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已至(二)
裴怜岸与许厌赶到现场的时候,整幢楼已经被警戒线层层围住,穆若枫站在大厅里,与相关人员交涉着情况。
“人是死在一楼大厅旁边的侧室,离打印室不远,刘温格应该是在打印完资料后被人从身后击杀。”言铭把同步的讯息转达给许厌,除了嘴角随着声音拉扯,其他的感官没有一丝被牵动,甚至还有余力地扶了扶眼镜,镇定地像是家常便饭,也不知道是司空见惯了,还是许厌选人有方。
裴怜岸一直屏住气息,想着想着,被不得不中断的思绪猛地一怔,才发现自己呼吸的频率消失了片刻,自行顺气还是有一口气上不来。他也谈不上是被吓住了,就是有些没反应过来,稍有迟滞。回国后的一个又一个小波澜把他闷得无处遁逃,突然地降临,接受能力还不能应用自如。同他比起来许厌倒是胜过一筹。
“嗯,警方来了多久了。”
“也就刚刚封锁完现场。”
“好。”许厌没有太大的反应,只是收起了那种玩世的眼神,变得稍稍有些严肃。裴怜岸不知为何生出来一种自愧感,夹杂着些许尴尬,在这狭小的空间内,很是不自在。
“让穆队过来处理。”许厌并没有着急下车,反而翻起手头的资料,他的神情,裴怜岸从来没有见过,是不同意戏谑的轻浮,也没有慌张或者恐惧,是一种没有表情的状态,仿佛所有的喜与愁都与他无关,仅仅是为了做一件事而去做,像现在一样,仅仅是为了看资料而去读文字,其所表达的内容好像都与他无关似的。更何况现如今是命案当前。
“怎……怎么非要穆队过来处理,难不成你是想贿赂警官?”
“她是我的好友,我信任他,而且也不知道机密资料泄漏了多少。”许厌明显是被他打断了,伸手挑下了眼镜,放在了资料上,把余光落在车窗外的大楼上。他用食指与中指摩挲过眼角,微微眯了眯眼,随后扭头给裴怜岸一个浅浅的笑,不知是在安慰他还是安慰自己。
“那不是很重要吗?你不着急?既然是机密……损失不是一般的大吧。”裴怜岸被他这种平平淡淡的语气弄得不知所措。
“我很着急,很抱歉,我失态了。”没有了眼镜的他眉眼温和,嘴唇血色很淡,甚至让整个人都有点羸弱。颔首整了整领带便招呼言铭下车。他的架子一旦端起来就谁也奈何不了。
许厌马上便要光芒万丈地出现在镜头面前,没有任何破绽,是一些过于完美的艺术品。言铭打开了车门,许厌刚刚理好了笑容,敛着衣襟跨出第一步,便被人一拉手腕,连人带笑脸生生摔在车上,被梳到耳后的发丝全部震回额前。
“在车上等着我。”裴怜岸终于回了神,看着被他粗鲁地摔回后座上的许厌,挂着一脸没反应过来的委屈。裴怜岸倒是有些畅快,打开车门径直跨过警戒线,向事发地走去。
手指的触感绝对不会骗人。许厌的手腕是冰冷的,不受外界温度的影响,是彻骨的寒,也同样有着一份虚无感,仿佛再拉就断了,再用力就消失了,抓不住一般。是他的灵魂永远的游弋与暗淡。就在昨晚一个生命便凝结在水汽中,被风带走了。裴怜岸又不是没见过这样的例子。昨天还和裴泊阙一起谈项目,差点掐起来了的活人,转眼间便只剩下一捧白色的骨灰了,原因只是因为金钱与人性。泯了人性,有了金钱,两者却都忘却了自己,个中曲直谁来断呢?能留下的不过是一份案底和执行死刑的一声枪响罢了。
我们真的又渴望什么呢?说是都有一份追求,裴怜岸宁愿相信自己仅仅是还没遇到。人活着跑着,求的仅有一个盼头,什么也好。许厌呢,谁也看不透他,是天生的伪装者,玲珑八面,让人稍不注意,便会以一份毫无保留的真心去赤忱相待,拿走了便再也换不回来。但该死的体温却让人真切地感受到他近乎无形般的存在,薄的像纸,就算给定事实他确定存在,也让人有着患得患失的感受。就像在杯子里的毒蛇,想置其于死地,便紧紧握住隔膜。玻璃杯破了,却发现蛇早已死去,成为标本,你不过毁坏了一个观赏品的包装而已。
事发地点的地板上还留有几抹血迹,不过已经处理得几乎看不出来是血还是泥了,想要吓到人还是少了几份斤两。裴怜岸是想护着他,不知不觉便想多了点,做多了点。杀戮总是和金钱沾边,稍不留神便是万劫不复,看到了别人的尸体,想到的却是他,有些后怕,不自觉地耸了耸肩。
“来吧下来吧,那边清理得差不多了,没事的。”裴怜岸开了车门,好以整暇地看着许厌。“别害怕啊,宝贝。”
“谢谢。”许厌顺势蹭过裴怜岸的左肩,顿了顿,孩子气地眨了眨眼,“你的关心,我收到了。”
大厅内还是乱哄哄的,人们都在叽叽喳喳地讨论着,自成一堆,有的交待着经过,提供线索,有人收拾着杂碎,办着手续。
穆若枫插着兜,攥着一摞沾染了血污的纸质资料,端详着,一会抬头,一会沉思。
“辛苦了,大小姐。”许厌踱步进入,出现在大厅正门。“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为您效力。”
“叫姐!没大没小的。”穆若枫仍然低着头检察着资料上的污渍。“血污是昨晚沾上的,内容也没有被恶意裁取或者损坏,当然也不排除拍照带走的可能。死者刘温格身上也没有什么钱财,钱包应是没有被人动过,不像是因财起意。许厌你先处理好这些资料相关的资金和账户,我怕……”
“已经找人去操作了,不必担心。”
