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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夜已至(十)


  许厌这一路上的脸色并不好看,但是也并没有开口阻拦自己,那裴怜岸就全当他默许了。

  阳光从舷窗中反射进来,柔软的光晕如绸缎般倾泻而下,罗织而起,吊紧了人的心绪,击打着一股涌动的热情,消磨着被云层埋没的共鸣,同世界万物一起。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许多,却除了必要的交流以外没有什么多余的话,裴怜岸知许厌这是在生自己的气。他也觉得自己是有那么一点点胆大妄为,一点点毫不讲理,但是此去还不是为了保护那弱小可怜的小厌厌嘛。裴怜岸让自己相信这种头疼脑热才会有的决定绝对是出于人道,出于正义。

  裴怜岸解开了安全带,趁着飞机平稳飞行的时候,一路小跑到许厌旁边的空座,一脸乖巧的笑,像是凭空抓了一把花花绿绿的糖果,煮化了,再融进去。没脸没皮地朝许厌身上一趴:“哥~人家错了啦~”

  也不知道是谁刚刚到长济市的时候,一身铮铮铁骨,傲视群雄,有气吞山河的气势,非要与人家许厌一决雌雄,比个高低出来。如今的光景,变得也够快的。

  “看一下这个。”许厌拿起了一摞资料拍在裴怜岸脸上。裴怜岸也自是不敢多说什么,双手结果资料,毕恭毕敬:“好的呢~”

  当今社会,沿海地区与交通发达的内陆,发展蒸蒸日上,经济增速一往无前,人民就算再不济,也能有口饭吃。而在那些无人问津的闭塞偏远地区,人民身处一个个荒凉瘠薄的小村里,不光生活困苦,没有什么可以来保障,还经常有人借着他们的朴实和对于金钱的渴望来捞一点油水,整天一肚子坏主意。旱灾涝灾,物价高昂,粮食紧缺,一家家很难揭开锅,只得借债讨饭,卖妻换女。沈应如就是其中的一个典型的例子。

  赌博上瘾,输光了仅有用来买粮食的一点家产,田地废弃。妻子不堪重负而离去,沈应如疯了一样地想要活下去,不知道从哪里寻来了一个阴森可怖的交易——“当”女换钱。

  既然是“当”,那就肯定有机会再给要回来。沈应如相信自己还了债,出去想想办法,一定能够再把女儿要回来。他怎么不知道一个女孩在离家的这么多天会有可能经历什么。

  于是他就骗着自己的良心,说服了最后一点的理智,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十岁女孩送进了虎穴龙潭,用尽了女儿来到这个世界上对父亲的最后一点信任。她被推向了无底的深渊,不可逆转。

  沈应如继续跌跌撞撞地讨生活,还了债,不是去街边乞讨,就是找一个隐蔽的小道当众抢劫。他可以为了那一元钱被人踢得满地打滚,也可以为了一个馒头被人关禁闭。他为了钱,为了活着,什么没做过。

  终于凑够了钱,觉得终于可以去“那里”把女儿给接回来了,终于自己的人生过了最苦涩的时候了,上天却给了他一个莫大的“惊喜”。

  他把钱放在应该放的地方,等那些“黑暗中的人”来取走,第二天再来接女儿。当初被接走的时候,女儿被迷晕了过去,双眼紧闭;接回来了也是一样,不过就是再也不能醒来。

  沈应如用他的那把锋利的斧头,见了人就砍,见了树就劈。那些黑衣夜行的人不见了踪影,跑得飞快,自从害死了人,就再也没有人能够联系得到他们。

  沈应如报案,哭诉,但是都因为证据不够,事件离奇,村务不敢接手,放了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等到时光成灰,记忆破碎,笑容都枯萎。

  总有一些事,我们后悔在为时已晚。

  “这沈应如还能算是个东西?干的都是些什么事。”裴怜岸看完之后把资料甩在一遍,越想越糟心。“这人还配当一个父亲!?”

  “我们可以说他是愚蠢,也可以说他是明知故犯,结果他已经猜到,不过真正得知比较晚。”许厌翻过今天的报纸,看到了“警局突然派发紧急命令于今日上午,一起谋杀案生变”这则新闻,下面是热心网友密密麻麻的猜想和提供的可用措施。

  “沈应如应该知道他把女儿交给的是一个有钱人,但不知道是谁把他拉拢过去,给他身份,隐藏过去,把目标转移到们头上的。”许厌闭上了眼睛,向后一靠,发丝散落在两边。“此行我们主动出击别人的地盘,必定凶险。所以……”他把头一偏,射过来的尖锐视线能把人扎伤一般,双眼眯成一条线,在阳光下看像树立的猫瞳,散发着危险。

  “你来做什么。”

