要背,谁让他是当朝亲王呢!结局同样好不了哪里去,南朝会因此会迁怒于己,最大的可能是被作为战利品献俘于南朝太庙,受尽屈辱被送到不毛之地囚禁至死。而自己的部属会被其它宗王们瓜分,财产没入宫中,子女成为他人的奴隶。
现在南朝皇帝不计前嫌给自己另外一条出路,让脱欢震惊之余,心思不可避免的活泛起来。若是归顺南朝不仅可以性命无虞,也能保全自己的家族。而其给出的‘守护祖陵,祭祀绵延’的理由也足以让他保住脸面,得到族人们的理解。
当然脱欢也不傻,明白南朝皇帝放自己一马,肯定也是有条件的,而他改换门庭就是首要的代价。对此他心中虽有所纠结,但自自己失势被贬,继承汗位资格丧失,直至被夺权逐出权力场等一系列打击后,便对国家的感情日益单薄,只想能保全家族,平安度过余生,而当下叛国背族则是唯一的出路……
赵昺放下仇恨招安脱欢也并非他的胸怀似海般的广阔,也非对方算是自己的‘老丈人’之一,而是出于对国家未来考虑的无奈之举。因为在夺取中原后,他也面临着一个最大问题,宋廷缺乏管理游牧民族的人才。
当前大宋经过数次革新已经形成一系列的政策,能够有效的管理州府郡县,使百姓安居乐业,保持国家稳定。对于有定居城池的半游牧团体,也能通过军事威压和财货赏赐和完善的救济政策让他们服从。可是对于行踪不定的纯游牧民族,他们还是有些麻爪,不知道如何下手。
所以说,赵昺面临最大的问题是中央的决策集团一直缺乏管辖游牧部落的人才。而为什么缺乏管辖游牧部落的人才呢,说白了还是自己祖宗惹得祸,现在要由自己这个后辈子孙来背这个锅,而他背的这口锅比之脱欢的锅要沉重百倍。
究其根源,大宋自立国起,辽、夏、金、元相继渗透华北,北方长期遭受战乱,中国的经济重心不断南移,直至靖康之变后彻底退往江南。南渡的后果不仅是国土丧失,也让北方汉人元气大伤,南方汉人头一次成了中国的政治主体。
现在大宋朝廷中更是可以说皆是清一色的南人,即便那些祖籍北方的朝臣经历过上百年的消磨,身上又剩下多少北人的根骨呢?况且南北对峙多年,地理的隔离让双方皆缺乏信任,更为严重的是在朝野形成的轻视北人的风气,这也不可避免的反映在执政理念上。
而当前的中原在蒙元统治下近百年,其轻儒的政策下导致儒学不可避免的走向衰落,即便有少数大儒步入朝堂,也难以改变形势。所以赵昺即便想在北地开科,从中原士子中选才,也不是短时间内可以扭转当下无人可用的形势。他甚至现在都要考虑是不是要学老朱搞的春秋榜来照顾下北方士子,免得导致南人从始至终主导朝局的局面。
除了南北方人的理念和习惯差异外,赵昺面临的另一个迫切问题是自己缺乏经略一方的将帅。虽然经过他多年不懈努力,朝中重文轻武的传统已经有所扭转,但在士人和文臣心中武人你仍然没有资格经略一方,你的任务就是蛮打猛冲,至于像唐朝武人那样出将入相,节度一方那是不可能的。
而大宋文人对于治理边塞在赵昺看来,普遍上都是对边塞持极端态度的,要么极端防御,要么极端进攻。一句话:进则穷追猛打,退则拒之于城垒之外。压根没有考虑如何长期有效地干涉蒙古政局,至于该如何经略节度?你让文人去有固定场所的西番、西南夷地区还能施展手脚,到草原上能干嘛啊,他也不敢擅自放手。
所以,说到底当前大宋朝廷就是南方+文人的主政格局。说笼统一点,大家对如何治理游牧民族皆是两眼一抹黑,甚至就是根本不知道该如何统治草原。这就像元朝统治中国几十年,但蒙古贵族到行将灭亡,大部分时间里依然不懂该如何统治中原一样。
如此也是赵昺在与重臣讨论收复中原后,暂时停止进攻谨守要塞的原因之一,希望能够在这期间学习如何治理边塞,为以后进取草原积累经验,寻求长治久安的策略。而招降脱欢也是为实现这个目标的方式之一。
当然如果脱欢不肯屈服,要誓死殉国,赵昺也会另寻他人。但是其作为试行者对此最为有利,首先脱欢无论从血脉上来讲,还是其的地位而言,都有极好的示范效应,足以引发其他蒙古人效仿,从而有利于招抚政策的推行。现在其肯就范,可以说两人是一拍即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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