“好。纪科,先把资料上的血迹和指纹拿去化验对比。”穆若枫警觉地看了看许厌身后的人。“许总你最近是不是在和诺亚合作,商场里的事我也不懂,只不过你最好还是缓一缓,毕竟每个人的所思所想所求,都不是人为能够控制的……”
“你好,我是裴怜岸,诺亚的项目负责人,昨天刚回国,我的助理和机场都可以为我提供细致的不在场证明。而且我们的合作才刚刚开始,还没有深入了解对方的情况就这样贸然出手,简直是愚不可及。”裴怜岸向前走了一步,话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有些不爽快。
“失言了。”穆若枫稍有歉意地一笑,抬眸望向裴怜岸微微愠怒的脸。她一双杏眼圆润而又晶莹,挑染的棕色大波浪卷发从颈肩滑落。不可思议的是在这具娇小的身体里也有着一种醉人的味道。她倒是不在意裴怜岸的激动,富家子弟没几个能收得好心性的,这点他倒是很理解。“我觉得你还是最好不要参与这个案子,不管是不是无辜的,这种混水,最好还是别淌。”
“需要看监控吗?监控室我已经联系好了,随时可以调取。”许厌放下手机,随手帮穆若枫把的领口整理好,白皙的指肚和分明的骨节慢慢划过穆若枫的脖颈。“走吧。”
穆若枫用随身的电棍敲掉了许厌的手。“监控查过了,参差不全,明显是被处理过了,你要是再袭警,我就把这根电棍打开开关,再来敲你。”
“不是这里的监控,我的意思是许诺大楼里的总监控,那里可以汇总分部的录像及音频。动了手脚就一定有破绽,步步为营才是我们的风格。至少让我为我的警花小姐,将功赎罪吧。”
车内的空间有些狭小,空气在碰撞着升温,有一种无由头的烦躁。裴怜岸看着窗外飞驰的树,高低不齐,参差不一,却又同时喑哑于时空的转换,在一瞬间的逝去之后,我们已经不能论其长短。
“玩的还好吗?”许厌闭着眼后仰在车枕上休息,转向穆若枫后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拜你所赐,我和文澜刚刚在附近逛商场,被你一个电话叫过来。一年也就那么几天假,刚请了过来,现在为了你又充公了。”穆若枫说起这件事就炸毛,一直在顺气。
“文澜?是那个公务员吗?”许厌一脸怆然,却仍然浮出笑意。“你真的不再考虑考虑我吗?”
穆若枫有些哑然。前不久的直送警局的豪华套餐,下班之后的仪仗队,她还真的是适应不了这种不接地气的生活。
“行,姐,我知道了。”许厌马上懂了分寸,报之以坦然,在穆若枫肩上拍了拍,“姐你以后可别忘了我。”
穆若枫看着许厌,也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接受了也是好事,她自己明白许厌不是真正想追她,也不知道这孩子想要什么,恐怕他自己也未必清楚。
裴怜岸翘正二郎腿,隐约的肌肉线被衬衫勒出一道道印,清晰可见,倒是有几分呼之欲出的性感。“要不跟了我吧宝贝,可怜兮兮的。”他脸上还留有三分好意,而换来了许厌的一声轻笑。
“到了。”穆若枫敏捷地下了车,整理好了刚才的心情。再次精装过的许诺的大楼气派十足,一面巨大的落地窗同日月生辉。尤其是顶层的总裁办公室,视野开阔,主导着下方一份份秩序,庞大的许诺帝国便是由这样万千精英汇萃,日夜运转,才有了这样一方天地。
穆若枫直达监控室。“调出昨晚大楼熄灯之后的监控,地点为一楼大厅旁的打印室。
“许总。”言铭敲门而入。“徐总在楼上等候多时了。”
“你忙你的,这里有我。”穆若枫头也不抬地搜索的证据与线索,一如既往的认真与专注。许厌接受了这份得当的安排,便招呼了几个人过来,随时帮衬穆若枫,便带着裴怜岸上楼了。
“是徐蔼南吗?他来做什么。”裴怜岸对于这位突然到访的长辈有些不满。
“他应该是觉得你掌握不了这个项目,过来办一下接手。”电梯在缓缓抬升。裴怜岸也不是没有察觉到,再老实的人,看着到手的肥肉都难以自控,虎狼之心日积月累,进而想要更多,想要手握大权,想无后顾之忧,错综复杂的链条中一定会有几支不可控,只能慢慢侵蚀。
“无所谓,反正我不在乎。我在国外没学几天就从金融管理系转系了。”
“喂,段局,有事吗?”穆若枫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小穆啊,你们那边又出事了,听说还上新闻了,你要好好处理,风头在这里,弄出什么事来,对我们人民警察在老百姓眼中的信誉有损。”
“嗯好的,我知道了,”监控中突然闪出一个人影,推开了打印室的门。“等下,停,这一段给我截下来。喂段局,还有什么事吗?”
“还有就是刚刚从国外回来的一个法律专家来咱们这里当顾问,好像早就到了。”
“谁?”
“你改的什么专业?”
“就是那个裴家的大公子裴怜岸。”
“法律系。”裴怜岸低头一笑。“我可不想和他们争什么家产的,就干点想干的,这才叫青春,是吧许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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