  裴怜岸觉得许厌要不是靠着大户人家的教养和抱着不想把他这一身名贵的衣服死掉的念头,他早就把自己摁在地上锤了。

  “我……我这么身强体壮的,我能有什么事。你一看就容易出事,出不了事还喜欢自己搞事。人家警察局管的,你又来做什么。”裴怜岸一番胡搅蛮缠过后,还是有些心虚的。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听到许厌要只身犯险,冲动上头了。

  最近的确有点不正常。

  “这件事,所漏出来的端倪太多,沈应如,只是我们碰到的这个组织的边缘线。”许厌瞟了一眼裴怜岸,看在裴怜岸还在发呆,皱了皱眉,就又闭上了眼睛。“你要是敢在那边胡闹,别怪我给你锁宾馆里去。”

  嘿,到底是谁在胡闹呢,他来这里难不成就是故意为了让许厌担心的?仗着自己人多,欺负落单的是不是。裴怜岸一副气势汹汹,想要还嘴。

  “再多说一句话,我就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后面有降落伞,你如果担心就可以带两个,不必客气。”许厌不想再和他讲道理,反正也听不进去。任务中谁也不知道意外什么时候发生,每一次对答案的探索都是玩命的游戏,而他裴怜岸就偏偏不照着许厌给他设定的“温室”生活方式来。

  搞得他心烦。

  好嘛,原来不是担心他,就是单纯地嫌弃自己烦。裴怜岸翻了个白眼,自觉地滚到一边睡觉去了。

  云层滚滚,浩瀚广博,渐变到天边,紧锣密鼓地前进着。

  “像这样的情况,沈应如的村内出现了多少?”穆若枫安顿好刚刚请过来的村民,去到化验室。

  “还有两例,加上沈应如这例共三例。其他两个‘当’出去的也是十岁左右的孩子,一男一女,但是回来的时候,却都变了很多。”

  “说清楚。”

  “男孩变得痴傻,女孩变得沉默寡言,后不久就自杀了,自缢在自己的房间里。”严款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

  “你说,他们这些人带走了人家的小孩,也不怕小孩回来再说些什么。他们到底和贩毒的那帮人是不是一伙?”

  “这个还不确定。他们既然有胆量再把孩子还回来,就一定有不让孩子再开口的方法。”穆若枫闭了闭眼睛,心中难受。“都是人生父母养的,谁知道这帮禽兽能干的出什么事情。”

  被安置好的一位中年妇女和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走了过来,正是村民秦婶和她家大儿子蒲可勤,他们家就是这样失去了一个小女孩。

  “警官,你看这事还有法查吗?我们想给我的娃讨一个公道。我们以前也不懂,到这里来了才知道可以查,有地方说话。警官你帮帮我们。”秦婶的脸上满是忧愁,双眼已经因常年哭泣而混沌不清。

  这两位一听到要查案子,马上就来了,但是其他人都怕惹事,不敢出面作证,更何况是那些事不关己的呢。

  “过了这么久,他们的踪迹肯定都被磨的一干二净,但是这环环相扣,其中一定有一条链穿起整个大局,我们一定不会放弃,这一点您可以放心。”

  “好好……谢谢你们……真的很谢谢。”年轻人把她搀扶出去,步履蹒跚。就算案子了结了,就算凶手查出来了,那又能怎样呢?人终究是回不来了,他们还要继续过着暗淡的生活,夜以继日地思念。谁家的孩子不是家人的希望源泉呢。

  穆若枫心中很是酸楚。秦婶不哭不闹,她是还对这最后的一点机会报有希望,她尽力压抑着自己,用手捧着最后的火光。可惜这光就算烧得再旺,也照亮不了女孩的前路和方向。

  “喂,我到了,你那边还好吗?”

  穆若枫被一个电话打断了,慌忙整理好情绪,不顾形象地大叫:“许厌你给我小心一点听到了没有,你要是敢有事你给我等着,饶不了你。”

  她有些害怕,她当初怎么就能答应许厌去呢,万一……万一许厌有事呢?自己又能做什么,只是给他一个公道吗?

  “你这是怎么了……我知道的,你放心。”许厌被这无头无尾的一顿吼弄的有些懵,还是一个一个答应下来了。

  “我怎么放心……你有事一定和我及时联系,我调了人手去帮助你。你现在也算警局的一员了,上面要求对你实行人身保护。有事一定要和我联系!”

  许厌笑着应了下来,但是他明白到了关键时候,谁也帮不了谁。

  “许总,这里。”一个精瘦高大的黑人招着手,满脸笑容。“我来接你了。”

  “他是谁?”裴怜岸拿好刚刚取下的行李,大包小包全在他和牟宁宏的身上,许厌倒是一身轻,他俩只能像一个跟班一样默默跟在后面。

  “杰诺多,我的人。”

  “许总,言秘书已经给了我酒店的地址,我备好了车,带你们过去。”杰诺多接过裴怜岸手中的行李。“您是,裴怜岸裴公子吧,言秘书和我说过。”

  裴怜岸倒是没有搭理人家,反而凑到许厌耳边:“能相信他吗?”

  许厌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挑了挑眉。“先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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